“盖吴,行完你的拜师之礼,从此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咚。

    咚。

    咚……

    三拜九叩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弟子。

    从此之后,卢水胡人的未来和她息息相关,成为她丢不掉的责任。

    但她却不悔。

    她绝不会再让“盖天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她死。

    若干人和狄叶飞以见证者的身份扶起盖吴,三拜九叩之后,盖吴似乎有些晕乎乎的,连表情都犹如在做梦一般。

    “你该谢谢陈节。”

    贺穆兰对着还在稚嫩之年的盖吴点了点头。

    “是,我回头就去好好谢谢他!”

    ‘你不懂,你该谢谢的,不是现在的陈节……’

    贺穆兰的眼前浮现出未来那个在牢中胡子拉碴,却从未放弃过希望的陈节。

    你,还有我……

    都该谢谢陈节啊。

    ☆、第306章 番外我是盖吴

    “应该是一匹布,不是三尺!”

    三尺能做什么?上吊吗?

    来到魏境的第五天,他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替人搬运东西。

    他的力气并不大,好在他还有一群族人。说好了一天一匹布,十个人,对方急需人手,他们急需工作糊口,两方一谈便成。

    跟随他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父亲的挚友,他自然不会让父亲的挚友做这种事,十个小伙子尽力搬运,做的比其他鲜卑人和汉人都要多,可临到结算工钱的时候,对面只丢出三尺旧布。

    那种黄色的、陈旧的,即使在集市上交换,也没有人会换给他一斤栗米的布。

    如今这时候,敢在原夏国和魏境交界处行商的,都是在军中有着后台的商人,那负责和他谈好价钱的微胖男人回答他:“就三尺布。”

    盖吴原本并非身无分文,他的父亲曾经在诸国间立下赫赫的威名,也攒下了不少的钱财。

    可在他身死后,如今的天台军里无人能够服众,而他的叔叔们却吵着要分掉财帛各分东西,卢水胡人的规矩向来是首领先选,剩下平分,盖天台并非苛刻的首领,留下的东西在分给两个叔叔和昔日的部下之后,已经没有了多少。

    杏城的卢水胡人早被魏国人盯上了,他们只能改名换姓,谎称自己是北凉的卢水胡人,在魏国求取生存。

    然而即使是剩下的这么些财产,在城门官一层又一层的盘剥之后,也没有了足够维生的数量。

    三百人,最后的希望,竟是用钱在换空间,而未来还不知道在何方。

    那人就给三尺布,而盖吴知道行情是多少,他们十个人做的工,要一匹布已经是极少了。

    可那人只丢下那匹布,瞪着眼睛对他说:“你们是夏地来的卢水胡人是不是?杂胡若对鲜卑人不敬,是要吃牢饭的!”

    他想要和那奸商再争辩,却被族人拉走,那掉落在地上的三尺布像是打了他一记耳光,让他满心冰寒。

    人人都说魏地好,魏地繁华,魏国强大,百姓安居乐业,自有鲜卑军户打仗,到处都缺人,只要不断手断脚,一定能找到饭吃。

    但那并不是指“杂胡”。

    杂胡。

    鲜卑人难道就不是胡人?若鲜卑人说自己是正统,那汉人岂不是就成了胡人?若正统只有一个,谁又不是杂胡?

    从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城门到了这里时,他就觉得自己被偷窃了。

    那些穿着城门官的衣服、拿着大棒和刀枪的官吏们,大大的偷窃了他一次,让他从无家可归的富裕小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子。

    而这个行商,又偷窃了他一次。

    这是个盗贼横行、残酷无情的国家。

    这便是盖吴对魏国的最先印象。

    在那之后,盖吴等一行人又被“偷窃”过无数次,才辗转到了平城。等到了平城时候,三百族人已经只剩两百,剩下来的一百人,把自己卖了,卖给某个豪族做护院,身契是三年。

    盖吴拿着这一百族人卖身的钱,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到了平城。

    噩梦从未离开过他们,即使他们不得不卖身为护院打手,可此时正值柔然大败,虽说大檀和吴提跑了,可魏帝拓跋焘依旧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牛羊,人丁贱的比牛马还便宜,一百个汉子,换来的钱财,不过是平时的十分之一。

    那钱实在是烧手,烫的他夜夜辗转反侧,还未到平城,就已经瘦了一大圈。

    闭上眼睛,他看到的是族人们毅然决然地表情,还有临行前对他送上的深深祝福。

    盖吴发誓要带领族人摆脱这被诅咒一般的命运,重振父亲在时的天台军,他努力磨练武艺,在平城中搜集消息、伺机待发。

    魏帝治下的魏国并不太平,到处都有仇杀和阴谋,仇杀和阴谋又让做脏活的人赚个盆满钵满。

    盖吴心中还有尊严和热血,在他的心目中,卢水胡人应当是跨着战马,挥舞着刀枪,为着自己的雇主征战四方,也许今日还是朋友,明日就是敌人,沙场上区分高下,为雇主扫除对手……

    这才是卢水胡人的生活。

    但这个世道,注定坚持尊严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盖吴最终还是带着族人走上了那条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他的热血和光荣,终是在那些痛苦和惧怕的惨叫声中渐渐麻木了。

    他的名头越来越响,他的族人越来越富裕,他那早已分道扬镳的叔叔们终于还是找上了他,开始和他一起“接活”。

    几百个人总是没有几千个人强的,几千人的人马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拓跋焘有无数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却都想多一些朋友,无论是北凉、柔然、刘宋还是北燕,每个国家都欢迎他们,都为他们奉上美酒佳肴、财帛和美人。

    可盖吴却清楚的知道,没有“国家”观念的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他们眼中的“杂胡”。

    杂胡就像是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到所有人的心里,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名正言顺的“偷窃”他们。

    他曾杀人如麻,也曾为了内心的平静去寻求佛祖的帮助。世道偷窃他们,他们就反过来抢他们的,可日复一日,天台军不但没有了之前的赫赫威名,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寇”之流。

    盖吴很痛苦,他的叔叔们却不以为然。

    天下一片混战,礼义廉耻信都是骗人的东西,唯有到手的财帛、足够的人马,才能够赖以生存。

    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希望成为一个英雄,而现实却把他变成了一个强盗,所以当“花木兰”的威名开始传遍四方时,他分外的注意起他。

    他一次一次如饥似渴般听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将军如何驰骋沙场、如何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如何以自己的功勋立下不败的威名,又如何让三军动容,为之敬服。

    在盖吴的梦里,那个驰骋沙场、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变成了自己,那个唱着“与子同袍,岂曰无衣”的,也成了自己。

    在梦里,他有志同道合的火伴,也有为之效忠的明君。他让卢水胡人不在成为笑柄,他让卢水胡的勇士成为让诸国颤抖的铁骑……

    然而梦只能是梦,一觉醒来,他的世界依旧是灰色的。

    还有许多的仗等着他去打,但没有哪一场和“荣耀”有关。

    他不识字,不会画画,也不善言辞。为了留下梦中的一切,他笨拙的开始雕起了木头,想要把梦中的金戈铁马留在心间。

    他固执的认为刀和刀应该是相通的,杀人的刀和刻木的刀并无什么不同。

    起初他雕的很烂,后来他雕的也很烂。

    但他固执的认为后来他雕的已经用了“心”,即使不太像,任何人见了,也会感受到他在木头上寄托的情感。

    盖吴一直默默地了解着花木兰的点点滴滴,就像是一个暗搓搓崇拜着英雄的少年。他知道花木兰被公主拒绝,所以一直未娶,也曾在梦中做过公主看上自己的梦,而后又被他自己撕个粉碎。

    他刻了几次那公主,都找不到眉目,也入不了“心”,显然他的内心,对公主是没有什么追求的。

    他转而开始刻自己内心中的花木兰。

    穿着戎装的。

    穿着鲜卑人衣服的。

    骑马打猎的。

    都没有脸面,形状也一片模糊,就像是他那些难以言状的梦。

    长年累月的关注着一个人,渐渐就会变成习惯,也会不自觉的去模仿他。盖吴觉得自己并没有去结交花木兰的资格,他的身份不配,他的武艺也不够高明,最重要的是……

    一个以杀人越货为生的强盗,他觉得没脸去见他。

    盖吴想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做梦都想。

    机会在几年后来了,北凉后宫内乱,魏国嫁过来的公主险些被毒死,拓跋焘出兵为妹妹报仇,全境几乎陷落,北凉国主无法,只得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人马。

    他们找上了他的叔叔们。

    北凉是卢水胡人建立的国家,却和天台军不是同支,但毕竟同祖同源,无论于情于理,为了维护卢水胡人的尊严,他们都理应援助。

    可盖吴的两位叔叔却觉得风险太大,只肯接受保护宗室撤退的任务,不愿接受雇佣保护姑臧城。

    这是盖吴做梦都想的机会。

    他梦想着护城守地、他梦想着和军队并肩作战、他梦想着能守卫自己的国家,抗击外敌……

    哪怕那是他崇拜之人的国家!

    卢水胡人的规矩,谁打赢了听谁的。盖吴第一次对两位叔叔提出比武要求,他赢了,带着三千卢水胡子弟奔赴北凉。

    然而战争结束的那般快。他确实见到了花木兰,也见到了那冷酷无比的一箭。

    守城的大将还未发号施令,就被一百五十步以外的箭支取了首级。那一支箭的威力可谓是骇人听闻,直接让整个城门动乱起来,纷纷投降。

    他所想象的“为君而战”,演变成北凉国主带着宗族弃城逃走。

    不仅如此,沮渠牧犍临走前将国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带走,又肆意抢夺平民和官宦的财产,守城的将士们见姑臧必定陷落,反而跟着一起抢夺平民和官宦,肆意屠杀百姓、奸淫妇女,反倒比城外的魏国人还要可怕。

    盖吴的梦碎了,支持他来到北凉的梦想,像是命运给他甩的一记耳光。那些雇佣他前来保护百姓的人,如今正第一个对着自己的百姓挥起屠刀。

    天台军全军溃败,他负责断后,成功的让大部分族人和他的叔叔们撤离。

    天台军本不该来,他的叔叔们是对的,责任应该由他付起。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俘虏了他的那个将军骑着马来到他的身前,似乎是为他满脸满身血污的样子所惊讶,不但没有羞辱他,反倒和颜悦色的问他的姓名。

    “人人都在逃跑,只有你杀了回来,你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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