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节小声唠叨。

    “还让将军去迎接,这不是给下马威吗?”

    贺穆兰虽然是左司马,但这不代表右司马就不重要了。源破羌身份贵重,又有善战之名,加之自己的私兵就有五百之众,无论是地位、实力还是资历,都远远甩了贺穆兰好大一截。

    贺穆兰最了不起的,是她过人的本事,但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斗不过千军万马。贵族的私兵乃是精锐,装备和身体素质都要远远超过普通军户,有些厉害的私军如同库莫提的鹰扬军,各个都是以一敌三、敌五的老兵。

    源破羌带着私兵入伍,在话语权上比现在一无所有的贺穆兰重的多。

    是以陈节才这么为自家将军担心。

    盖吴知道私兵的厉害,却不知道源破羌是谁,便开口求问。

    “这位司马原是南凉的王子,后来南凉被西秦所灭,他就带领南凉的精锐逃到了我国,投奔了先帝。陛下登基后,赞赏他的武勇,让他领兵做了将军。”

    陈节对源破羌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他是南凉的王子,却在我们将军之下?”

    盖吴露出一个“我师父好了不起”的表情。

    时人多重出身,哪怕是破落的王子,也要比普通的军户更加受到人们的尊重,盖吴也是如此。

    待他听到这位王子居然官还没有自家师父大时,也就更加的与有荣焉。

    “军中王子实在太多了……”蛮古不以为然地说道,“鲜卑宗室十个倒有九个在军中,更何况一个南凉的王子。我们魏家在军中靠军功说话,源司马没有我们家将军军功高,就得屈居我们家将军之下,本该如此。他领着那么多私兵都没有立下和我们家将军一样的军功,难道不该压他一头吗?”

    在这些军户看来,有出身和私兵不过是家世高些,真要挣出军功来,还是靠本事。花木兰本事大,拳头大,蛮古虽然以前是她的主将,现在却要屈居他之下,可心里没有一点不服气。

    源破羌若真是不甘屈于贺穆兰之下而起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那也是他自己自取其辱。

    虎贲营的军营在宫城以北,是一片新立的军营。若是拓跋焘从宫中出发到虎贲军营,不过穿过一片宫城就行了。

    可贺穆兰等人并没有资格穿过宫城去军营,所以必须要从东城所在昌平坊绕外城一圈,才能到达军营的位置。

    贺穆兰每天清早出发,督促军营的建立,有时候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源破羌则是负责后勤之事。

    这是肥差,贺穆兰却不想插手,素和君曾提点过她,她现在没有自己的人马,若是贸然插手这些,别人只会认为她争了权不算,还要夺利。源破羌有人马要养,后勤交给别人反倒不放心,不如让他来。

    他并不是蠢人,就算要动什么手脚,也不会耽误虎贲军的大事。

    这些军中的倾轧若不是素和君细细提点,很多贺穆兰都想象不到。有时候即使知道了,她除了耐心的遵从“规则”,也几乎改变不了什么。

    这种无力感有时候让她无所适从,不过日子还长,她也不急……

    “嗖!”

    一声破空之声猛然传来!

    贺穆兰原本正在思考问题,听到这声破空声立刻伏下身子,那箭支从她的身侧划过,疾疾地朝着她身后而去。

    蛮古和陈节都是军中出身,盖吴更是从小在各种风雨里历练过来,三人发现有人偷袭,立刻拔出武器策马围在贺穆兰身侧,四处寻找箭支射来的位置

    贺穆兰却把目光望向路边的一处客店。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关,可以见到那扇窗子还在摇晃。

    平城之内并没有多少高大的建筑,一般客店或酒楼不过也就是两三层,三层的都很少。那客店因为位于东城,大多是富裕人家投宿,贺穆兰日日从这条街上过也没有遇见过危险,却没想到今天遭到了袭击!

    四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第二箭射出来,陈节便小心翼翼地跳下马,环顾四周好几次后,弯腰去拔那根箭。

    这箭并不像是长弓射出来的箭,箭身又粗又短,尾羽也稀稀拉拉,看起来倒像是……

    “京中居然有重弩的弩矢?”陈节捏着箭身把它拔了出来。“不怕被抓出来判个谋逆之罪吗?”

    魏国对兵器并不管制,只有重弩和床弩这样的武器除外。

    盖吴原本也是精神高度集中,可当看到陈节拔出那支箭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陈节,丢掉!那箭头有毒!”

    在阳光的照射下,弩箭的箭头幽幽的闪着绿光。现代的du药并不会泛绿或泛蓝,这是因为古代的du药提取技术落后导致的颜色残留。

    陈节闻言手一抖,那支箭落在地上。盖吴下了马,撕了半片袖子,用袖子包起箭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贺穆兰指了指那家客店,蛮古立刻冲进楼里,直奔二楼。即使在门口,也能听到客店里的大骂声,动手声,以及人从梯子上滚下去的声音。

    蛮古长相凶恶,身材高大,又是鲜卑人,做这种事请反倒比贺穆兰几个更有威慑力。

    不过片刻,蛮古那张凶狠的脸从二楼打开的窗户里伸了出来,后面还追着几个跑堂打扮的小厮。

    “将军!”

    蛮古探头对着下面张望。

    “屋子里没人,是空的!”

    “和你说过这间屋子没人住,你这莽汉怎么不听呢!”

    上面喧闹不堪的声音又一阵传来,间或拉拉扯扯要蛮古赔钱的。

    盖吴还蹲在地上,一边嗅着那支箭,一边像是这样还不够似的,居然用手上的布擦了擦箭头,舔了一口。

    “呸!居然是新鲜的!”

    盖吴不停地吐出唾液。

    “你在做什么!”

    贺穆兰吓了一跳。

    “你怎么把毒给吃下去了!”

    “师父,没事,这毒不见到血不会发作。”

    盖吴将那支箭小心翼翼的提起来。

    “若你口腔溃疡……不,若你口中有细小的伤口而不自知,你等会就要被毒死了。”

    贺穆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盖吴似乎很有把握,他脸色凝重的拿着那支箭,对着贺穆兰恭敬道:

    “师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客店人来人往,贺穆兰又不是管辖京城治安的官吏,自然不能封锁这间客店,若是让陈节或蛮古守着客店的大门,她还担心他们落单糟了毒手,只能将他们召回来。

    盖吴一唤她,她立刻走了过去。只见盖吴面色难看的捧着那只粗短的弩箭,对贺穆兰说道:“师父,这箭头抹的毒,是我们卢水胡人制的。”

    “什么?”

    “你没被毒坏脑子吧?”

    蛮古和陈节叫了起来。

    “它制作麻烦,除了我那几个叔叔,其他人都不会折腾这个。我担心是我的叔叔们接了什么买卖,所以才针对您。”

    盖吴心有余悸地看着手中的箭。

    “这毒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敢在平城的大街上用。难不成是疯了?”

    “你的叔叔们难道不认识你吗?”贺穆兰抬头看了看那扇窗,“你跟在我身后,也不怕误伤?”

    “射第一支箭的时候可能没看见我,后面没再继续,说不定是注意到我了。”盖吴神色茫然,“也有可能来的不是我的叔叔们,只是他们新招募的部下。”

    天台军四分五裂,他只带走了一小部分人,大部分人都跟着他两个叔叔去找活路了。

    北凉和刘宋一直在拉拢他们,他们投靠了任何一方都有可能。

    “卢水胡若有这样的武器,陛下是一定非灭了你们不可了。”贺穆兰神情严肃。“重弩即使在军中也不多,这武器装配这么麻烦,在平城的东城居然就出现了一把,而且这还是紧邻宫城的地方,若白鹭官查出箭头du药的来历,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这不可能是我们的武器!我们擅长马上作战,用的都是长弓和马刀,我盖家家传的是双刀,我两个叔叔用的也是双刀,这种武器这么贵,又不能在马上用,我们要它做什么。”

    盖吴脸色发白。

    “除非……除非是有人给他们的……”

    弩和弓不同,弩只要学会了如何使用机簧,人人都可以用,而且射程不知道要比弓箭远多少!

    贺穆兰见盖吴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知道他是担心以他如今的立场,免不得要和自己的族人内斗起来,所以才极为忧虑。

    “若是别人给他们的,能不能让他们推了这个买卖?他们是你的叔叔,难道不能反悔吗?”

    贺穆兰只能抱一丝希望问他。

    “不可能,我们天台军接了的买卖,是不会反悔的。哪怕是要杀自己的亲朋好友,要么不接,接了就一定要完成……”盖吴接着说:“若是失败,要十倍返还报酬。以我两个叔叔的个性,他们只会劝我帮着杀你,然后分我一半的钱,绝不会反悔。”

    “那只能去报给白鹭官调查了。”贺穆兰叹了口气,“敌暗我明,我总不能每天躲在家里吧?”

    谁知道哪里还有卢水胡人藏着?

    人来人往的客店他们都能潜进去,更何况其他地方。

    盖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未想过才刚刚拜师没几天,就要面临这样的结果。

    拓跋鲜卑的白鹭官从晋时起就赫赫有名,若真是他的叔叔们在平城接了刺杀的活计,说不得就要被查出来。

    到时候说不得要连累所有在平城居住的卢水胡人,也许连杏城的族人都要被连累也不一定。

    短视!

    贪婪!

    他们还是老样子没变。

    盖吴看着自己的师父,突然双膝跪地,恨声开口:“师父,此事也许会连累到许多无辜之人,希望师父能给我几天去仔细查一查此事。若是误会最好,若不是误会,我定会劝服我的族人们放弃这个任务。”

    他双手伏地,感觉自己的脸烧的火辣辣疼。

    “请师父不要把这支箭交给白鹭官,我一定会解决此事的!”

    以往最维护盖吴的陈节却第一个不同意。

    “谁知道你要查几天,他们又会不会罢手?若是这几天里将军出了事怎么办?那是重弩啊!三百步之外都能暗算的武器,我们总共只有几个人,怎么可能防卫的了暗箭?”

    陈节的话如连珠箭一般射了出来。

    “再过几天我们家将军就要随驾出京了,这个时候更不能出任何差错,你的族人若是犯了错,就该接受犯错的后果,怎么能徇私呢?”

    “是不是只要能护卫的了师父这几日的安全,师父就能给我几天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盖吴听到陈节的话,期盼地抬起头,望向贺穆兰。

    “我有办法的!请给我一次机会!”

    立在盖吴身前的贺穆兰想了一会儿,用盖吴断掉的袖子将那支箭包起,放在了马鞍后的袋子里。

    “起来吧,别跪了,你去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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