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们三王子不是留在魏国了吗?国内接到的信是说王子殿下得了急病,不得不留在魏国养病啊……”

    北凉使臣惊得眼睛瞪得浑圆,“怎么又中途离开了?”

    一群魏国使者哗然起来。

    “明明是他自己离开的!不是你们发了急函说国主病重,要求沮渠牧犍王子尽快赶回吗?”

    “还说呢,一路上一直生病,不是头疼就是脑热,要他养病都不愿意,非要跟着我们拖累行程!”

    “贵国国主现在如何了?”

    贺穆兰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沮渠牧犍的离开恐怕有所蹊跷。

    北凉的使臣一直以为国主病重,所以王子才抛弃使团只带着副使白广平和侍卫们离开,他们都是使臣中的成员,却被半路抛弃跟着魏国使者,其尴尬和委屈可想而知,如今听到本国的使臣这般说,各个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将军从哪儿来的急函,但是我们国主的身体还不错,并无病重一事……”一个使臣不悦地说道:“这和诅咒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还望慎言。”

    “那敢问诸位,有没有可能三王子已经回到了国内,你们却不知道?”贺穆兰心越来越沉。

    “如果他回了宫,国主肯定要召见他询问出使的事情,可是我们却没见过他回来。不过我们都是从姑臧来的,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难保不会在这半个月回去了。”

    北凉使臣莫干圆滑的回话。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若有什么误会,那也是身为主使的李顺搞出来的。

    这一刻,贺穆兰无比庆幸自己将李顺软禁了起来。

    其他使臣大概也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各个都讳深莫测的样子。

    这到达北凉的第一场晚宴就这么各怀鬼胎的进行着,贺穆兰几乎是吃的食不知髓,再肥美的羊羔也没了味道。

    其余诸人也都差不多的样子,一个个犹如魂游天际。

    直到贺穆兰中途起身如厕,出门遇到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贺穆兰无论到哪里,那罗浑和盖吴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哪怕如厕,也守在门口。他们三人都是成年人,长得又不慈善,一般人见到他们都会避开。

    这小女孩见到贺穆兰不避反迎,一见到贺穆兰就吐出一大段话,说的贺穆兰一愣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盖吴。

    她听不懂卢水胡语。

    “她问我们,我们是来迎娶他们的公主做国主的妻子的,是不是就表示我们不会打仗了。”

    盖吴神色复杂地抬眼向贺穆兰看去。

    “她说,全城的人都很怕打仗,所以她偷偷摸摸的来见你,问一问。”

    一时间,贺穆兰竟愣在原地。

    ☆、第393章 绝世尤物

    这种问题,让贺穆兰怎么回答呢?

    侵略,战争,死亡,痛苦,这些曾经是柔然带给魏国的一切。

    贺穆兰初次穿来时不理解的一切,在经过抵御柔然的那几年也清楚的明白了,到底是属于什么样血和泪才凝结成的胜利。

    抵御外敌是痛苦的,同时也是甘甜的,因为每一次成功击溃外敌之后,所得到的成就感足以让所有人开怀大笑。

    但在这一点上,贺穆兰和花木兰在思想上是一致的。

    她们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可她们同时也是打从心底厌恶战争的那群人。

    现代的士兵从战场上退役后会有“战争创伤后遗症”,花木兰也有这样的倦怠,于是她义无反顾的解甲归田。

    花木兰不愿侵略夏国,所以她去了黑山,一驻守就是十年,而今贺穆兰被推倒风口浪尖之上,却要被迫去面对自己是“侵略者”的这一面。

    也许是出使的任务表面上维持着和平的假象,也许是贺穆兰强迫性选择让自己遗忘,如今这个小女孩的问题,还是将虚伪的面具撕开,将隐藏在和平之下残酷的战争真相表露出来。

    她该如何回答?

    她又能如何回答?

    贺穆兰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蹲下身子对那个小女孩说:“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打仗,我并不是皇帝,我也不能……”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盖吴将她的话翻译给小女孩听。

    “他们说你是很大的官,是魏国的大将军,大将军也不能肯定吗?”那小女孩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很伤心,眼圈都红了:“我们都把最漂亮的公主送给你们了,为什么还有可能打仗呢?”

    “师父,走吧……”盖吴见贺穆兰双目低垂的样子,竟不敢替她再做翻译,只能苍白无力地催促贺穆兰离开。

    “您不是要如厕吗?”

    “相信我,我也不愿意打仗。”贺穆兰抱了抱那个小女孩,从袖袋里随便掏出一个玉瓶送给她。

    “这个送给……”

    啪!

    玉瓶被小女孩伸手挥开。

    “呜呜呜……你们都是骗人的!都是抢别人东西的坏人!”小女孩拍掉了玉瓶,心中大概半是害怕半是愤怒,大哭着往后慢慢移动,靠哭泣做掩饰,一下子就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贺穆兰垂手看着地上玉瓶的剪影。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好一阵子,才慢慢直起身子来。

    “将军,你可还好?要不要让我把那孩子抓回来,看看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那罗浑可惜地看着地上的玉瓶,“是薄荷油吧?哎,真是可惜,袁主簿才给你换来没多久。”

    行军时抹点这个提神醒脑,又能防蚊虫叮咬,袁放特意换了不少来,贺穆兰那一瓶最纯,平时都放在袖袋里,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这一瓶价格不低,油也是好油,实在是可惜。

    “走吧。”贺穆兰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不能离席太久。”

    这样的小插曲几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海子营也没什么城主府、太守府,这里的城守是个卢水胡官员,招待他们的地方是自己的私宅,家中有亲戚、子女或者是下人很正常,贺穆兰也不想去查探那个女孩到底是哪里来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贺穆兰与北凉的使臣们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讨论起前往姑臧的路线以及进城时的仪仗云云。

    贺穆兰等人是持节前往北凉的使团,代表着拓跋焘的身份,北凉如今只是属国,按照礼节,沮渠蒙逊需要亲自出城迎接使团一行人,对待贺穆兰的节杖犹如魏帝亲临。

    但这样做十分打击士气,所以这些使臣都希望能商议之后用一种更加平和的方法迎接魏臣入城。

    如果此时主事的是李顺,说不得就轻松的答应了。可贺穆兰这番来是宣扬魏国的国力,顺便向北凉人彰显魏国的武力的,让他们无声无息的进姑臧绝不可能。

    一时间,魏国的使臣和凉国的使者唇枪舌剑,相互讨论着细节,互不退让,贺穆兰越听越是烦躁,索性站起身子,丢下一句“本将军累了,先回大营休息”,就这么领着虎贲军拂袖而去。

    留下一群心惊胆战的北凉人,以及更加得势不让的魏国使臣们。

    贺穆兰回了大营后直接钻入了自己的营帐,连洗漱一番都没有做就闷头大睡,让人实在是心中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闻讯赶来的慈心大师和袁放问盖吴几人,“是不是恶疾又发作了?”

    那罗浑默默地摇了摇头。

    “将军不许我们进去,所以我们只好在这守着。”

    “什么情况?”郑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北凉使臣说了什么得罪将军的话?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觉得,大概和那个小女孩有关……”盖吴冷着脸将晚上遇见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所以,师父一回来就有些情绪不稳。”

    “好毒的攻心之计……”袁放搓了搓自己圆圆的下巴,“北凉知道主公的忠心不可动摇,终于开始以情动人了吗?”

    “什么叫以情动人?”盖吴皱着眉头,“那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正是因为只是个柔弱可欺的小女孩,所以才格外让人放松警惕。城守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一般的小孩子见到有这么多客人来早就吓得避开了,会在廊下一直等,肯定是有人指使。”袁放呼了口气,“我看将军未必不知道是别人借着小女孩在问她,只是她性格太过刚正,过不了自己那道坎罢了。”

    “是这样吗……”那罗浑和陈节对视了一眼,满脸担忧,“我们是军户,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莫说打北凉,就是打自己人也得打,哪有选择的余地。”

    “正是如此。”袁放点了点头。

    一般军户出身的人家,都会像是那罗浑这般想,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导就是这样的,从小习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打仗的,至于打的是谁,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渴求荣誉,渴求胜利,不会思考战争的本质。

    袁放以为贺穆兰是个女人的缘故,所以从小家中不会对她灌输这样的思想,这时候才会被小女孩的话一时所惑,只要在军中和一些老兵聊一聊,说不定就能走出迷局。

    但他也不好擅闯贺穆兰的帐篷。

    “阿弥陀佛,正因为施主如此宅心仁厚,所以才能一直逢凶化吉、百战百胜吧……”慈心念了句佛号:“若天下的将军都如花将军一般,也就能少死些人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郑宗不屑一顾地说道,“将军就是太习惯当一个好人,有些妇人之仁的意思。”

    “郑宗,你乱说什么!”

    “什么妇人之仁!”

    几人听到“妇人”二字顿时敏感地跳了起来,几乎就差没指着郑宗的鼻子骂了。

    “我……我只是随口说的……”郑宗害怕的挥舞着手臂,“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没侮辱将军的意思,将军那么威武怎么看也不像是女的啊!将军要是女的,那我就是绝世美人了!”

    那罗浑几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陈节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当做他不存在一般将他无视了过去。

    贺穆兰心情不好,属下们也是愁眉苦脸,陈节大着胆子打了洗漱的用水送进了营帐,出来后对众人做了一个“她睡了”的手势,他们也只能怏怏的散去。

    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起床练武的贺穆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迷惑和颓丧,竟然起了个大早练武不说,还拎了郑宗和袁放等人来一起练武。

    “主公,主公,你就饶了我吧,啊?”袁放抱头鼠窜,“你们别光看热闹啊!救救我!要我跟着主公练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啊啊啊啊啊!”

    “休要耍赖。”贺穆兰蹙着眉头将袁放滴溜了回来。“我看你最近身材又开始圆了,连出行这么艰苦的环境你都能长膘,等到了三十多岁一定圆的更厉害。你好歹是我虎贲军麾下的主簿,武艺不精通就算了,还长成个大胖子,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克扣军粮呢!”

    “我天生喝水就长肉啊!啊啊啊!别打我!我真不行!”袁放鬼哭狼嚎地抱住那罗浑的胳膊,“将军疯了!她居然要我围着营地跑十圈啊!我连一圈都跑不下来!”

    六千人的营地啊!

    又不是六百人!

    鬼能跑的下来!

    “跑!不跑我就拖着你跑!”贺穆兰将袁放往陈节手中一推,“你陪他跑!”

    “什么?我?”陈节一下子蹦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凭什么我也要……好吧好吧,您是将军,您最大!”

    陈节泄愤一般地脱掉上衣,往地上一摔,“走吧,主簿!”

    “我不要啊啊啊啊!”

    陈节把袁放拎走了,留下手足无措的郑宗,手中拿着一把像是玩具一样的木制大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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