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狄叶飞,简直是男女通杀,各种狂蜂浪蝶找着法子和他搭话。

    贺穆兰在外面从不喝酒,所以每一杯端上来的酒都被赐给身旁的陈节喝了。

    很少有人知道陈节是海量,但今天酒量惊人的陈节喝到了一半,竟然感觉腹中有些不适,顿时就警惕了起来,摸到贺穆兰耳边说道:“将军,我想闹肚子……”

    自从大行驿死在北凉王宫,贺穆兰对酒水这种东西很敏感,立刻小声问他:“是不是酒有问题?”

    “应该没有毒,酒上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侍女自己先喝了一杯。”这是接待外宾的程序,以示酒没有问题。

    “不过我有些憋不住了,别是泻药……”

    贺穆兰立刻沉下了脸,让陈节去方便,暗中却悄悄让那罗浑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卫跟在陈节身后,如果有谁要下毒手,立刻想法子活捉了。

    素和君坐在贺穆兰对面的席位上,见陈节和那罗浑继而连三的离席,忍不住露出关切的神色,在厅内守卫的王兴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派了几个侍卫去看动静。

    这一下动作就大了起来,整个宴会厅里人人都心不在焉,太守和县令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频频向身旁的随从吩咐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厅外就传来了老大的动静,一个满脸是灰的小子被那罗浑提了进听,往厅中一掷。

    他身后的虎贲军绑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每个都是不甘的神色,却不见有多惶恐。

    “将军,这几人在厕房里埋伏,要不是我们跟去了,陈节恐怕就要被他们暗算了!”那罗浑蹙着眉指了指地上那个身形矮小的孩子,“这个小子应该是主谋!”

    见到虎贲军从厅外押出来这么一大堆人,而且还言之凿凿的样子,郡守震惊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安。

    鸣沙郡的治县是卫城,是以在这里的,大多是灵州当地的大族、卫城的富商以及北凉的官员,这些人见一向老成的郡守站了起来,气氛也变得极为怪异。

    很多人都在琢磨是不是郡守真的做了什么。

    可也没听说过这位有什么大的抱负啊?平日都是得过且过,怎么敢得罪魏国人?

    那小子在地上扭着,听到那罗浑指认他,立刻梗着脖子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人害的我们城里所有商人都跑了,我想教训教训他们不行吗?”

    听声音尚且尖细,恐怕都没有变声,还是个孩子。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郑宗和其他译官都不在身边,身边随同来的卢水胡人小声和她说了他在喊什么之后,素和君开口相询:“敢问他是谁?这样的宴会,为何什么人都混的进来?”

    “真是抱歉,这是犬子!”郡守满脸大汗地离席奔了下来,对着地上的少年就是一巴掌,拍的他整个人埋到了地上。

    “这是我在外面的外室所生,最近外室死了才回我府里,是我没教好,来人啊,将这孽子给我拖到……”

    “等等……”

    贺穆兰觉得这很荒谬。

    “在我们的酒中下毒,又带着人在厕房里埋伏,一句孽子就完了?”

    贺穆兰冷着脸走出席外,从地上将那个少年一把拖起,半点也不相信郡守的鬼话:“你到底是谁?在酒里下药是什么目的?”

    那少年也是倔强,被他从地上拉起,愣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满头乱发被贺穆兰一拉一扯抖落开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来。

    这少年稚气未脱,看年纪最多十来岁,搁前世不过是小学生的年纪,却想不到这么恶毒。

    看郡守的表情,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北凉现在岌岌可危,除非想要马上打起来,否则做出这种事就是找死。

    别说郡守紧张,就连黄明仁等北凉官员都是恨不得咬死这少年。

    “土漠使君,虽说你这是你的儿子,不过冒犯他国使节是大罪,为了平息众怒,你还是将他处置了吧。”

    黄明仁咬了咬牙,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

    “按照我国的律例,谋刺冲撞他国使臣,应该鞭死。”

    那少年抖了抖,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向黄明仁。

    “你是什么人,是大王吗?一句话就要我死?”

    这黄明仁原本是酒泉的官员,沮渠牧犍登位后才得了势,挤下老尚书令坐了这个位置,和魏国使臣接触、打听孟王后的下落是他的第一个差事,此时生怕差事做错引起举国大祸,再听这小孩简直是冥顽不灵,心中更是厌恶。

    “我是尚书令,处置你一个小小顽童还是可以的!”

    他知道此地郡守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庶子不会影响香火,所以开口就是让他死了平息魏国人的怒火。

    谁料那郡守上前一把拥住这个少年,大哭特哭了起来:“我和我那外室感情甚好,我家夫人善妒,她一辈子没名没分跟着我,临死前只求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是我没教好他,怎么能让他就这么送死?诸位如果非要杀他,不如杀我吧!杀了我,放了他!”

    “好一出父子情深。”

    素和君没好气地说道:“不过你们两个都跑不了。”

    真都把魏国人当傻子。

    还是以为贺穆兰和狄叶飞都是将领,所以脑子里长得都是肌肉?

    “陈节怎么样了?”

    贺穆兰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这个孩子为什么看起来面熟,她觉得面熟却没什么印象的一般都是前世不怎么接触但是见过的。

    就凭这一点,贺穆兰也不能让他随便死了。

    那罗浑带着笑意道:“还在厕房里蹲着呢,一时半会出不来。”

    拉肚子拉的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想来之前试酒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就把他带走吧。至于土漠郡守……”贺穆兰意味深长地看向黄明仁:“相信黄尚书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黄明仁原本就想替沮渠牧犍将灵州“梳理”一番,这里几乎是后党的大本营,得到这个机会,立刻满脸诚恳地表示一定会给魏国使团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郡守也是真疼儿子,见魏国士卒要来提走那少年回去审讯,立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甚至以死相拼,让许多在场的族长和官员看了心有不忍,那少年倒是倔强,不但不害怕,还不停安慰郡守自己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他死了也没什么云云,引得许多北凉人升起了物伤其类之感。

    自从魏国继而连三在北凉出事,对各地的通商确实有了不少的影响,因为住宿和补给带来的发达商业一下子萧条起来,当地的百姓也陷入了惶惶不可天日之中。

    这世道乱了那么多年,还没安定下来多久,又要生乱,从国主到奴隶,没有一个不为所动的。

    这郡守的庶子无论是什么原因去袭击魏国人,但他们此刻站在凉人的立场,除了表明上唾骂他胡闹、不重大局,心里却还是赞叹他的勇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许多还在斗鸡走狗呢。

    可惜赞归赞,他们的情绪对事情的发展一点帮助都没有。作为受害人和势强的那一方,少年还是被素和君身后的白鹭官带走了,郡守也被黄明仁带来的侍卫控制起来,恐怕少不了一些盘问。

    就在宴厅里一片乱糟糟之际,原本守着宴厅安全的镇戍校尉王兴悄悄地溜出了大厅,头也不回地投入了夜色之中。

    因为有这样不愉快的事,还有之前入城的阻拦,贺穆兰等人并没有留在卫城之内歇息,而是连夜返回了在外城驻扎的大营。

    被白鹭官押回来的少年除了一开始嚎的那几嗓子,后来就像是哑巴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黄明仁担心魏国栽赃嫁祸,借故生事,留下几个部属拷问此地郡守就跟着匆匆而来,要求和魏国的白鹭官一起审讯这个少年,素和君笑了笑没表示反对,就让他在旁边看了看白鹭官的手段。

    白鹭官审问,其手段不用多说,那孩子没被戳几下就直接表现出崩溃的样子,自称叫土漠小白,哭着说没人撺掇,就是因为魏国在北凉作威作福看不惯,就想教训教训花木兰一顿云云。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带着人手在厕房等着,明显是想等人虚脱或没有抵抗之力的时候杀人或绑架,可惜太过幼稚,不知道一军主帅即使如厕也会有不少人守卫。

    要么就是事先打听过,知道贺穆兰如厕从来不让人伺候。

    如果是后者,那就更加居心叵测。

    可惜这少年年纪太小,落在白鹭官手里没有多久就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再勉强刑讯恐怕会猝死,素和君有些遗憾地命令暂时给他休息一会儿,明日继续。

    这冷水一泼,少年哆嗦着就醒了过来,瑟瑟发抖着被看管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害怕明日的到来了。

    就像是还不够似得,已经拉肚子拉的快要虚脱的陈节当夜又发起了高烧,贺穆兰又气又急,盖吴和郑宗又没有回来,连夜带人敲开了城门,要求城中送名医来治。

    其实是想借这场骚动大开城门,好让盖吴等人趁乱溜回大营。

    然而直到第二天上午,贺穆兰一行人也没有等到盖吴和郑宗回营。

    ☆、第440章 勇敢和懦弱

    盖吴和郑宗带着几个斥候出身的黑山精锐离开了队伍,一路小心翼翼的隐藏行踪,靠着郑宗熟练的羌语打听到了普宁寺的下落,可还没有进入普宁寺,就在普宁寺后门的小径内给一锅端了。

    贺穆兰和素和君想的太简单了,以为他们只是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抓人,以他们的身手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普宁寺既然可能是孟王后托付儿女的地方,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不在普宁寺里留有后手?

    普宁寺内外看似平静,实际上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孟王后出去剿灭马贼带了三千孟家军,可她自己的亲卫队和所有心腹武装全部都留在了灵州的鸣沙郡,就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些人许多都是生活在地道里的暗卫,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也能视物,盖吴带着的人虽然惯于隐匿身形,但那只是相对普通人而言,对于这些专门用来在夜晚放哨的“暗卫”,盖吴他们就像是黑夜中的火把那么显眼。

    要不是顾及着孟王后还在对方的手里,需要他们打听消息,恐怕普宁寺里的人早就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

    盖吴和郑宗是领头之人,两个人也不担心普宁寺的人会拿他们怎么样,来之前素和君就告诉过他们,如果不幸落入敌手,大大方方报出来历,北凉的佛门早已经倒戈了魏国,如果真是佛门的人,说不定他们还会捧着沮渠菩提送回来。

    要不是佛门中人,只要咬死了孟王后还在魏军,就一定能保命。

    这位白鹭官的话自然不会有假,盖吴直接说出自己是虎威将军花木兰的弟子,卢水胡人盖天台的儿子;郑宗更是担心小命不保,说出自己是魏帝身边的近臣,天子舍人兼使团的译官,是使臣之一。

    其他几位虎贲军都是那罗浑从虎贲军里挑出来的精锐,忠心绝对没有问题,只老实的做各种沉默状。

    果不其然,普宁寺里的人马大多是孟王后的兵马,听到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孟王后挨不住刑讯,或者是为了子女的安危所以透露了沮渠菩提的行踪,却没想到是之前罗睺送回沮渠菩提时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因为这样的猜测,普宁寺里的人更加惶恐起来,将这些虎贲军关押起来之后,匆匆忙忙就要带着沮渠菩提跑。

    “你们想要我跑去哪儿呢?”沮渠菩提已经被这些躲躲藏藏的日子弄的快要疯了,这和他的母亲之前和他说过的“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完全不同。

    “牧健兄长已经继位,我在外面是失踪的身份,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有杀身之祸。更何况我的母后还在魏国人手里,我的阿姊又被寄养在土漠伯伯那里,你让我一个人逃?”

    他抿了抿唇。

    因为这段时间内心的煎熬,沮渠菩提已经瘦得脸没有巴掌大了,眼睛下面也是深深的黑眼圈。

    “我不想逃了,就让魏国人来把我带走吧。我原本就是要出使魏国的啊。”

    沮渠菩提露出疲惫的表情。

    “王后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事,就是因为魏国人没有把她交出去。即是如此,说明魏国还看重世子,只要世子没出现,王后的安全应该就无虞。”

    孟王后身边的将领卫亢龙对着沮渠菩提沉声道:“为了世子的安全,我们牺牲的已经太多,我知道世子你很累了,但在你安全之前,不能轻易妥协!”

    “我根本不想要你们为我牺牲这么多!”

    卫亢龙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沮渠菩提大叫了起来:“你们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天天等着我阿母来接我,结果呢?阿母带着大军走了,回来了吗?我阿姊被你们送去郡守那冒充我,为我做幌子,我求你们了吗?我求你们不要做啊!你们一个个都不愿听!”

    沮渠菩提捏着拳头颤抖:“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结果步步错,还要为我牺牲多少人才够呢?拿北凉所有的百姓作为替罪羊吗?”

    卫亢龙低着头听完沮渠菩提的哭诉,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他如今已经四十好几了,几乎是看着三兄弟长大的,他自己没有孩子,对待沮渠菩提像是自己的子侄一般,此时却只能寡然无味地吐出几个字来:

    “恕属下有罪……”

    卫亢龙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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