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连忙忍下笑声,知道应该适而可止,要真把这暴龙刺激过度,他怒起来杀人灭口可怎办?他还是挺爱惜小命的。

    只不过,皇上既然承认心悦宝珠,那失宠一事必有别的缘故。联想这段日子赵弘佑不经意间眼中闪过的失落,他突然灵光一闪,看来皇上定是在宝珠那里受了挫。

    他简直无奈得想叹气,宝珠那性子,想来饶是吃过几年的苦头,也依旧改不掉,恼起来便如‘噼噼啪啪’的小炮仗,让人憋得难受。

    稍深想一层,或许潜意识里她也清楚皇上不会拿她如何,否则那几年在孙府,她受的委屈更甚,若仍是如此恼起来便不管不顾,只怕难有如今光景。

    心中稍慰,他迎着赵弘佑的视线,见他仍是气愤难当,唇边浅笑渐渐敛起,认认真真地道,“皇上待娘娘一片心意,是娘娘之福,若论起来,娘娘身份再是尊贵,本质上也不过皇家妾室,皇上又何需……”

    “混账!谁容许你如此说她?!她不是……”凌渊话未说完,便被赵弘佑怒声打断,可他也只是说了一半,余下之语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什么?不是皇家妾室?他名正言顺的‘妻’只有皇后,所有的嫔妃,哪怕他给她再多的尊宠,她也没有与他并肩接受万民朝贺的资格。

    凌渊呼吸微顿,继续道,“后位久虚,他日皇上必定会另立新后,到时得皇上心悦的娘娘又该如何自处?皇上乃九五至尊,天下万物尽握于手,而娘娘,孑然一身再无他物,唯一能把握的唯有自已的心。”

    “皇上的恩宠,是千万份当中分出的一份,娘娘的,却是唯一,是全部……”凌渊嗓音清洌,却是字字入骨。

    凌渊的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活生生地在赵弘佑脑中炸响一个惊雷。

    他一直怨苏沁琬辜负自己的一片心意,明明他已经在竭力对她好了,可她记得的却是他最初的那份利用之心,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喜欢都给了她,可她却半点也不稀罕。

    可如今他方醒悟,对一个一无所有,唯有自己的心能把握的人来说,又怎敢轻易以自己的全部去交换别人的一小部分!

    凌渊见他神色有异,稍顿了片刻便又低低地道,“皇上可知为何世间上儿女亲事需讲求门当户对?臣以为,门当户对,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家女儿在夫家面前多一份底气,多一份能说‘不’的底气。妇人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可一样米能养百种人,万一所嫁非人,而娘家又是低夫家一等,又有何人能为她出头?女高嫁,男低娶,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绝不会乐意让女儿高嫁……”譬如苏家伯父。

    赵弘佑脸色更是苍白,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凌渊这番话,可谓是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与苏沁琬之间的关系。

    苏沁琬那番‘荣辱所依’的话,至今让他极为怨恼,只觉得自己给予了她真心,可她竟如此不知好歹,仅将他视作能‘风风光光’的倚仗,虚情假意以待,实在是可恨得很。

    可他却忘了,他们的地位与身份,早已决定了苏沁琬必会将他视作荣耀一生的依靠。况且,他给的喜欢与宠爱,细细想起来,竟是如此的薄弱,百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一?

    他拥有的太多,而她拥有的太少,寻常人家若知晓自家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还可以上门理论,而他,天底下又有何人敢为自家宫里的女儿跑到皇帝跟前理论?

    “后宫当中,皇上的宠,是把双刃刀,如今后宫欠缺名正言顺之主,娘娘尚且不能太平,若是他日迎来新后,皇上的‘心悦’必会是娘娘最大的‘罪过’,到时皇上又该如何?”

    燕徐二妃掌六宫事宜毕竟差了‘名正言顺’,有许多事她们根本无法作主,可假若将来新皇后同样视苏沁琬为眼中钉肉中刺,要处置起她来多的便是‘名正言顺’。

    赵弘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脸上血色又褪了几分。

    他好像忘了,并非所有的皇后,都如他的皇祖母、如他的母后,如曾经的夏馨惠那般心怀善意,他只想到会怕苏沁琬将来持宠而骄给新皇后添了堵,却忘了另一种可能,万一是新皇后主动挑事呢?

    他乃元后嫡子,又有余太妃一事在前,对嫡枝正统的看重及维护本没错,错就错在他太过于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为嫡枝未来所有人都给定了性。

    龙生九子,难道能保证个个相同?

    凌渊见他面无血色地怔忪着,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已是能肯定,皇上绝对是在宝珠面前受了挫,他是何等骄傲之人,自来只有别人向他认罪求饶之份,又怎可能自己低头服软,而宝珠的性子,若无人开导,再多的委屈也只会憋在心里,亦不可能会主动示好,这样一来,关系又哪会不僵?又哪会不传出‘失宠’之话来?

    “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分,可在感情上,若要求他人一心所系,这样的高低之分是断不能有的……”凌渊这一句话化在他耳畔,更是给他心灵上最重的一击。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他再无心思追问自己,凌渊拱拱手便欲离开,“皇上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言毕不见赵弘佑反应,他干脆退后几步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方踏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人出言阻止。

    凌渊回过身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你身上的污渍清理干净!”赵弘佑冷然吩咐。

    凌渊一愣,低头望望身上衣裳,见袍角上沾有点点茶渍,细心一望甚至还有墨渍,他无暇细想,连忙动手清理,待这些异样不再明显,他才躬身告辞离开。

    出了殿门突然停下了脚步,半晌之下微微一笑,回头望了望又再合上的殿门,眼中闪过欣慰笑意。

    在刚刚才被当‘淫.乱后宫之徒’捉起来的敏感时候,若是又传出皇上冲他发怒这样的话来……从来此等隐晦阴私之事,都易引人胡乱猜测。皇上,是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护的是自己,更是为了护着另一人!

    皇上若是对有可能让他绿云罩顶的两人一如既往,那所有的丑恶惴测,所有潜在的流言蜚语都将会彻底杜绝。因为,世间上没有任何一位男子,会护着让他颜面及尊严受损的奸.夫淫.妇!

    设局的幕后之人异常毒辣,若是将他与宝珠当场捉住自然极好,可只捉到他一人也无碍,稍稍散布一丝似是而非的流言,便足以将宝珠毁掉。

    假的被说得多了,相信其真实度的人便也会多,人一多,假的便也成真。况且,这种事,哪怕明知不是真,也没有哪一个男子,会乐意听到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扯到一起,长此而往,隔阂便埋下了。

    所以,皇上若是存心护她,根本无需多做什么,只需要一如既往那般待她,便能许宫中那人一个平安无事。

    落日的余晖渐渐从殿内散去,赵弘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只觉得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一般,曾经的认知,曾经的理所当然都被搅成一团乱。

    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才能让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他,他已经习惯了俯视众生,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别人感恩戴德的接受他的‘恩赐’。

    可是如今他才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却是不能如此对待的。

    事到如今,他猛然发现,其实他一点儿也不乐意‘妾’这个字落到他的小狐狸身上,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将来逝去,他的小狐狸再不能与他共躺一处!

    可是,他貌似已经走出了错误的一步,可还来得及修正?一想到那晚苏沁琬的声声控诉,他突然有点不确定。

    ☆、116|03

    他不会忘记当得知凌渊与苏沁琬彼此早已相识,并且私下可能会有联系的消息时,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一个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一个是他此生唯一喜欢的女子,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如浪潮一般向他扑来,可他却依然鬼使神差地让郭富贵到漱勤殿去,将凌渊完好无缺地带了出来。

    可对苏沁琬,他甚至连派人去看看她如今身在何处的勇气都没有,他相信这两人不会做出苟且之事,可却不敢肯定他们彼此心中没有对方。

    “皇上,周大人求见!”正慌乱间,郭富贵已进殿来回禀。

    赵弘佑深深呼吸一下,遂沉声吩咐,“请他进来!”

    郭富贵领命而去,不一会的功夫,周源便已进得殿来,行过礼后,他方道,“属下已查探得知近来确有人在调查愉昭仪、凌大人,以及孙进荣一家之事。”

    “何人?”赵弘佑追问。

    “燕国公府的人,月前孙家那位断了腿的大公子过世,燕国公府上有人从他身上追查到凌大人处,那位大公子的腿,是凌大人私下着人打断的!”周源如实回禀。

    赵弘佑一怔,当初他本是想对那对父子出手,可没多久孙家那大公子便被人打断了腿,此生只能躺在床上,他也歇了再出手的心思。

    原来,竟是凌渊在背后捣的鬼!

    心中有股酸溜溜的感觉在发酵,又夹杂着忿忿的怨恼,他的小狐狸,他自然会护得好好的,何需凌渊来多事!

    只是,燕国公府的人,或者说是燕碧如的人去查凌渊与小狐狸的关系,是代表着燕碧如要对小狐狸出手了?这一回的‘捉奸’便是她设计出来的?

    她是如何才使得徐韵兰甘作出头鸟,带着人到观霞阁去捉人?

    周源抬眸,见他陷入沉思当中,又想起方才在宫门外遇到的凌渊,不由得暗暗叹气,皇上对愉昭仪的纵容,已经是超出了寻常男子的底线,要有多大的另眼相看,才能在遇到这种事时仍放任她逍遥自在,甚至连传她问一问究竟都不必。

    “按凌大人的说法,他是收到了宫中某人的信函,信上说有要事相求,约他今日到观霞阁一见,落款便是愉昭仪。”他顿了顿,缓缓地将从凌渊处得到的内情禀道。

    赵弘佑脸色一沉,紧紧地抿着唇,心中又酸又恼。

    单这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函便能让凌渊甘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千方百计地潜入后宫与她见面,若是说凌渊对她只是寻常的旧识之情,他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青梅竹马,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竹马郎!

    嘴巴张了张,想问问那苏沁琬得到的信上又写了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至于娘娘手上的信函上……”周源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浑然不知自己这半句话已经让赵弘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属下无能,却是查不出来。”周源无奈地拱了拱手。皇上又不许他打扰愉祥宫中人,写信的真正幕后之人又尚未确定,他确是无法得知那信上写了什么。

    赵弘佑不觉有些失望,又觉松了一口气。

    周源离开后,他疲累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以解乏意。直到细细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随即便是郭富贵的禀报声,“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赵弘佑手上动作一顿,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情况都收敛后,这才吩咐,“让她进来。”

    徐淑妃仍是早前那一身打扮,可神情却再无之前的得意嚣张,一进门来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请罪,“臣妾鲁莽,听信奸人之言,险此酿成大错,特来向皇上请罪!”

    赵弘佑寒着脸冷笑一声,“爱妃何罪之有?”

    徐淑妃将身子伏得更低,万般悔恨地道,“臣妾大意,不该轻信谗言,将凌大人当、当贼人处置。”

    “大意?爱妃轻信了何人?”赵弘佑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沉声问。

    “臣妾不知,臣妾也是收到了报信,说有宫中嫔妃私下与外臣在观霞阁相会,臣妾得蒙皇上恩典理六宫事宜,一直以来深感能力不足,是以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听闻竟有人敢做下如此丑事,一时气急之下便……”

    “报信?何人报信?信在何处?”赵弘佑连声追问。

    “臣妾并不知是何人,是臣妾宫中守门的小太监在门缝处所捡到的……”徐淑妃一面说,一面将手中抓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呈了上去。

    赵弘佑接过打开,脸上顿时凝上一层寒冰,倏地将信抓作一团,冷冷地道,“此事朕心中有事,虽然事情并未闹大,但爱妃毕竟犯有失察之罪,虽好生反省一番,宫中诸事便暂且交由……燕贵妃管理。”

    徐淑妃脸色一白,一下便僵在当场。

    自知道自己这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她便有大事不好之感,也千方百计地将自己的责任推得更多,可哪里想到皇上的处罚竟然如此之重!

    剥夺她理六宫权,全权将由燕碧如,这岂非是彻底让燕碧如压在她头上?

    她恨得差点咬碎满口银牙,可也知道皇上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之理,是以只能吞下愤恨恭恭敬敬地道,“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而另一边,苏沁琬压下满腹情绪谢过了简淑仪,便带着给她送衣裳到芳华宫的芷婵回到了怡祥宫中时,刚进了房门便得到徐淑妃在观霞阁捉走一名外臣的消息,她心中又惊又惧又担忧,立即便明白自己这一回是被人设计了,她运气好,逃过了此劫,可却连累了凌渊。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对策,可不到两刻钟,又听说此事不过一场误会,凌渊已经离宫回府去了。这一下,她更是彻底糊涂了。

    误会?会有什么误会?若是她今日准时到了观霞阁,那被带到徐淑妃面前的不仅有凌渊,还有她,一男一女宫中私会,到时她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手指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凌哥哥被带走后又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徐淑妃一向不喜欢自己,想来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大好时机。

    “是郭公公到漱勤殿带走了凌大人,凌大人到龙乾宫中见了皇上之后便出宫回府了。”淳芊小声地将打探到的消息回禀苏沁琬。

    郭公公?苏沁琬一愣,郭公公出马,那便是代表着是皇上出面救下了凌哥哥,可是,徐淑妃是以那等罪名将凌哥哥带走的,皇上问也不问便将他保了下来……

    这是不是代表着凌哥哥在皇上心中极有份量,皇上对他极为信任?

    好像除了这个缘由,她貌似再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能让皇上毫不犹豫地保下凌哥哥。

    苏沁琬百思不得其解,可凌渊的安然无恙也让她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凌哥哥无事便好。转念又想到那封信,脸上那庆幸的笑意一下又敛了回去。

    此事既是设计陷害,那信中所言的关于她爹爹的死,想来也是幕后之人故意写下引她上钩的。那人想必对她的身世极之了解,知道父母在她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挑了这么一个理由,让她明知不可行而仍行之。

    没有哪一个作女儿的,在得知生父的死可能另有缘故时会冷静得下来!

    她恨得死死咬着牙关,双手渐渐攥紧,实在太可恶、太可恨了,为了对付她,竟不惜以她过世的爹爹作筏子。龙乾宫中的太监?既然信都有假,那送信之人向秋棠出示的腰牌想必也是假的。

    ***

    “幸亏娘娘事前便要了这么一张纸条作证,否则今日还不定会怎样呢?”素桐有些庆幸地为徐淑妃继了茶。

    “只可惜,本宫终究是意料错了,皇上竟因此夺了本宫理六宫事的权,不但如此,还全权交给了燕碧如!”徐淑妃心有不甘。

    “娘娘何需如此?便是让景和宫那位得了理六宫事宜的权利又怎样?如今燕国公府早已不比当年,夫人上回信上不是说了么?相爷如今全力打压燕国公府,燕国公府早就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力了,娘娘如今交出理六宫权,便正是趁机蛰伏的好时机,一旦燕国公府倒上,景和宫那位便是掌了六宫权又怎样?皇上难道还会……”素桐轻声劝慰。

    徐淑妃沉思了片刻,这才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有理,前朝父亲已经锋芒渐盛,本宫在后宫中确是要韬光养晦。只是,这一口气,本宫确是难以下咽!”提到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徐淑妃满脸的煞气。

    “……奴婢觉着有些奇怪,若是她害的娘娘,为何当日她又会应了娘娘的话,给娘娘亲手写了那一张容易暴露身份的纸条?这岂不是将自己最大的把柄交到了娘娘手上?”素桐想了想,终是说出了心中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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