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原本还能抵挡的黑衣人发觉情况立刻变得不妙,左右看看正准备开溜,却发现院门已经被关上了——刚刚合上院门的晚枫正松口气,就对上黑衣人看过来的眼神,小丫头也不惧,毫不犹豫地朝他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手中长笛再次悬空。

    点点绿芒混着水墨般的气劲牵引着长笛升起,两位丐帮长老倏然发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劲环绕周身——那黑衣人的刀势极猛且快,总有一些躲不过去,但在这股气劲保护下,那刀势竟然被削去了十之七八,落在身上只余二三成的力度。

    而且那气劲还在不断变化,时而可抵消那黑衣人刀势,时而畅游经脉止血,时而助他们内力见涨——两位丐帮长老堪称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武学!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两位长老通力合作——毕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虽然平日里并不怎么联手,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会两人的动作就越来越互补,那黑衣人且战且退,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但是,就在两位长老眼看着能擒住那人的时候,黑衣人忽而转身,一刀朝素心大师劈去——三人打斗间,竟然是慢慢地靠近了在边缘抱着自己弟子的素心大师所在!

    这一刀来势极快又毫无预兆,两位长老大惊之下,却来不及拦下,素心抱着自己重伤的弟子无法离开,眼看着就要命丧之下的时候,一个红影凭空插入!

    那一刀径直劈在了及时察觉到黑衣人意图而赶过来的晚枫身上。

    鲜血飞溅。

    “小施主!”素心的惊叫声中,半截笛子打着旋飞起——以轻功蹑云逐月及时赶到的晚枫除了给自己上了一个春泥护花之外,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猿骨笛。

    那刀势极猛,与中原武林完全不同——以晚枫的见地来说,看着更贴近于剑魔谢云流于流亡东瀛之时所创的中条一刀流刀法,晚枫手中的笛子虽然是御劲化劲都极高的、适用于与人打斗的猿骨笛,但毕竟材质不过是猿骨,两厢相撞下当即断成两截!

    一半尚被她握在手中,一半打旋劈飞,狠狠地扎入院中梧桐树干中,入木极深——可见当时双方劲力之大。

    但好在有猿骨笛一阻,又有春泥之劲化去七八成功力,余下刀势落在晚枫身上,也不过是在左肩处划出一道皮肉伤。

    皮肉翻卷看着恐怖,但对万花离经心法来说,不过是小伤而已。

    被那刀势冲劲给逼得退了两步,一个白色的玉佩从晚枫衣服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坪中。

    与此同时,院门忽然被人从外击碎,众人一愣,几乎是同时朝门口看去。

    院门碎开,一人急步而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青袍上打了几个补丁,此刻正眉头紧锁,见到这一院狼藉时又惊又怒。

    正是南宫灵!

    他身边跟着一个人,眉目俊朗,天生一段风流之情含于眉眼之间,却是那盗帅楚留香!

    因见着少帮主和香帅,两位长老手下一顿,但那黑衣人却是趁着这一空隙,立刻抽身朝院墙翻去。

    “莫走!”陈、江两位长老齐齐喝道,手中竹棒就要朝那黑衣人追去。

    “长老!穷寇莫追!先看任夫人安危要紧!”南宫灵急声道。

    已经上了院墙的陈长老足下一顿,这就失了那黑衣人的踪迹,忍不住跺足道:“让他跑了!”

    “长老勿要担心!弟子以令丐帮弟子在外成包围圈,他应该跑不了的!”南宫灵连忙道,继而转身,目光落在那头因伤势而半跪的小丫头身上,“弟子今日不过是带楚兄来乌衣庵,却不料能在此捉拿到杀害义父的凶手!”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英俊的脸上也是阴沉冷酷。

    他这话顿时把院中诸人的注意力从那逃走的黑衣人身上转开,尽数集中到了那小丫头身上。

    对于自己成了众人焦点,那小丫头面上却无丝毫紧张之色,只是单手在左肩处急点数下,止住伤口流血,方才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激得陈、江两位长老好一阵防备,却不想她仅仅只是往旁边挪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玉佩。

    南宫灵眼尖,一眼看到那玉佩不过是孩童手掌大,一面上似乎刻着一个枫字。

    而随着玉佩被小丫头从地上捡起,那刻着枫字的一面正好朝里,从南宫灵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那剩下的一面——是一片雕刻极为精细的枫叶,叶脉纹理,纤毫毕现。

    那玉佩的模样……

    南宫灵一呆,只觉口中一片干燥,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再看向那小丫头的眼神倏然不同:“你拿着的是何物!”

    晚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着实不了解那南宫灵怎么忽然面色变了——虽然马上就恢复了但是架不住丫头心细察觉到了——而且不关心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反而问起了她的玉佩……

    “我的玉,与你何干?”小丫头也不客气,一句话顶了回去。

    这话把南宫灵给噎着了,目光在那玉佩和晚枫的脸之间徘徊不定,面色却是越来越奇怪。

    见少帮主忽然没了声,江长老虽然奇怪,但想着说不准是少帮主见着杀父仇人情绪激动,当即上前一步代其开口:“郁晚枫!你毒杀本帮帮主,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长老莫要激动!”从刚刚开始就被当布景板的楚留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连忙上前挡住脾气似乎不好的长老,“如今这乌衣庵被丐帮弟子围了个结实,想必这小丫头也脱不了身,倒是刚刚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他从孙学圃那边得了信,说那画上美人秋灵素唯一的至交好友就在城外五里处的乌衣庵,连忙出城去找人。普一出城就看到有车夫在那里似是在等候生意上门,遂上车前往乌衣庵——但不想那车夫竟是受人所托而来,将他载去了桃花庵,而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那里也有一人假扮做素心大师等候,在楚留香问及秋灵素时答曰此人已死,好绝了他继续追查这条线索的心。

    若不是楚留香后来发觉不对,说不准这会儿已经被诳得回了城了。

    这在路上一耽搁,本来应该比晚枫早到乌衣庵的楚留香,愣是比她晚了那么久才到。

    而南宫灵则是楚留香在往这边来的路上见到的——本来楚留香还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如今见着了丐帮长老和晚枫,这才想到,八成是南宫灵得知消息那晚丫头乌衣庵出现,所以南宫灵追了过来。

    “我与陈长老乃是追着那毒医到了此地,听闻有惨叫声,想到任夫人在此处清修,而那毒医又是翻墙入了庵庙,故而跟了进来!”江长老手里头的竹棒子依然捏得极紧,时刻防备着那头的小丫头脱身,“我进来了晚些,就见着陈长老已与那黑衣人打了起来。”

    “是小施主救了贫尼和贫尼的弟子。”素心大师见怀中的弟子呼吸渐稳,知其没有危险了,开口道,“小施主翻墙而入时,那黑衣人正要对贫尼下杀手,贫尼的弟子护师心切,挡了一刀,若无小施主施救,贫尼这徒儿恐已去了。”

    江长老想说什么又咽下了,那毒医毒杀了任老帮主,然而此时素心大师又言她救了她的弟子……素心大师在丐帮中声望虽然不大,但是他们这些长老却是知道其为人的,断不会为一个恶人包庇。

    更何况,出家人不打妄语,素心大师所言,必属实情。

    这毒医救了素心大师唯一的徒儿,是真的。

    陈长老冷哼了一声:“虽然她救了你的徒儿是实情,但是她毒杀了我帮任老帮主也是实情!莫不要忘了,我帮帮主的未亡人尚在此地清修!我等当捉了这毒医回去,祭告任老帮主在天之灵才是!”

    说着他看向素心大师:“大师身为任夫人的至交好友,当知晓此人于我丐帮做了何事!”

    素心大师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一下。

    楚留香却是在这对话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任老帮主的未亡人叶淑贞和素心大师是好友!而那画像上的女子秋灵素与素心大师也是好友!

    难道说……

    ☆、第二十二章

    在孙学圃处,楚留香得知,当日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四具尸体的共同点除了都为男性外,还有一点:二十年前,他们都和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秋灵素有过一段情感。

    之所以说是有过一段情感,是因为二十年前,秋灵素让孙学圃画了那四幅画,就为了送给那四人。

    并且,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那时候楚留香想,她找孙学圃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但是楚留香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身为男人的楚留香想不明白,但作为女人的何珊姑却是说出了一个推论: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

    丐帮帮主任慈,符合这个条件。

    而此时,他又听到了帮主夫人和素心大师是好友——而那位秋灵素当年唯一的好友,也是素心大师。

    依照秋灵素拿到画后就挖出了孙学圃眼睛的行径来看,二十年前那位美人的行径绝说不上纯真和善良,那么这样一个被孙学圃视作魔女的人要嫁给正派的任慈,显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否则她以前的行径被挖出来,即使任慈不在意,丐帮帮众的眼神也会有所不同。

    所以丐帮帮主的未亡人叫叶淑贞,而非秋灵素。

    楚留香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推断非常正确,忙开口道:“刚刚那个黑衣人莫不是来对任夫人下手的,却在半路遇上了素心大师才准备灭口?那如今任夫人怎么样了?”

    陈、江两位长老面色顿时一紧,正要朝庵庙后院去,忽然想起这里还是佛门清修之地,而后院又是女眷所在,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倒是从刚刚开始表情稍稍有些不对的南宫灵开口了:“这毒医……救了素心大师的弟子,不若两位长老先看着她,弟子和楚兄进去看望夫人?”

    两位长老毫无异议,那头南宫灵最后看了一眼蹲身在素心身边检查昏迷女尼的小丫头,转身带着楚留香入了后院。

    南宫灵那一眼并不隐蔽,在场众人都看到了,不过都当是看到了杀父仇人心有不甘罢了,只有低头为素心大师的弟子检查伤势的晚枫不会这么认为。

    南宫灵的眼神很奇怪……是那块玉佩的问题?但是那玉佩是她在江湖师父门下的大师兄给的,和南宫灵有什么关系?

    下意识的,她回忆了一下那块玉佩的模样——距离大师兄把玉给她已有两年多了,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把那玉佩模样在心中描绘出来。

    玉质极佳,一面雕刻枫叶,一面刻着一个枫字。

    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大师兄,是不是事先从大师父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才特意去定制了这么一块玉佩。但对她的这个疑问,大师兄却只是笑得颇有深意,只道总有一天郁儿会知道的。

    由于那时候大师兄的笑容实在是太涔人了,小丫头激灵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再问下去会有很不妙的事情发生,所以直觉极为灵敏的小丫头果断扯开了话题。

    大师兄那奇异的笑容才略略收起,只是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让晚枫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制作精美的桂花酥,正在被人打量着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但是这和南宫灵有什么关系?

    心里想着从刚刚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的南宫灵,晚枫手上动作不停,先以银针封锁女尼周身穴道,然后才抬头对看着自己的两位长老道:“素心大师的弟子伤势很重,我需要给她治疗。”

    而这种治疗,显然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进行。

    楚留香如愿见到了那位美人,但是和画像上不同的是,任夫人面带黑纱,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容——饶是如此,那通身的优雅气质也是生平罕见。

    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任夫人虽然承认了自己就是秋灵素,但是对于最近是否写信并送给那四人这件事……却是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个夹生的柿子,心里只觉又苦又涩,又是发闷,他想不通任夫人为何不肯说出这封信的秘密。

    “但是夫人……”

    任夫人却已经重又转过身,在菩萨面前跪了下去:“南宫灵,出去的时候,自己掩上门,恕我不送了。”

    南宫灵悄悄一拉正在发呆的楚留香,示意他们该走了,楚留香心头一急,忽然大声道:“夫人在此地,可知那毒杀了任老前辈的郁晚枫正在前院!”

    他心知晚丫头并非真凶,但是要不被秋灵素这么逐客,唯有先将晚丫头扯出来——未亡人得知了杀害丈夫的凶手就在一院之隔的外面,还能这么如泥塑菩萨般跪着清修吗?

    任夫人的肩头忽然一阵颤抖。

    楚留香顿知有效,忙大声道:“任老帮主的遗骸尚在丐帮总舵陈着,身死尚不得安息,夫人难道不想去亲眼看看那凶手吗?”

    任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即使她背对着他们,楚留香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夫人此时心情的激动。

    “可……可是当真?”

    她的声音依然动听,但是其中的颤抖却是任何人都能清楚地听出来的。

    “夫人勿要担心!弟子已经命陈、江两位长老看住那毒医!待得弟子将其带回总舵,必让其在灵堂前血祭,以告慰帮主在天之灵!”南宫灵抢答道。

    任夫人沉默了一会,道:“先夫已逝,妾身一介女流,对报仇也无力,南宫灵,你去处理吧。”

    这反应超出了楚留香的预料,他不明白,但是逐客令已下,饶是以楚留香的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留下来。

    两人回到前院,南宫灵似乎也知道楚留香空手而归心情不好,路上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一旁。

    等到看到那头似乎正和两位长老闹腾得欢浑然忘记身上伤口的小丫头时,楚留香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这丫头怎么就能完全无视掉自己正在丐帮手里的事实,还闹腾得那么欢呢……

    南宫灵也止住了脚步,有些歉意道:“楚兄,下回小弟定陪你大醉三天,只是今日……”他看向那头在两名长老看守下依然不见丝毫沮丧惊慌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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