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瓦领着四名家丁,满脸懊悔道:“姑娘,便是这一处庄子,方才来了好些农户,将青团儿同那老虔婆掳走了。”
    星落刚想说话,便听身后呼呼啦啦地,追来了一群人,星落回身一看,霍声婉、梅逊雪等五位贵女互相扶着,喘着气问星落,“好端端地跑这儿来做什么?”
    星落愕然:“你们都跟着来做什么?又没什么狗头金可捡。”
    辜沅月平复了一下呼吸,上来牵住星落的手,小声问:“怎生到了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星落这会儿也不好同她们解释,耳听得庄子里有狗吠之声,忙招呼着她们同自己往黑暗处绕去。
    黎瓦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护在她们的身侧,悄声说,“傍黑我在这里走了一圈,沿着这条河往里走,也能通往庄子里。”
    星落嗯了一声,回身向着霍声婉等人道:“我是来这里救我的侍女,或许还有别的人要救,你们既然跟来了,便都不要走了,同我帮个手。”
    她说的凝重,贵女们的面上都流露出了几分害怕,都沁婉最是胆小不过,怯生生道:“……你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怎生和这等地界有什么牵扯……我能走吗?”
    辜沅月看了看满天的星斗,荒凉的河岸,摇头道:“回去也是摸黑,倒不如咱们一道——我已命人去知会了我哥哥,不用怕。”
    霍声婉一听辜连星一时要来,这便来了精神,冷笑一声:“不就是陪你救个侍女么?本县主堂堂皇亲国戚,怕过谁?走着。”
    既然这些娇滴滴的贵女们都做了决定,星落便也不多言,静悄悄地往那庄后摸,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瞧见了前边有一处屋舍院落,院中有几名名壮汉正饮酒作乐,那香婆正领着几个农妇斟酒呢。
    星落忙让她们矮下身子来,蹲在背处商量,都沁婉眼睛里含着泪小声说:“我害怕……”
    梅逊雪此时也是骑虎难下,瞪着星落说道,“你是有心害我们的吧。”
    星落不理她,攥住了都沁婉的手,悄声道:“我瞧见朝西的屋子里黑洞洞的,可仔细一听,里头似乎有哭声,你们听听。”
    辜沅月等人立时便竖起耳朵去听,果听得那推杯换盏声中,隐隐有哭声,一时像刚满月的娃娃,一时又像五六岁的女儿家。
    星落记挂着青团儿,这便悄悄指了指那屋子的背处,道,“咱们从河堤上绕过去,绕到那间屋舍窗户下头去。”
    说着,便引着众女去了,因都是一群小姑娘,脚步轻巧,这便悄无声息地绕至那间屋子的窗下。
    窗下再去听,哭声更是大了一些,众女心中都是一惊,星落忙从黎瓦手中取来火折子,往窗里照了一照,再看去,便看见似乎有无数双绿莹眼睛望过来。
    星落吓得差点儿把火折子丢了,稳了稳心神,再望进去,忽听得里头的哭声小了些,似乎有很多人围过来,星落见并无人喊叫,这便定了定心,请唤了一声青团儿。
    里头立时便有一声小小的答应声,接着窗子边便扑上来一个人,小声说着话,声音急急:“姑娘,这里头约莫有二十几个人,还有几个快不行了,这窗子是铁制的,压根儿出不去。”
    星落听得青团儿的声音好好的,这便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吩咐黎瓦:“听着,你带人去前院儿叩门,打也好骂也好,务必将人都引过去,我带着她们翻墙进去,将她们救出来。”
    黎瓦面色凝重应了是,即刻带了六名家丁往前门去了。
    星落等人在墙下矮了身子,待听得前院儿有了打斗叫骂之声,立时便引了姑娘们去翻墙。
    这些贵女们哪里翻过墙,都在墙下迟疑,星落练过轻身功夫,一下子翻在了墙头,朝下冷然道:“你们既然跟着来,便不要想着退缩,我已经上来了,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着一下子跳下了墙,摸到那屋舍前想辙开门。
    几位闺秀实在无法儿,辜沅月便出主意,“咱们一个叠一个的……”
    霍声婉豁出去了,“她能咱们也能,万不能叫她小瞧了去。”梅逊雪样样都要同星落争先,此时也憋了一口气,登时和辜沅月等人,一个叠一个的,上了围墙,终于全翻了进去。
    前院儿还在争斗,星落实在打不开门,同霍声婉一道抬了一块大石块撞了上去,木门登时被撞开了。
    辜沅月将手里的火折子举起来,往里头走了几步,其中的场景令所有的闺秀都呆住了。
    偌大的屋子里气味难闻,密密地或躺或站了许多女孩子。
    说是女孩子,却也不准确,她们个个个子一把大,瞧上去不过七八岁模样,也有三两岁的歪在墙根,人人身上带着伤,有的血糊了一脸,还有的鼻青脸肿,甚至有些在地上气息微弱。
    而青团儿,怀里则抱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踉跄着跑到星落的身边儿,“姑娘,她们不是被拐带过来的,便是被卖过来的,受尽了毒打,还有几个……”她说不下去了,指着怀里的小女孩,“她方才被打了几棍子,出气多进气少……”
    霍声婉等人已然呆住了。
    福窝子里长出来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人间疾苦,都忍不住掩住了口,心肠软些的都沁婉已然哭出声来。
    星落稳了稳心神,叫青团儿快些引了她们出去,而平日里娇滴滴的贵女们此刻也来时动了起来,去把地上的扶起来,站着的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的女孩子们都从里头钻出来,众闺秀打算将她们一个个地举出围墙,却听呼簌簌跑来好几个农户,拿着砍刀跑过来,见是几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立时便狞笑起来:“还以为是官府来的人,没成想是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快别想着跑了,咱们这可是洞天福地,留下来陪咱们吧!”
    说着便扑将了过来,那些七八岁的小姑娘大约是平日里受尽了这些人的凌辱,见他们扑过来,都吓得哭出声,躲在墙根瑟瑟发抖。
    星落略会些功夫,一脚踢开了扑上来的农户,往身后一瞧,霍声婉等人正将这些小小的女孩护在身后,辜沅月等人也抱住了几个小的,小声说着妹妹不要怕。
    可惜对方是几个彪形大汉,上前拉扯了几下,就拽走了几位小小的女孩子,梅逊雪同都沁婉便去抢,倒被几名壮汉一掌打在了地上,眼看着那壮汉就要拉梅逊雪起来,脏手也要拂上梅逊雪的脸,星落上前一把抓住了壮汉的手,阻止他去摸梅逊雪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的有箭声簌簌,几名壮汉立时背心中箭,纷纷倒地蜷缩筋挛。
    众女往箭来处望去,但见那满天星斗下,数十名禁军排成一排,手持弓箭,气势恢弘,他们的身后火光一片,一直绵延百里。
    有一颀秀高大之人自门外走来,肩披冷月,目有寒星,冷冷地落在了这一群女孩子身上。
    星落认出了他,一颗心落定,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是陛下来了,陛下来救咱们了!”
    霍声婉等人愕着双眸,梅逊雪却喜不自禁,竟然在这样的月色下见到了陛下,简直是意外之喜。
    而那被擒获的老妪壮汉,只觉得匪夷所思、惊惧万分,这样偏僻的京郊庄子里,她们在这里隐匿女娃竟然能惹来天子的亲临。
    在场诸女纷纷下拜,周遭赶来的百姓也齐齐跪拜,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寰宇。
    皇帝望着星落。
    小脸上全是泥污,衣衫裙角更是脏污一片,真让他……心疼。
    他心中跳动如雷,慢慢地越过人群,往星落的身前站了,垂目望着,心有万千惦念,说出来的话却不尽如人意。
    “如何这么脏?”
    星落笑嘻嘻,仰着头望她,那笑容鲜焕的像一朵花。
    “对不住,您的小徒弟有点儿调皮啊。”
    作者有话说:
    更了六千,把昨天的补上了,松了一口气,以后会慢慢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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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已臻化境
    京郊的夜, 稀蓝又静谧。
    这里名叫不老屯,同错金楼不过一河之隔,这里的河道是最窄的一段, 由拱桥走过来,经过滩涂,再往里走,便进庄子里。
    帝京府尹阮昌明跟在陛下的身后,审视着看向站在陛下眼跟前儿的小姑娘。
    一身灰扑扑的泥尘, 一张沾了泥污的巴掌脸, 偏那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任谁都想不到, 这样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竟领着一群娇滴滴的世家小姐, 找到了这一处拐带略卖女童的脏窝子。
    他的眼光向她后看去,世家的姑娘们相携着跪在地上, 个个衣衫后背都沾了泥, 有的发髻垂了下来, 有的金钗掉了半截儿,哪一位的背后, 都是正三品朝上的爵位,甚至还有一位王爷家的千金县主, 这简直叫阮昌明大跌眼睛,不禁再度看向那一位御封的小国师。
    皇帝站在月色下,眉眼浸润在夜色里,有几分深稳几分深邃, 他往她的身前再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 才看得清她的额上还挂了道彩。
    难以言喻的痛楚忽然窜进了他的五脏六腑,皇帝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拿手在她的额上一触,又怕弄疼她,又收可回来。
    “你的大头如何还挂了彩?”他忽的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星落呀了一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再碰到那一处伤口时,不由地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气。
    “哎呀,徒儿的大头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漂亮了。”她苦兮兮地拧着小眉头,往皇帝的跟前儿挪了挪,“您怎么来了,这儿有蚊子,还有野猫——专叼晚回家的孩子。”
    庄子静悄悄的,百姓们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可耳中却听着那清泠泠的脆声儿,同万岁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十分肆意大胆的样子,倒令人觉得万岁天子似乎由云里下了凡,没那么的高高在上了。
    皇帝微扬了手,阮英便高声唱了起,呼啦啦起来一片,贵女们的丫鬟仆役静悄悄地上了前,搀扶住了自家姑娘。
    梅逊雪同贵女们站在一起,只觉得心中一股股的酸涩往喉头泛,令她心绪不宁。
    他为什么来?带着大批的亲卫军,大费周章地出了宫门再往这里来,再不能找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了——上回脱口而出的遛狗,皇帝回去懊恼了好几回,今日既撞见了这样的大案,倒有现成的理由了。
    阮英为陛下搬来一张椅子,恭恭敬敬地请陛下落座,皇帝向着星落微抬了抬下巴,阮英会意,立刻又去寻了张椅子,恭请星落落座。
    贵女们不敢对视,可人人的心里,都被这一幕给震颤了——在皇帝陛下面前非但不跪,还能同陛下比肩并坐,这位黎星落怕当真如传闻那般,要入主中宫了。
    皇帝回答方才星落的问话,语音深稳。
    “略卖人口乃是重罪,帝京府尹一直在侦察此案,可惜毫无进展,未料今晚竟有结果,朕心甚慰。”
    说罢,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帝京府尹阮昌明。
    帝京府尹冷不防地被点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陛下到底在说什么?他今日就是来主持个龙舟大会,何时又成了侦察略卖人口的主官?
    阮昌明仔细琢磨了一下陛下的话,又接收到了陛下的眼神,登时转起了脑子。
    他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例如他同恩师在一处,恩师一个眼神传过来,他就能立马领会,往“鲁记”弄来三斤卤猪耳朵给恩师当下酒菜。
    他恭敬向着星落道:“……臣今夜得了消息,此地将有大案,陛下至圣至明,事必躬亲,便随着臣赶来了这里——未曾想国师大人竟也关切此事,亲自救出来这些被略卖的女娃娃,当真是国之重器。”
    星落望了望陛下。
    陛下也看了看星落。
    星落哦了一声,问向阮昌明,“这么说来,您下午主持龙舟大会,都只是在做掩护?主要目的是为了解救这些女娃娃?”
    阮昌明颇有信念感地郑重点头,皇帝却不想再使这个话题继续,清咳一声,道:“朕既来了,便将此事问清楚。”
    阮昌明立时便端起了查案的姿势,务必在陛下眼前露脸,先使衙役将被擒获的几个贼首带了上来。
    他先问向星落,“敢问国师,是如何发现此处贼窝?”
    星落便也不扭捏,站起身,向阮昌明陈词。
    “……三月三那一日,我同好友在永定河畔闲逛,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她。”星落将手指向了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香婆,“她手抱一六指女婴,想要扔进永定河中溺死,我即刻同她理论,可惜此人冥顽不灵穷凶极恶,我一时恼怒,夺下女婴,将她踹下了河。”
    星落的话音一落地,皇帝原本凝视的眼眸立时便有些讶然之色,他问起来,“那一日踹下河,竟是为此事?”
    见星落点头,皇帝心下有些错怪她的悔意,又出声问询,“可有人证?”
    星落眉间浅浅蹙了一道,想了想道:“那一晚到深夜,徒儿记挂着那名女婴,便同好友前往城北婴儿塔,后来,步帅来寻徒儿,将徒儿送回了家。他虽不知前事,但徒儿从婴儿塔救下一名女婴,他是知晓的。”
    皇帝的眉心突突跳。
    原来那时起,她便同保元识得了,还一同深夜共乘过,皇帝的心中酸气上涌,艰涩地嗯了一声,半垂了眼眸。
    见师尊不再问,星落便继续向阮昌明陈词,将今日之事细细分说。
    “……到得傍晚,我的侍女被掳至此地,诸位姐妹听闻此地还有被略卖的女童,便同我一道前来解救,实在仗义。”
    那在星落身后端站着的贵女们,闻听了此言,都微微讶异地抬起了眼眸。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按下酸涩的情绪,平静道:“女子救助女子,实乃当世之楷模,你们做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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