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饰坊先前的名字,百灵,回头也查查。”陈纭留意到那伙计神色谨慎小心,若直接询问十之八九是问不出什么的,还是再想办法侧面探听。
    里面一方敞亮庭院,布局整洁,颇有些格调。
    到了屋里,接待她们的是一位老妇人,百灵将首饰盒递过去。老妇人正在案前制作饰品,桌上工具一应俱全,各种材料摆放其间。
    有未经加工的珍珠、彩钻、一整块的玉石料、尚在打磨的半成品,珠钗的手柄等等。陈纭目光落在几支将要完工的成品,精致、好看,样式即使现下放在外头也很是新颖。
    因为没有官府许可的经营证明,这里出去的东西只能算黑作坊,再出色的首饰也只能压低了价格出给那些正经作坊。
    她本以为所谓的小作坊顶多是照着外头时兴的样子自己仿制,挣钱糊口罢了。
    单从案上那几件小摆件,她就看出了,这些作品都是老妇人的心血,若推测不错她应当就是首饰坊曾经的坊主。
    陈纭从小就爱首饰,见识也广,这几件作品就是比她最爱的胡襄城那几家名坊的首饰也不遑多让。
    不由地看向老妇人,由于常年低头,老妇人的背有些许佝偻,阴沉的表情灰暗爬满皱纹。
    她拿出发钗看、摸,有章有法,有门有道。细节处还要拿出专门的工具来观察。
    一番功夫后,道:“姑娘此钗,从哪里买得?”
    “老婆婆您只管提供所看出的线索,我们从哪里买来不需您过问。”
    “老婆婆?”老妇人看向百灵,布满沟壑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冷笑,继而是悲凉,“哈哈哈……老婆婆……”
    她也没再为难,“这钗子,是出自我手……你们想问什么,只管问吧,只不过,我未必都会答。”
    老妇人盯着那支钗,仿佛陷入回忆。
    当年京瑶坊最出色流行的钗子,市面上供不应求,出了许多的仿品。可这珠钗上的蝴蝶眼睛,乃鱼眼石熏以她独门特殊的染色工艺制作出来,活灵活现堪称点睛是谁也仿不来的。
    她一共只做了十二支,皆被各路王宫贵人收入。
    青春可爱的造型,备受姑娘小姐的喜欢。
    那时候,她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手中所出设计样稿,总还没成品就被预购一空。
    只可叹如今,她已成老朽之躯,只能在这阴暗无光处挣扎求生。
    心中有怨、有恨,可再也回不去。
    只出了十二支,这对陈纭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筛查当年购买名册,好在老妇人这里还保留一些贵重饰品的出库名簿,虽已不全,也让她找到八支钗的流向。
    再盘循细节,总能找到她想要的讯息。
    “娘娘,这一支钗子,值得咱们费这么大精力?”
    值不值得,总要在得到结果以后才知晓。
    出来以后,陈纭望了望天空,纯净碧蓝的,与方才那阴晦的氛围,成为鲜明对比。
    “夫人这手艺,不知小女可有幸,以后从您这里采购首饰?”
    老妇人的实际年纪应当比看上去更年轻。
    她惊异于陈纭仅仅从她反应看出此点。
    夫人、老婆婆……鲜与人打交道这么些年,无论什么称呼,都没所谓。
    作坊中一些帮忙做散活的小工,也只知院子中住着个脾气极其不好的老妇,最不喜欢别人踏进她房中,因而都是能避则避。
    陈纭与她商议成了以后从此处订购饰品,一是喜欢,所有新样式优先供给她,这些在外头可都鲜少买的到,独树一帜;京瑶坊也许是晋国的禁忌,可于她陈国无碍。二是这里价格更实惠,身在后位少不得打点关系、赏赐宫人,还有她陈愿昭的姑娘们,各种花销必不可少,她也要学着成为贤良持俭的好王后才是。
    如有必要,合作稳定,她也可以将老妇人招募至陈国。
    女人的出路尤其少,这样有才华的人,她不想她艰涩度过余生。
    既要惜才用人,京瑶坊当初的事,她当然也要查查。
    晋国一直以和睦安居乐业闻名,发生着名作坊被封杀这种事居然一点风声没有漏出去,该说这件事太过隐晦、还是本身晋国就善于隐匿消息实则内里并不太平?
    若为后者,她们对晋国的认知就该有所改变了。
    “姑娘,老夫之物,也该归还了。”
    屋舍瓦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陈纭循声望去,正是那黑袍神秘人。
    此刻,居高临下俯视她。
    “娘娘?”
    “你先回去,通知叁哥或是冷公子过来。我尚且应付的来。”
    百灵不会功夫,陈纭镇静吩咐完,飞身落到另一面的屋顶。
    “阁下还真是阴魂不散。”
    “呵呵,姑娘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人家又为何认定是我拿了你的东西?总要拿出证据莫空口白牙诬陷。”
    黑袍人冷呵一声,追向正跑出巷道的百灵。陈纭急忙拦阻,几招对战下来落于下风。
    “若非做贼心虚又何须阻拦老夫?你叫那丫头停下,自然就知道老夫的东西是不是为你们所窃。”
    “真是笑话!你青天白日图谋不轨还叫我们乖乖听话?难不成来个人打劫我们还有双手奉上的理?”
    “哈哈哈……姑娘真是口齿伶俐。”
    陈纭提全力应招,她不能让百灵被他抓到。
    否则钗子这一点线索也断了,她们更加陷入被动。
    对方似没有使全力,她才能对招数回合。
    支撑到白灵不见了踪迹,方一松懈,不慎被黑袍人一道掌气冲落下房顶。
    “十九?”
    陈纭意外看着接住自己的少年,足尖一点,带她飞檐纵避,巧妙利用楼宇地势很快甩掉了黑袍人的追击。
    “我家十九真棒。”她舒展眉眼。
    少年的脸微不可见地一红,只因面罩遮着,才不用担心被瞧见。
    “主子……”
    蓝衣少年带她落在一家酒楼,聚全楼顶层。
    “十九,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绕过勾栏,少年推开一间雅室的门,门匾上挂着“泠鸢”二字。
    朝栏外眺望去,隔着两条街外,一江春水绿柳成荫,花影重迭,满眼的好风光。
    见他不语,似预感到什么,她踏进雅室。
    对门立着一块屏风,香梨木,框上雕刻着花卉纹样,十分素朴,内间果然一人,坐在茶桌旁,盯着棋盘。
    孑然独静。
    似藏着化不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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