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州这些大户,哪个敢说自己是清白人家,海上走私,勾结倭寇烧杀抢掠,样样都是杀头的大罪,他们能轻易向恒王殿下献粮,这就很不寻常,莫非是叫人拿住了把柄?若是这样,那姚家这会子就不可能毫无动静。

    张顺却皱起了眉头,疑惑不已,“先前姑娘叫小的把人都撤了,这不小的还是不大放心,就叫人乔装去那粮库前转悠了几下,这才发现不大对劲,那粮库四周都无人看守,咱们的人装着无意露过,那时正是黄昏时分,里头却不小心闪过一丝奇怪的光,那分明是刀锋被阳光折射所映的寒光,如若不是恒王的人还能是谁?可怪就怪在姚家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样才叫人十分费解。”

    姚姒也想不明白,隐隐觉着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关健,却又模糊得没有方向。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恒王到底还有什么后招?姚家呢?姚老太爷天性中就有着趋利避害的本性,怎么可能是现在这样的平静无波?

    “罢了,既然想不通,咱们也别去费那个劲,眼瞧着这海上的炮一天比一天响,小的却是担心咱们月底能不能动身,虽然五爷都打通了关节,可炮火无眼的,姑娘,要不再晚些动身可好?”张顺今天来,却是主要为了这件事,哪里料到这些天海上的战状这样激烈,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姚姒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既然赵斾都安排好了,这个时候再生变故,却还是要烦他去作安排,这样一想却是无论如何不想延期上京的,“不打紧,张叔是怕我和姐姐这些女眷会害怕吧。”她笑了笑,道:“世道不太平,走到哪都一样,既然都定下了行程,就不要无谓变动了,姐姐那边,我会去说的。”

    听姚姒的意思,是要坚持按着原定在七月底起程了,张顺没能劝动她,只得做罢,心里却不无担忧,他起身就向她告辞。

    姚姒便起身送他,无意间就看见张顺的目光往帘外睃了一眼,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红樱远远的坐在门槛上拿了针线活在做,她微躬着身,露出了晰长的脖颈,侧脸上带着柔顺的笑意。

    姚姒就顿住了脚步,“张叔请留步!”她出声留了张顺,见他不无疑惑,她脸上满是笑意,朝屋外睃了眼,又给他倒了杯茶。

    张顺看她这意思,是还有话要说,却又见她笑得意有所指,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张叔,我一直当张叔你是家人,今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替红樱问问,眼瞅着她都二十了,张叔什么时候才打算向她提亲呐?”姚姒开门见山,问得非常直接。

    张顺蹭的就站起来,这么高大的个儿,说起自己的亲事时,脸红得像关公,他喃喃道:“姑娘,小的不是有意的,红樱姑娘她......”

    姚姒拿了娟扇掩了嘴直笑,“红樱这几年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的,张叔若真的对她有那意思,等上了京城就快准备好彩礼向他哥哥陈大提亲去,她的身契我到时自会给她。张叔这些年孤身一人的,风里来雨里去没个人照应,红樱跟在我身边,我最是清楚她的性子,温和柔顺,持家是一把能手,我心里是真心希望你能成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作伴。”

    张顺在心里苦笑,红樱待他好他知道,只是他......他抬眼朝帘子外看去,她正在纳鞋底,一看那鞋的大小,便知又是给他做的。

    “红樱姑娘很好,谁娶到她都是福气,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是江湖出身,就怕委屈了她。”如果这是姑娘所希望的,他不会拒绝,他掩下心底无由缘的失落感,微敛了眼,待再抬眸,眼中再无任何波澜。

    “若是,若是红樱姑娘不嫌弃我无根无底的,待去到京城,我就向陈大哥提亲。”

    “这可真是太好了!”姚姒直笑得眉眼弯弯,原本她心里还存了几分犹疑,怕红樱是剃头胆子一头热的,她这才出言这么一试探,没想到他这就把话说定了。

    张顺虽是姜家的护院,但这些年来她真是把他当作成自己的亲人在看,没什么能比亲眼目睹她看重的人过得好的了,张顺重情重义一条好汉,红樱柔顺持重,若她们两个结成了夫妻,日子必定过得很是美好。

    他望着她欢喜的一张脸,心里很是满足,他的脸上就慢慢的扬起了笑。

    待张顺再告辞,姚姒就打发红樱送他,等到红樱回了屋,姚姒就见她脸上像搽了胭脂一样晕红一片,便知道必定是张顺跟她说了。

    “奴婢多谢姑娘!给姑娘磕头了!”红樱很实在的就往姚姒面前跪下来,却叫姚姒一把拦住拉了她起来。

    “傻丫头,你们过得好,我看着就高兴。”她是真高兴,拉了红樱的手拍了拍,“看来我得给你准备嫁妆了,还好我这里还有些好东西,到时呀,一定体体面面的把你嫁出去......”屋里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欢笑声。

    绿蕉提了个食盒,将将走到门口,就见张顺急奔上前,见了她就急道:“快去向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见姑娘。”

    绿蕉心里纳闷,红樱才送他下山,怎地又返回来了,却瞧见张顺一脸煞白的样子,她再不敢耽搁,掀了帘子就进去通报。

    很快姚姒便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张顺她吃了一大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姑娘,五爷的舰船叫荷兰人的洋炮击沉了,现在生死不明,青橙姑娘派了人来传信。”张顺抹了把汗,声音颤抖的把话一气儿说完。

    “怎么会这样?”姚姒脚下一个踉跄,幸好红樱和绿蕉两个伸手扶了一把,她这才站稳。

    “你仔细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爷的舰船是在什么地方被击沉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青衣现在在哪?不行,我得去月儿港。”姚姒迭声的发问,手中的娟扇叫她一抖就滚落到了地上,她犹自不知,只觉得心都纠在了一起,闷闷的疼。

    张顺脸上满是沉痛,到底是男人,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道:“姑娘问的小的一概不清楚,我在下山的时候碰到来人,是青橙姑娘打发来的,说了这些便急冲冲的赶回月儿港去了,青衣带着人出海去寻五爷去了,月儿港那边现在是青橙姑娘一个人在撑着,姑娘若是要去那边,小的这就下山安排。”

    姚姒猛地吸了几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她的手狠狠的撑在了一旁的圈椅上,骨节泛白。

    “绿蕉你去请姐姐过来,红樱你去叫海棠来,记住,不许乱说话。”她疾声吩咐,待见到两个丫头脚下生风的跑出去安排,她这才对张顺道:“你这就下山去,叫上咱们所有的人,随我去月儿港,五哥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张顺点头,转身就出了屋子。

    姚娡来得很快,见到妹妹,她忙问出了什么事?

    姚姒把姐姐迎进里屋,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刚才青橙姐姐叫人送口信来,说是动了胎气不舒服,月儿港那边她也没个知心人,青衣又不在,许是心里害怕,叫我去她那边小住几日,我一听怕是她出了什么事,这才急着叫姐姐来,我着实担心青橙姐姐的状况,是以特地跟姐姐说一声,一会我就去月儿港,看这时辰,刚才天黑就到。”

    听说是青橙出事了,姚娡也提起心来,她安慰妹妹:“青橙姐姐照顾我们良多,她这个时候动了胎气,指不定怎样惊慌,平时你们就要好,这会子你很是该去陪陪她。”说完,似又想起什么来,忙道:“我屋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这就叫人包起来,一会你把它带去,多住些日子也无妨,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姚姒忍着心中的煎熬不住点头,她怕再说下去就要露陷,忙道:“那我就不跟姐姐多说了,药材什么的她那边尽有,姐姐自己留着,那边毕竟是军营重地,我把红樱和绿蕉两个留下,只带海棠一个去,天色不早了,我这一去,姐姐一定要注意了,莫要独自出这小院。”

    姚娡便再没多说,见海棠手上提了个杭绸包袱,又殷殷叮嘱她要顾好妹妹。

    没过多久,张顺上山来,他赶了辆马车,姚姒和姐姐挥了挥手,甩下车帘后,吩咐道:“尽快赶,天黑时分一定要到。”

    车夫甩起了鞭子狠狠朝那两匹马儿一抽,马车飞一般的动了起来。

    ☆、第114章 照顾

    天儿才擦黑,海风迎面一阵阵扑来,带着咸苦的味道,海棠扶了姚姒下马车,青橙得了信迎了上来。

    几日不见,青橙的肚子仿佛又大了一些,她急急忙上前扶了她,唤了声青橙姐姐。

    青橙朝她微微颌首,见海棠跟在后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中了然。

    三人进了屋里,姚姒心里油煎似的,扶了青橙坐下,就焦声问道:“如今可有找到五哥他人?”

    青橙扶了肚子摇头,“事情是大前天发生的,青衣如今也没递个音讯回来,五爷如今在哪,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我这里急得不行,只好叫人给你送信。”

    姚姒身子一软,脸儿煞白,海棠眼急手快的托了一把,急忙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姒姐儿......”青橙慌忙给她扶脉。

    “我没事,不用担心,姐姐若是方便,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是怎么一回事?”姚姒抽回了手不欲青橙多耗心神,又示意海棠扶她坐回去。

    青橙晓得她心里急,她自己何尝不是心急如焚,这两天肚子坠坠的往下沉,十分的不舒服,撑了三天,早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具体形情我这里也不大清楚,听知道五爷的舰船是在东海海域被击沉的,韩将军率舰船赶过去的时候,海上已是一片火海。”

    姚姒意识到赵斾这次是凶多吉少了,捧着茶杯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心头一阵阵的发凉。前世赵斾并未这样早逝,可这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她现在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有事。

    可不管如何,她不能慌急,“不会的,五哥他一定会逢凶化吉,我们不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话既是劝别人,却也是在劝自己,她闭起眼狠狠朝嘴里灌了一口茶水,再睁开眼时,脸上多了些镇定。

    “青橙姐姐,你前后派了几次人马前去打探?”她望着青橙疲惫而又满含担忧的脸,见她双手捧着肚子眉头一阵阵的皱起,她顿时感觉不好,青橙该不是会是真的动了胎气?

    “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连忙唤海棠,“快,和我扶了姐姐去里间躺着。”

    青橙确实是在强撑,煎熬了三日,已是疲惫不堪,如今打眼瞧着姚姒还算是镇定,她便有些撑不住了,肚子一阵阵的发紧,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清楚现在她的状况。

    她没推辞,等到躺在了床上,就叫海棠去吩咐丫头,按她先前开的药方再熬一碗来。

    姚姒替她盖了张薄被,灯光下青橙的脸色有些不好。

    姚姒拉着青橙的手,镇静的道:“这儿是五哥的营地,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马,想必这些人都和咱们一样都替五哥担心,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静心等待,我相信五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姐姐如今不宜再操心,有什么事情便吩咐我去做,可好?”

    她从容坚定的语气安抚了青橙紧磞的心,待喂完她喝完药,海棠提了食盒来,两人虽说都没味口,但还是胡乱塞了些东西入口。

    青橙很快就昏昏睡去,她亲自守在了床边。

    海棠出去了一会子,再进屋里来时,就拉了姚姒往一旁说话。“我瞧着营地里依然整肃,并未有任何异常,不若奴婢晚上在这里守夜,姑娘歇息去。”

    姚姒摇了摇头,青橙的样子不大好,她身边只得两个做杂务的小丫头,她又怎么放心得了,赵斾如今生死不明,她也睡不着。“你去给我抬张榻来,今晚我来守着姐姐。”

    海棠哪里敢让她来守夜,忙劝道:“姑娘身子也不好,又赶了一下午的路,这里还是奴婢来吧。”

    姚姒很坚持,“现在哪里还有这些讲究,你也去歇息,再说你对这里熟悉,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时刻注意外头的情形,我看青橙姐姐许是动了胎气,这几天你和我都看着点,再不行,明儿再轮到你来守夜,一定要让她卧床静养着才好。”

    海棠想想,确实是这样,遂不再劝,找人抬了张榻来摆到屋里,铺上软和的褥子,又打了水来亲自服侍姚姒洗漱,这才退下去。

    第二天,依然没有任何音讯传来,姚姒忍住心头的焦急安慰青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找到人了,只是咱们还不知道。”

    第三天,青橙没忍住,又打发了一批人出去打探消息,姚姒却不许她下床,和海棠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守在她的屋里。

    如此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姚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人眼看着都脱了形,几人相对无言。

    直到第八天的黄昏时分,先前跟着青衣出去的第一拨人里头回来了一个,终于带来了赵斾的消息。

    姚姒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来是怎么过来的,听得那人说在一个小岛上找到了受伤的赵斾,因为他所受的伤势较重,岛上缺水断粮的,他们找到赵斾时,他周身都是伤口,而且已经化脓,倒在半湿的沙滩上淹淹一息。

    听到是这样的消息,姚姒和青橙顿时脸色都黯了下来,如今人是找着了,却又更添了层担忧。该问的都问了,那人却只知道这些情况,青橙心里明白,必定是丈夫怕她着急,故而在找到人后第一时间便打发人回来报信。

    她挣扎着要起身,赵斾如今在三沙湾的港口营地养伤,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说是要准备药材就要赶到三沙湾去。

    海棠从前跟在赵斾身边时出过几次海,自然知道三沙湾在什么地方,她附耳对姚姒道:“姑娘,三沙湾在福州的上头,从这里过去少说也要两日车程。”

    姚姒听海棠这一指点,就对青橙摇了摇头,“姐姐不可以,明知道动了胎气还要抢着去,便是五哥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她在屋里走了两圈,仔细思量了下,就道:“我替姐姐走一趟,我想着青衣大哥是个稳妥的人,既然只让来人回来报平安,便是不同意姐姐冒险而走这一趟,而且那边必定少不了好大夫,姐姐这里的治外伤的成药若有药效好的,或是有那等珍稀药材,就让我带过去。五哥伤势如何,不亲眼目睹,难叫我安心。”

    青橙想了想,只得无奈的接受这个提议。

    等青橙吩咐人准备好了一些成药和成包的药材,还有能行的令牌,姚姒早已经叫海棠和张顺准备好了马车,趁着夜色,她们三人连夜向三沙湾赶去。

    日夜兼程的赶路,到第三天的上午终于赶到了三沙湾。

    青衣得到信,赶忙出门来亲自带姚姒进了屋里。这是个三间的土屋,里外围了几层的士兵,青衣指给她看,赵斾如今在东边屋里养伤。

    姚姒的一颗心悬得老高,突然间不敢进屋,也不敢出声问赵斾的情况。刚才进门时,青衣分明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她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青衣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似的,低声道:“一身都是伤口,犹其是后背上的口子有二寸长,大夫把五爷身上的伤口里的腐肉都挖了出来,就开始发烧,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却是昏迷的时候多,如今大夫还不敢说脱了险境。”他看了看她,语气里有着恳求,“营地里都是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姑娘您既然来了,小的就把五爷交给您照料了。”

    姚姒重重颌首,她捂住了胸口突然袭来的悸痛,颤抖着手一把掀起了帘子,就进了屋。

    青衣没有跟进去,转身去寻张顺和海棠。

    赵斾半趴着沉睡在床上,上身*着,便是下面也只穿了条宽腿的纱裤,这时候她顾不得羞,眼晴顺着头看到脚,他的头上手臂上以及后背和腿上都缠着雪白的纱布,纱布上隐隐有着暗红色的血迹,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眉头紧紧的皱着,唇上也结了层血痂,再没有往日那等飞扬的倜傥。

    姚姒的眼泪蓦地落下,就半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显然这是还在发烧。

    她的手指冰凉,手掌心抵在他的脸颊上,不肯挪开,只有真实的触到了他的脸,她才觉得这不是个梦。

    昏睡着的他许是感觉到了脸上有个冰凉的东西贴着自己而感觉一阵沁凉,他无意识的就想得到更多,微微动了动,直往她的手心蹭过去。

    “睡着了还不老实!”她一边掉眼泪,一边低语,眼中的温柔仿佛能融化千年的冰雪。

    见一旁的洗脸架上盛着一盆清水,旁边还有几块白色的巾子,她起身拧了块湿巾子,轻手轻脚的替他擦脸,如此换了几回水,算是把他全身都擦洗了一遍,末了,就拿了杯子倒了杯清水,又用纱布沾湿,就替他润湿那加痂的双唇。

    等到把这些事情做完,她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就拿了把扇子轻摇着替他扇风。

    “五哥,是姒姐儿来看你了,你要快点醒过来。”她扇几下,就柔声低语几句。

    “从前是我不好,你看,我都知道错了,只要你醒过来,姒姐儿都随你,再不惹你生气。”说着说着,刚停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都落在了他的胸口。

    海棠守在门外,听得心里酸酸的,可转头她又安慰自己,五爷若是醒过来,她一定要把这些话都说给五爷听,看看,姑娘她从前是想不通,实际上姑娘的心里是有五爷的。

    ☆、第115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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