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欺负,说来听听。”

    刘念心里模模糊糊地明白,但说不清楚,她乱七八糟地道:“念儿和太子哥哥没有阿母,二哥有阿母,二哥的阿母想做母后,二哥的外家是大将军,念儿的外家打不过二哥的外家。念儿和哥哥只有阿父。”

    “还有?”

    “还有家人子们会偷偷的将我和太子哥哥的事传给别的宫里的人知道,念儿没有心腹。”

    越听越皱眉的刘病己,听到“心腹”两个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

    他的一对儿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得日子,就如同他在霍光做大将军时做皇帝一般——没有心腹。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还有阿父说话不算数。”

    “哦?”

    “阿父说念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小娘子,不需要讨好,就应该拥有一切。可是念儿并没有拥有一切,太子哥哥还被二哥打。”

    刘念鼓着腮帮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点点刘病己的鼻头,叹口气道:“君无戏言。”

    “小郎君和小娘子不一样,要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男子,需要有冲破一切的勇气去登上最高的位置,才能获得一切。”,刘病己不知道刘念能否听懂,还是解释道:“身为太子,便意味着身在荆棘之中,君王之位就是荆棘之丛。”

    “可是父皇可以帮助太子哥哥将这荆棘斩去。”,刘念并不太懂阿父的话,但她知道在这宫中,她和太子哥哥一定要紧紧抓住父亲。

    刘病己愣愣地瞧着女儿,这张酷似许平君的脸,性情确是这般的不同。

    太子小小年纪便被他放在了荆棘丛中了,如同他的阿母,被他放在了后位上,最终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尊贵的荆棘之丛,不是这么好坐的啊,有多少人等着这个母族无力的太子下台呢。

    “弘恭,传太子进麒麟阁。”

    刘奭的嘴角有些破损,一咧嘴便会疼,他的个头长不过刘钦,打架也打不过,功课也赶不上。

    刘钦有母妃张婕妤,张婕妤最受父皇宠爱,身后又有大将军府作为依仗,后宫之中的人大都看着张婕妤的脸色行事。

    和世代大族的张家相比,许家算是新贵,并不能教给太子多少御下之术。疏家父子一个做太子太傅,一个做太子少傅,教他《孝经》和《论语》,让他更加朝着宽厚仁慈里发展,其实便是软弱。

    刘奭见到刘念伏在父皇膝上,有些羡慕地望了望,恭敬地行了礼,跪坐在案侧。

    看着刘奭嘴角的伤,刘病己的嘴角抽了抽,声音平淡地问:“受伤了?”

    “回父皇,是。”

    “你打算怎么办?”

    刘奭沉吟了片刻,答道:“学习尧舜。”

    “哼,尧舜如何?”

    “尧贤明,舜仁爱。”

    传说,舜的异母弟弟象多次和父母想要杀死舜,但是舜依旧孝顺侍奉这三人,当他们一次次的谋杀计划被暴露后,舜反而对他们更好,直到感化了他们。

    “好得很,这就是疏广教给你的?”

    刘病己大怒,身上的威压之气升起,压得刘奭小小的人儿,越发小了。

    “是……”

    看着低下头去的刘奭,刘病己突然感到悲伤。

    “好得很,疏家父子想叫你做圣君,你老子都做不了圣人,倒要你做了。”

    刘病己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讽刺,刘奭已经能够听懂父亲的不悦,太子知道父亲对他不满,但并不知道这不满在那里,难道这样忍让父亲还不认可吗?那还要怎么退步呢?

    刘奭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更加不敢抬起头来,嘴角好似更疼了,疼的想哭。

    “过来。”

    刘病己向太子伸出手去,刘奭颤颤地起身,挤进了父亲的怀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和刘念互相望望,开心的笑了。

    “快要过年了,太子最近不用上学了,和阿父一起上朝罢。闲下来和你妹妹去石渠阁问问掌经博士思子台的由来。”刘病己环抱着两个孩子,闭上眼睛吩咐道。

    他的太子,难道要被教成呆子吗?虽然他希望每一个儿子都能够平安长大,太子顺利登基,其他儿子到外地封王。但也能容忍他的太子被教成愚蠢之人,任人宰割。

    “弘恭,下朕的旨意,今日护卫太子不力者杖刑一百,以后也不用再在太子跟前伺候了。”

    “父皇。”,刘奭一惊。

    “这些没用的刁钻奴才,连你都护不好,既不会阻拦你们兄弟打架,又不能保护好你,要他们何用。”,刘病己教导着他。

    身为帝王若是没有霸气,便意味着被人欺凌,做主子的软弱了,那怕是奴才都有可能爬到主子头上。

    刘念握住还要说话的哥哥的手,将刘奭要说的话握了回去。

    “喏。”,刘奭垂下眼帘,将身子朝父皇的怀里又挤了挤。

    太子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和家人子被清理了个干净,刘病己并不知道这些人里有那些是婕妤们的眼线,他也不想知道。

    弘恭按照他的意图,给太子和刘念身边都换上了心腹。

    张婕妤恨得将玉梳子摔断,皇帝这个做法看上去是在发作太子身边的人,实际上却是一刀斩断了其他人对太子之位的妄想。刘病己用他的行动表示,太子是在他的心目中占据第一位的。

    “哼,等我做了皇后,太子之位迟早都是钦哥的。”,张婕妤愤恨地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她的容貌那一点比不过那个死人。

    她那点子愤怒在知道张博死后,顿时化为滔天怒焰,熊熊燃烧着,要将一切她看不过眼的都烧毁。

    “我哥哥怎么如此?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张婕妤愤怒地道:“皇上定要为张家做主。”

    刘病己无奈地扶着额头,玄色的衣袖耷拉下来,上面绣着大朵的云纹。

    他只觉得身心皆疲,许家永远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不敢闹出一点事情来牵连太子。

    与之对比的张家……

    见刘病己不应声,张婕妤又像猫儿一般软化了,伏在刘病己的膝上,哽咽着道:“陛下,我哥哥一向……”

    “一向什么?”,刘病己愤怒了。

    “一向欺男霸女,一向不把皇上当回事?嗯?”,刘病己猛地起身,不顾张婕妤趴在地上,高喊:“弘恭。”

    “喏。”

    “去戎婕妤处。”

    戎婕妤进宫不久,还未生子,舞技甚佳。

    张婕妤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哼,还哭,你替朕想想,明日怎么面对群臣的上奏吧。”,刘病己的脸也很痛好吗。

    作为要当女王的人,自然对于帝王的心思比较了解。古力得知林天得了手,便安抚赵兴道:“赵郎,这次张博死了,只要皇帝不是个糊涂的,你阿父都会从诏狱里放出来。只是……皇帝难免面上挂不住,你要做好准备。”

    赵兴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父亲能出来,一家人能在一处,这已经极好了。”

    “谢谢你。”,赵兴轻轻在古力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又道:“谢谢你这一阵子为我做的一切。”

    古力觉得内心像是盛开了一处花海,就像大宛山下的花海一般艳丽。

    看着赵兴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面上留下的暗影,古力觉得离开她的情郎好难,一向自诩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宛国女子真正陷入情网时,也是一般的挣扎。

    第二日的早朝上,弹劾张博的奏章堆成了小山,张博死后,关于他的诸多恶迹便飞快地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了。

    御史们攻击的最欢快,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在张博生前该做的事没有做,在他死后便补上吧。

    刘病己忍得肺都要炸了,张博不是东西他已经知道了,但居然这么不是东西,死了还要让他难堪。

    刘奭自小读的是圣人之言,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太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时看看激昂的群臣,又看看面沉如水的父亲。

    “张博谎称病重,实际上却和商贾的胡姬通□□乐,这种欺瞒陛下的罪行,应当重责。”,赵广汉阐述了京兆尹府那日审查出的结论,最后点明张博的欺君之罪。

    赵广汉连霍成君是皇后时,都敢带人砸了霍皇后哥哥的酒坊,张博都死了,他有什么不敢说。只不过顾及着皇帝的颜面,没有提张博骗|奸官家夫人,被人逮个正着之事。

    “张博之前谎称被丞相府属官赵义重伤,现在看来此事虚妄,张博为了发泄怒火,竟然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妄为人臣,请陛下严惩张家。”,魏相虽然病着,但也来了。

    赵义毕竟是丞相府的属官,作为丞相,不能在这个时候维护府中的属官,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张家昨夜派人到诏狱中毒杀赵义,幸亏被及时发现,张家此举骇人听闻,理当受罚。张博死于自身□□,张家却迁怒于无罪的旁人,请陛下重罚张家。”,于廷尉也站出来了,昨夜于夫人又哭又笑,告诉他丢失多年的大女儿被找着了,原来就是赵义的夫人林氏。

    于夫人在丞相夫人寿宴上,见娇娥长得极像早逝的二娘子,心中便存了亲近之意。大娘子幼时丢失,二娘子早逝,大郎在东海郡侍奉长辈,于夫人身边只有个小郎君。

    见到林氏母女,于夫人总想着自家娘子若是长成,也应是这般容貌和气韵。

    没料到,林氏竟真的是自家的女儿,于廷尉虽然没打算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认女儿,但赵义自然也不能死。

    萧望之不语。

    “萧少府,你来说说。”,刘病己点了萧望之。

    ☆、第85章 落定

    萧望之道:“陛下不能再包容了,否则怎么能够约束得住诸侯国。诸侯王会说皇上亲近外人,而苛待刘姓子孙。”

    大汉常有诸侯王因行为不符合朝规和礼法便除国的,若是尊贵的刘姓子犯了一点小错便除国,或者身死,那么张博这种行径早已经够死多次了。

    萧望之的话等同于压下了张家最后的一根稻草。

    可又怎么给张家量刑呢?张博犯的事算是欺君了。张博已死,就算皇上恩宠,不追究张家的责任。但张家的人又意欲将赵义毒死,这又该怎么算?

    连廷尉府的诏狱里都敢下手,真是……不能细想啊。

    这事还是张婕妤指使二哥去做的,却不料被经验丰富的于廷尉抓个正着。

    张婕妤打的好算盘,赵义死了,这件事也就消停了;另外做惯阴谋诡计的她,怎么会想不到张博之死与赵义有瓜葛?

    刘病己见底下的臣子们说的热闹,风都朝着一边倒,头疼不已。

    张彭祖搀扶着病重的张安世前来请罪。

    看着风中残烛的老人,和一起在张贺膝下长大的朋友,皇帝的心实在无法狠的下来。

    众臣都闭上了嘴,等着看皇上如何选择。

    死寂的宣室内,只有萧望之嗤笑道:“陛下的天下姓刘,不姓张。家臣抚养了主子的遗孤,却挟恩求报。”,又冷笑数声,“大将军一再觉得受赏太多,不要俸禄,看来都是图个虚名。若真的这般纤尘不染,便该好好将犯罪的子孙清理干净。”

    这话让皇上和张家都没有了脸皮。

    张彭祖的手握成了拳,张安世的身体又似乎佝偻了几分。

    刘病己大怒,道:“弘恭即刻下旨,命萧望之出任左冯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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