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脸不可思议,摇摇头大呼不解:“剑招已解,剑气已消,剑意已散,这三样都不在了,叶寒霜到底是用什么破开了满城风雨?”
    “但她的剑心还在。”空明派樊礼微微一笑,眼中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惊叹。
    流仙门华梦兰也跟着恍然大悟:“不错,两位小友先前已经比试了剑招,剑气,剑意,而这最后一重较量,比的正是剑心。”
    剑修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剑在,人在。剑便是安身立命之物,有的修士甚至把手中的剑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若没了剑,谈何出招?
    可叶寒霜却恰恰相反,她是人在,剑就在,剑随心动所向披靡,指哪打哪势如破竹。
    因为剑心甚笃,所以剑意才持久,剑气余威便可破开风雨逆转天机,那么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光明!
    到了这一刻,千山派掌门才真正心服口服,长叹一声道:“这一战,清台输得当真不冤。”
    “是,弟子心服口服。”宋清台微微颔首,然后不自觉地抬头望天,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终于,骄阳当空,彻底赶走了阴霾与昏暗,暖融融的天光倾泻在所有人的身上,乍一看其实有些许刺眼,有些灼热,但没有一个人出言抱怨。
    正相反,这样的天光让修士们心生狂热,甚至从骨子里兴奋起来。
    他们都觉得与有荣焉,为自己能旁观这样精彩的对决而骄傲,为见证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自豪,更对擂台中央的强大女子心生向往。
    倘若从前有人问他们,什么是天道命定之女,众人一定会说,自然是天道眷顾之人。
    但如今若再问,他们便会笃定地告诉你,那是能够以一己之力,胜过天道的人!
    是以叶寒霜下台的时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簇拥。除了沧澜派和碧天宗的弟子,其他门派的年轻修士竟也欢呼着挤了过来,还有些长老医修想要上前为她看伤赠药,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而喧哗的人山人海里,叶寒霜突然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诧异地抬头,正好对上大师兄谷雨满含笑意的双眼。
    “这个药对你有好处。”
    她低头一看,是个青色的瓷瓶。打开瓶口的塞子,一股奇异的气息就盈满了鼻尖,似乎混合了淡淡的腥气和松木的香味。
    “居然是龙骨丹!”林承天见多识广,立刻压低了声音惊呼道:“谷师兄出手果然不凡,此等圣药我还只在典籍上看到过,全天下都只有十颗……”
    说到一半,他似乎是觉得有点诧异,眉头一皱小声迟疑道:“但这丹药是用来炼体淬骨的,不治心肺亦不通筋脉,似乎与你的伤并不大对症啊。”
    叶道友原本便伤得不轻,不好好疗伤反而吃这丹药淬炼骨血,岂不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吗?
    只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叶寒霜却不由得神色一震。
    她和宋清台一战,打到两人都精疲力竭,喉中血气翻腾,的确是耗费了太多精气。是以所有人都看出她心肺受损,经脉不畅,筋骨有伤,自然想送她疗伤好药,好抚平体内的躁动。
    但叶寒霜知道,自己才刚刚勘破武道第六重境,根基还远远不够扎实。所以她并不欲治伤,而是想趁着经脉拓宽,筋骨迸裂之际彻底重塑骨血,在伤痛中新生,进而牢牢稳住自己的境界!
    而这位大师兄不声不响的,居然精准地猜透了她的心思。
    叶寒霜心中一动,再抬头时,男子已经隐匿在层层的人群里,消失于天光下,只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而这龙骨丹也确实厉害,才刚服下,叶寒霜便立刻感受到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
    这种疼痛像是来自四肢百骸,仿佛穿透到每一寸皮肉,渗透进每一滴骨血,便是一动不动,也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如同重锤锤过一般的剧烈痛楚。
    如果说与宋清台对阵时是一次浴血重生,以伤淬体从而初步进阶,那么现在就好像是把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灌入浩瀚真气,再进行进阶后的试炼。
    这样来来回回的锤炼虽然痛苦,却也让她的骨血愈发纯粹,筋骨愈发通透。当阵痛逐渐消失,汹涌的内力便来回冲刷五脏六腑,最后盈满丹田直冲百会!
    她横劈出一掌,直接带出金戈铁马的威势,气贯长虹。
    此后,叶寒霜便闭门不出,又潜心修炼了足足半月,终于稳固了根基。而在这期间,道场擂台又进行了几场针锋相对的比试。
    精彩的过招接二连三,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叶寒霜和宋清台的那场对决。
    而等到这轮比试全部结束,碧天宗林承天、沧澜派苏婵月、流仙门凌芝芝和空明派晁缜四人在对阵中得胜而出,进入秘境的名单就彻底定了下来,众人讨论的焦点也转而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战上。
    这场比试是六人混战,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规则限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先跟谁打就跟谁大,可以一对一,也可以多对一,所以变数太多。
    如果说前面的比试靠的是实力和运气,那么最后这一轮混战,还要再加上一个谋算。
    因为不知道会比几场,比多久,也不知道对手会有几人,所以必须计算好自己的灵力消耗,小心谨慎地推演每一次进攻,步步为营,才有可能成为战到最后的那一个。
    “欸那你说这次仙门大会,谁能夺得第一呢?”茶桌之上,年轻修士一面喝着茶一面兴致勃勃地提起了话头。
    “那还用说,当然是叶道友了!”旁边的一个女修听了,立刻毫不犹豫地搭腔。
    其实原本夺得第一的最热门人选是宋清台,而叶寒霜既然打败了他,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最有希望夺魁的人。何况对决那日,她的强大剑意和逼人剑气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便有了许多拥护者。
    “我倒觉得不一定,叶寒霜虽然厉害,精力也是有限的,总不能以一敌五吧?倘若其他人一起对付她,我看也是难以招架。”另一个弟子很客观地评判。
    “这绝不可能!”之前开口的女修忍不住白他一眼,“你也不想想,这回进决战的六个人里头,沧澜派的就占了一半,他们三个是一头的,怎么可能五对一呢?”
    “对啊!”那弟子懊恼地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今年沧澜派三个弟子全进最后一战了,那要是他们联合一心,先合力把其他门派打败,第一岂不肯定是他们宗门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顿时一阵唏嘘,都觉得这个推测有道理,而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得到。
    空明派的晁缜便因为这件事忧心忡忡,还特意把林承天和凌芝芝请到了自己的别院小叙,想探探他们俩的想法。
    “两位道友,目前情势有些严峻。沧澜派的三位实力皆不弱,彼此之间又有默契,定会三人成阵逐个围困你我,到时单枪匹马恐难成事,你们怎么看?”
    他话里的结盟示好之意已经十分明显,就是想先和眼前二人联合,互帮互助一起打败沧澜派,而后三人之间再分高下,也好增加胜算。
    闻言,林承天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坚定道:“我要同叶道友一战。”
    凌芝芝也跟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也要同叶道友一战。”
    晁缜心中暗自点头,沧澜派三人中,叶寒霜修为最弱,但战力最强,倘若能联手先将她打败,必让他们元气大伤!
    于是他立马附和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紧接着凌芝芝又问:“那我们谁先谁后?”
    这还要分一先一后?为什么不一起上呢?
    晁缜登时就有点疑惑。
    但随后,他聪明的大脑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一定是想用车轮战!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觉得先后倒不重要,关键是要留足余下的气力,毕竟到时也不是就这一场对决。”
    “晁道友言之有理。”林承天温和地笑了一下表示赞同:“所以咱们中途得给叶道友喘口气的工夫,让她能充足地休息,恢复元气。”
    凌芝芝也咧开了嘴角,爽朗道:“那是自然,我还怕她和你对打完,没力气再指教我呢!”
    等一下,什么叫让她休息,恢复元气?
    风马牛不相及地聊了一会儿之后,晁缜看着这两人开始一脸自然地谈笑风生,说着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简直眼前一黑,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有睡醒。
    “不是,她要是休息够了,那咱们的赢面岂不是更小了吗?”听了半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满脸不解。
    不料凌芝芝面上的神色比他还要不解,理直气壮道:“能打赢固然好,可倘若在她体虚力竭时同她对阵,即便赢了,却也失去了一次真正较量并从中学习的机会,那才是得不偿失!”
    细细想来,好像每个和叶道友交手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曹炎风明白了真正的剑修之道,龙吟对善和宽厚有了更深的理解,宋清台更是直接在对阵中破境。
    在一次次的观战中,凌芝芝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一个修士迎战,不光光是为了胜,若在战中能有所悟,有所得,那便是真正千金难求的东西,比夺得第一更加珍贵。
    闻言,林承天也点点头:“我们和叶道友不是一个门派的,平日也不好意思去叨扰她,现下能有这样光明正大的讨教机会,输赢便不那么重要了。”
    苍了天了这两个人好像有那个大病,他们到底有没有弄清楚,现在参加的是能扬名天下的仙门大比,不是宗门之间的交流学习会!
    晁缜彻底傻了,难道就只有自己在意最后一战的结果?
    他从第一轮开始便极尽小心,既要保证自己获胜,又要尽可能地减少灵力消耗,防止自己受伤,几乎是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能一举在六人混战中夺魁扬名立万。
    再者冥霄秘境之中危险丛生,夺得魁首便可得到那块能护住灵根的保命神物琉璃玉,难道他们俩就一点都不动心?
    晁缜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心里十分郁闷,隔了一会儿,又开始忿忿不平沧澜派这次三个弟子全进决战的好运气。
    不过被他念叨的三个人倒真没有串通一气围攻别派弟子的打算,云天衡还特意嘱咐自己几个徒弟不必谦让,即便是师出同门,在比试场上也该放手一搏。
    “师尊您放心,我这本事要是再谦让,那就没得打了。”越修默笑呵呵地应下了,而后四下张望了一阵,有些纳闷道:“二师姐又不在吗?好久都没看见她人了。”
    “她在闭关修炼,你们也自去修行吧,最后一战在即,不要松懈。”男子语气严厉,但嗓音依旧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是,师尊。”两人皆正了脸色,颔首应下。
    叶寒霜正准备去演武场继续练剑,半步都踏出门外了,却被云天衡冷不丁叫住。
    “寒霜,你先等等。”
    哇,难得师尊还会给小师妹开小灶啊。
    越修默顿时有点高兴,他面上藏不住事,立刻就朝叶寒霜挤眉弄眼起来。
    叶寒霜也冲他淡淡一笑,心里却有些莫名的警觉。
    她和云天衡沿着长廊走到屋外,天色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漫长的沉默里,男子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禅月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了,从前期越境至后期,才短短数月。”
    “那真是恭喜二师姐了。”叶寒霜微笑着祝贺了一句。
    云天衡却幽幽一叹,惋惜道:“其实寒霜你天资不错,若是灵根仍在,此时修为也早就突破,便不是如今这幅光景了。”
    这话无异于揭人疮疤,但叶寒霜却依旧不动声色:“我现在这样,也很好。”
    “现在也好,只是有些可惜罢了。”他的目光投向天边的密布乌云,“到底是天命难违。”
    他话音刚落,天色便更加阴沉了,灰蒙蒙的天地间,叶寒霜的眸光却愈发的明亮,竟叫心有邪念的人不敢直视。
    她柳眉轻挑,因为容色过盛,看起来像是在挑衅:“但我倒相信,人定胜天。”
    “是吗?”云天衡似乎不太明显地低笑了一声,语气竟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寒霜,你和宋清台比试时一剑刺出天光扭转了风雨,但那天其实并不是雨日,是推算出了错。”
    “真正的雨日——是今天。”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似的,下一刻,漫天大雨便毫无预兆地瓢泼而至,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你那一剑的确不错,但还不足以逆天而为。真正的天意,仅凭凡人的意志又如何能违抗得了呢?”
    云天衡勾唇一笑,深深地望向眼前女子澄澈的眼底。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她平静的神情被打破的样子。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叶寒霜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道:“既然雨日都能推算错,那别的呢?师尊就敢肯定,自己从来算无遗策吗?”
    云天衡登时眸光一震。
    他仿佛被戳中痛脚,气定神闲的模样终于被打破,眼睛危险地眯起盯了她许久,最终拂袖而去。
    而叶寒霜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颗棋子,努力地想走出自己的路,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事,但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想要把她推回原来的轨迹。
    曾经她以为那就是天道,但后来她又逐渐发现,应该还有一只执棋的手,自以为窥破了天机,便在她身边缓缓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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