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完他这些话,不仅脸上神情没有放松,更是苦笑不断,道:“人家都说你三爷铁面无私,想的都是如何秉公执法,看来真是如此。如果你这个清官,真能帮我断了这件事儿,我天天给你烧香拜佛。”

    “二哥?”朱璃吃一惊,耳听太子这话,分明问题出在太子身上。

    朱铭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不怕和他坦诚说:“信在我这儿,老十让人送来时我收到了。”

    朱佑那张大的口和眼睛能活生生吞下一只大象,想想自己那些还劝过老十的话,多么的自取其辱,自欺欺人。“二哥!”朱佑一甩袖子,失望至极。

    太子急急忙忙站起来,从自己塌上的枕头下取出老十寄来的那封信,向两个兄弟表达心志:“你们看,我这信都没有拆过,我怎么知道他里面都写了什么!”

    “是二哥收到这封信时已经太迟了吗?”朱璃沉声问。

    “不是。”

    朱铭一个摇头,又把两人都逼急了。

    朱佑用简直不可理喻的口气质问朱铭:“二哥,你怎么不看十哥的信?难道怕十哥在信里面给你下毒?”

    “他要是真给我下毒,我认了,但是我担心他不让我秉公办事,我这不只好把他的信先收起来了,当作不知道,以免伤了我们兄弟俩的和气。想着等过阵子他气消,这事儿他自己能想通了我这是为他好,他肯定不会怨我的。因为要是这事儿东窗事发,少不了他和我都得在父皇面前挨刮。”

    俨然,朱铭说的事,和朱禧在信里写的为自己媳妇求太医的事完全两码事。

    朱璃玉石的眸子一眯,貌似想起了什么,说:“之前,关系户部在调任地方官员一事?”

    “对。”朱铭听见终于有个明白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了,高兴地直点头,“老十媳妇娘家的舅子,四处托人打听,想捐个官。你说他想捐官到地方上找人说不就完了,偏偏在京师里搞,搞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刚好,老十那时候托人送了封书信过来,我拿捏着老十肯定是为这事为他媳妇娘家说情。谁不知道老十自从自立门户娶了媳妇以后,天天只和媳妇窝一块,连兄弟们的聚会都不来了。所以,他这封信我不敢拆,拆了的话,他和我都不会好。”

    “结果,老十写的是为自己媳妇求大夫——”朱璃琢磨着这其中过深的巧合。

    “是,我早知道如果是这回事,怎么可能拒绝老十,这毕竟是人命关天!”朱铭跌回椅子里,手掌按在桌子上老半天不能做声,只能叹气再叹气,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太怨二哥。”朱璃琢磨回来,说,“实际上,谁能想到太医院居然会拒绝老十。”

    朱佑在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已经不埋怨太子了,站在太子身边说:“父皇比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哥你放心,你看,父皇只让你抄十遍经书,让我们这些其他兄弟,都抄二十遍。”

    万历爷知道这其中全部的来龙去脉吗?要是知道,为什么一早又把太子拿去训斥?朱璃可不像朱佑想的那样简单。

    “说回来,尚书府那位二小姐不也是在皇上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吗?”太子朱铭忽然抬起头,看向朱璃,“三弟,你以前不是和敏姑娘关系不错吗?不如你帮我问问,十弟媳妇这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璃嘴角微微上扬,挂上了一抹苦涩。他和她,像她说的,玉碎情断,一干二净。他要是回头求她,不是不可,但是,以她那个脾性,恐怕也难以会回答她。

    朱佑点头插上话儿:“敏姑娘我看人蛮好的,不像是会为虎作伥的人。”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以她那聪明劲儿,难道会像普通人上老八的当?

    朱璃眸子微闪,或许可以试一下。

    因为刚才从万历爷书房里出来时,朱济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好看。

    朱琪和朱璧跟在朱济身后,急匆匆地走着。刚去追老十追不到,朱璧一样被老十甩了个冷脸,这不半路折回来追朱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

    见眼前不远处是常嫔的长春宫了,朱济停住脚,回头看着他们两个。

    朱璧一边喘,一边擦汗。

    朱济轻轻皱了眉头,说:“不是让你去让太医开两服药治喉咙吗?”

    “八哥,药我都吃了。”朱璧答。

    “请哪个大夫,王御医吗?”

    “那倒不是。王御医哪有这个空。这几天为了齐常在那点尾巴上的事儿,王御医都不接病人了。”

    朱济的目光缓慢扫过他额头上的汗珠,抽出自己袖口里的汗巾,递给他:“擦一擦。”

    “谢了,八哥。”朱璧接过汗巾,往自己脸上擦了擦。

    朱琪那边跺脚,火气不小,见四周人没人在,叫了福子在路口上帮他望风,张口即骂了起来:“她居然敢背信弃义!难道不知道之前是谁救了她命吗?”

    朱济严厉的眼神盯在朱琪脸上,朱琪收住了大嗓门,依然口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朱璧不知道在老十府上发生的事,听着惊奇,问:“谁背叛我们八哥了?”

    “还能有谁,那个自命不凡的大夫,连皇上如今都惟她信任的大夫。”朱琪口气阴阳怪气。

    朱璧一听就知道是谁,是抱了满肚子疑问:“她在皇上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是,她本答应八哥在皇上面前说出来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朱琪狠狠地把脚再次踩在地上。

    本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只要她说出来,说出老十媳妇的病,与十九爷有关,与景阳宫有关。顺藤摸瓜,将那人揪出来,太子嚣张的气焰看起来差不多该结束了。

    朱璧听到眼皮直跳,小声问他们俩:“八哥都知道什么了?”

    “八哥只知道,景阳宫里不少盆栽,是皇上赐的,听说是从光禄寺卿家里拿来的。皇后娘娘的娘家里不是擅长种花种草吗?”

    朱璧肺里倒抽了口凉气,但是,还是有些不明不白的:“可是,这和十九弟的病,以及十弟媳妇的病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问那位自命不凡的李大夫最清楚了。”朱琪的口气依旧阴阳怪气的,“但是,八哥为了试验,将皇后娘娘的几盆盆栽移到了长春宫。上次,李大夫来看过十九爷以后,提议说要去景阳宫看看什么环境。”

    朱璧惊异的眼神看了看朱济。

    朱济背负手,说:“好了,十一弟,什么话都别说了,我这是自认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猜到长春宫里的盆栽是我挪过来的,八成是恼了我这点。她关心十九爷健康没有错。”

    “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琪闷哼哼的,“我八哥多好的人,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朱璧拿汗巾擦着汗,心里只知道一件事儿:原来老八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知道了,却连要好的兄弟都没有说。包括老十媳妇的病拖到现在发大了。

    难怪,老十气归气死了太子,但是,却是连他们几个兄弟都不凑近了。

    朱济的目光掠过他脸上,说:“等会儿,我和你们两个,再到十弟府上看看。”

    “哎。”老九应道。

    “是,八哥。”朱琪精神气爽。

    “先去看十一弟吧,把几盆碍眼的盆栽撤了。”朱济转回身,信步迈向了长春宫。

    护国公府里

    尤氏与儿媳妇安静地坐着,好一阵子没有话说。

    方嬷嬷奉命端了茶上来,问尤氏:“夫人,午膳要叫厨房准备什么?今早上,奴婢看,夫人和大少奶奶都吃不到几口。”

    尤氏听到这样一说,才想起这会儿是午后了,大家逗留在宫里都没有吃,于是吩咐:“问二少爷吃了没有?要是吃了就吃了,要是还没吃,让他在自己房里吃吧。我有事和他大嫂说话。”

    方嬷嬷随之到厨房里吩咐上两碗粥。虽然说护国公府吃的都是北方的食材和菜式,但是,尤氏这会儿也知道早上这样一折腾,肯定都上火了。上火的话,吃点白粥去火是不错的。

    李敏这个药膳专家没有开声,只等婆婆安排。

    让人去准备时,尤氏再次酌情开了口:“你认为这事儿八爷有份参与?”

    “八爷不过是趁人之机,至于太子殿下那边,有没有收到十爷的信又是一回事。不管怎么说,禧王妃的病是被拖出来的。十九爷的病一样是被拖出来的。但是,病因并不是导致他们大病的缘故。”

    “所以,你才选择背叛八爷,不答应八爷把这事说出来。”

    李敏点点头。

    对花草过敏,一些过敏体质的人都会有。有些人知情,有些人不知情。要是把这事都归类于种花草的人,还不如把这事儿都归类给有心送花草的人。八皇子朱济,明知故作,知道十九爷对花草过敏,还非要把盆栽移到长春宫,居心叵测,为的只不过是绊倒太子。由此可见,那些盆栽是谁家种的。

    要说是谁家种的,她李敏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的。早在去参观百花宴的时候,卢氏院子里,除了栽种菊花,弄了一些其它的有毒植物。她看着奇怪,为什么皇后娘娘的娘家里要种夹竹桃。

    说回来,菊花也是一种易于让人过敏的植物,究根到底,可能卢氏只是觉得夹竹桃种了好看,当背景很好。至于卢氏究竟知不知道夹竹桃有毒,值得推敲。

    景阳宫里放的,据李敏推测,还不是夹竹桃,而是月季。月季让人过敏,那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了。但是,月季确实是能让人过敏,一些体质比较敏感的,会容易过敏。

    都说红颜薄命,但是,红颜为什么薄命,还真的与过敏症状有不少关系。像现代许多美女,年纪轻轻死了,死于免疫性疾病的很多。像淑妃娘娘这样美丽动人的,倾国倾城的美女,本来就体质虚弱让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像十九爷这样是小孩子免疫力比较低的,像禧王妃这种二门不迈,深居宅院里,都没有怎么锻炼外出容易犯免疫力低下的。都很容易中过敏的招数。

    归根到最终,如果这事儿调查了出来,皇后娘娘能那么傻吗?在自己家里种毒草,送人毒草?这不是摆明给任何人看自己是凶手吗?

    能坐到皇后这个位子上的女子,居然自摆自己是凶手?

    八爷哪里是那样傻的人,推敲到这儿,都应该知道不太可能是皇后所为,硬要她李敏去说,去揭发,不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妥。想把她李敏放在风口浪尖上当尖兵,自己躲在幕后坐收渔利。

    朱济不是个傻瓜,但是,他知道这是个绊倒太子的机会,虽然逻辑上值得推敲,但是终究是个机会,只要有人真的和他一样想推倒太子,这绝对是个机会。只是,一旦这个机会没有遭到众人响应,会适得其反,狗嘴咬到了自己身上。到时候,他诬陷太子,自己都不能自保了,所以必须找个人代替他去告状。

    她李敏只能是傻了,才可能去答应去帮他这种对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好处的事。

    当时在十爷府上是没有办法,因为禧王妃的病她没有亲眼看到,还不能完全确定是怎么回事,需要套朱济的口,朱济比她清楚禧王妃的病是怎么回事。救人要紧,所以,佯作答应,朱济很快在她面前露出了底细。

    想必,现在这个八爷要恨死她了,要怨死她了,这个机会白白没了。更恨的大概是,她李敏怎么可以这样聪明,全看穿他了,不上他这条贼船。

    她李敏又不是他八爷的人,凭什么要为他八爷牺牲?只能说这男人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以为自己人见人爱,以为,她李敏能为十一爷那两句话为他朱济动心?

    真是可笑至极了。

    尤氏心里同样是和朱济等人那样想的,自己儿媳妇真算是个怪人了。要是论普通女子,嫁过来当寡妇,不都得怨死了夫家,赶紧红杏一支出墙去。可是,李敏没有。

    想到自己小儿子从李敏进门那晚起就和她说过,李敏绝对不是那种人。

    不是,为什么不是?

    李敏陪婆婆在婆婆的房里吃过了白粥,接着请婆婆休息,自己回到房间里也小憩一刻。

    念夏帮她换衣服时,发现了她胳膊上的刀伤,果然喋喋不休地骂街了:“混球,给姐儿抓到,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想想我们大少奶奶如今是谁家的媳妇谁的老婆了,这个混账东西,死都别想瞑目!”

    李敏虽然知道自己丫鬟那张嘴骂起人来很恐怖,但是,也没有想到小丫鬟竟然不埋怨她那个死去的老公了。

    “你们姑爷,不在府里。”李敏稍微提醒下骂的正得意的丫鬟,不要忘了死人是不能从棺材里爬起来的。

    念夏闭住了嘴巴,垂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休息吧。”

    李敏躺在了床上,由于这两日事情多,在脑子里拥挤着,反而让她有点睡不着。自从结婚以后,她这里是犹如兵荒马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完没了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太多人都瞄准护国公府了。只要想想,八皇子朱济谁都不找,偏要找她李敏当同伙,除去她杰出的医术不会让他八皇子失望不说,更重要的,肯定是看中她背后的护国公府。得军权者得天下。对于掌握着精兵良将的护国公府而言,到哪儿,都是热饽饽,也都是人家的心头大患。

    太后今日在宫里说的话,怕是能让尤氏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这些人,真是不让护国公府断子绝孙,心头恐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踏实。

    李敏眯了眼,想到景阳宫挨着锦宁宫与秀慧宫。锦宁宫没出事,秀慧宫没出事,偏偏,景阳宫出事了。

    容妃娘娘有一手。静妃等,也都不是好惹的。

    盆栽谁故意放的,谁料定淑妃一定会过敏。这人,必定是要懂点医术的。否则,怎么会连小病拖成大病这样的要诀都一清二楚。

    十九爷年幼不会说,淑妃顾虑重重不会和她明说的,只剩下禧王妃了,或许是个突破口。

    *

    徐氏药堂

    公孙良生拿了支毛笔,坐在徐掌柜的办公间。他其实这不叫坐堂大夫,因为他都不可以抛头露面给百姓看病,他这叫做审方子,只负责送到这里抓药的方子进行审核,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审了半日许久,小李子遵从徐掌柜指示,给他上了杯茶。公孙良生喝了一口以后,问:“方子只余这些了吗?”

    “是的,先生。”小李子答。

    公孙良生凝神想了会儿,歇了毛笔,把审完的方子揣进自己怀里后,回到朱隶的院子报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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