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躺在床上,萧予绫辗转反侧,白天烧烤太久留下了不容忽略的后遗症,她的脸现在是火辣辣的烫,怎么睡都不舒服。

    她认命的从床上坐起,点燃了煤油灯,看向铜镜中模糊的影子,猜想着脸颊应该是又红又肿的。反正睡不着,她索性出门打了一盆水,用帕子打湿了捂在脸颊上。

    待到脸上的赤痛消失,她终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爬上床。

    睡意正酣,打更声响起,子时已到,她需到周天行的房里守夜。

    本来以为,还是像以前那样,和周天行随便聊几句,待他入睡后,自己便能在小塌上面休息。

    哪知道,一进到周天行的屋里,周天行正半躺在床上,隔着纱帐看她,道:“阿岭呀,本王当初可是说过要你做本王的执笔郎?”

    “是的!”他确实是说过,只是说归说,却未曾真正用她执笔。

    “嗯,甚好!那你今夜便来为本王执笔吧,将这些古籍重抄一遍!”

    萧予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呆住,桌上的古籍,足足有一尺高,她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肯定抄不完呀!

    周天行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道:“阿岭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只要你后日早上拿给管家就可以!这些古籍太珍贵,又因为保管不当发了霉,若是不及时抄传,怕是后人无法看到里面的精华了!”

    说着,他用深邃的眼眸凝视她,即便隔了纱帐,其中热度也不容萧予绫忽视。然后口气郑重的说:“此乃大事,本应本王亲自动手,但是本王明日还有诸多事务处理,只好让你这个执笔郎代劳了!”

    萧予绫心里清楚,他这是要罚她两个晚上也无法休息!不过,清楚归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俯首一拜,道:“请王爷放心,岭一定不负王爷厚望!”

    话毕,她也不拖泥带水,挺直了腰板走到桌案前坐下,提笔开始抄古籍。

    周天行躺在床上,静谧的屋里只有纸张簌簌的声音,他看向她投在墙上的身影,嘴角轻勾,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萧予绫抄到寅时三刻,桌案上的古籍尚有大半未完成。她抵不住困意,遂放下笔,打算靠在桌案上小憩片刻。

    一觉醒来,周天行已经不在屋里。

    她尚有些恍惚,想不起身处何地,推门声响起,进来一个侍女,道:“小公子,王爷吩咐,今早不用你陪伴!你将王爷屋内的香桶清洗干净便可以走了!午饭之时赶回来就可!”

    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点了点已经僵住的头,随后自觉地走到周天行出恭的地方,清洗臭哄哄的香桶。

    开始时,难免忍不住一阵阵的干呕。现实真是无比残酷,无论是皇孙贵胄还是凡夫俗子,用的香桶都和香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到了后来,许是嗅觉器官选择性过滤,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洗刷完香桶,狠狠洗了几次手,方才疾步走到院子里,张着嘴巴大口喘气。第一次觉得,能呼吸不带味道的空气是一样美好的事情。

    想到那香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生出一些哀怨。以往做随侍,虽说是晚上守夜也需侍候周天行,需要刷干净香桶。但事实上,周天行从未起过夜,刷香桶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她做。

    到了白天,她依然是衣袂蹁跹的少年郎!

    现下,却全然不一样,她除了守夜,除了鞍前马后,还要专门为周天行用上干净的香桶而奋斗。

    她这正哀怨着呢,王虎神不知鬼不觉的凑到她后面,道:“阿岭站在这里做什么,是看什么东西吗?”

    冷不丁的听到声音,萧予绫吓了一跳,斥责道:“你吓我做什么?”

    王虎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答:“阿岭怎么可以这样?受到了王爷的重视,便对我冷言冷语!”

    “我……我何时受到重视了?”

    “别装了!你昨天回到院里,王爷就下令,以后他身边的琐事都由你办,就连夜香之事也不让其他的婢子和侍从插手,这还不是重视吗?”

    “……”萧予绫无语凝噎,唯有默默流泪千行。

    “好了,好了,不承认就算了,知道你是这么个别扭的性子!”王虎不再说此事,而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听闻你的书法不错,我有一事相求,但不知你可否愿意?”

    说到这个,萧予绫还是有些小小骄傲的,自从发现这具身体写得一手好字后,她便开始坚持练习。她认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能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领,往大了说可以安身立命,往小了说可以胡吹乱侃。

    许是身体的潜意识存在,她现下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写毛笔这门技术活,不然,昨晚的抄书非得要了她的命不可。

    这个时代,识字读书是富贵人家的事,鲜少有平民百姓舞文弄墨,因而王虎这样一说,萧予绫便想到他是想请她代笔写个东西之类的。

    虽然现在右手酸疼,她也不能拒绝,颔首道:“说吧,什么事情?”

    “前些天我在城西购了一处小宅,这些日子正张罗着布置。那宅门外面太过冷清,须得添些喜庆,所以想请你写一副喜联!”

    “喜联?内容你想好了吗?”

    “嗯!我已经在石桌上备好了纸笔,你随我来吧!”

    萧予绫跟随王虎走到花园偏僻处的石桌上,按照他说的内容,不消百数,便将对联写好。

    她将毛笔放下,正欲询问王虎是否满意,周天行便带着一干幕僚和随从走进了院子里。

    周天行他们走的是主道,而萧宇岭们在的是左侧,没有正面碰上,连请安都可以免去,两人齐齐俯首行礼,这一群人缓缓从他们身前走过。

    哪知此时,一向很喜欢萧予绫的郭桥热情上前招呼道:“阿玲呀,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我每每到王爷的院中都没有见到你,可是有什么事情在忙?”

    萧予绫有些头疼,我行我素、恃才傲物是这些读书人的气节,是被贤名君主所允许的事情。但这不代表,君主从心底里欣赏他们的举动,也不代表君主不会迁怒他人或者秋后算账!

    她小心看了看周天行,见他好像不曾注意这边,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道:“郭公安好,岭近日来做事有些不对之处,需要自省一二,所以不曾出来走动!”

    “哦!原来如此!”郭桥恍然,又接着道:“王爷今日邀众人一乐,不如阿岭与我们一同前往?”

    萧予绫可不敢作出越矩的事情,摇头如筛糠,道:“告罪,告罪,岭忽然想起有要事待办,无法陪郭公了!”

    说着,也不管郭桥的反应,她便一溜烟跑了。

    她走远了,周天行方才回头看向她的背影,转而又看向仍旧站在小石桌旁的王虎,朗声问道:“石桌上放的是何物?”

    “禀王爷,这是对联!小的有了一处小宅,听说阿岭写字极好,所以厚颜向她讨要了一副喜联。”

    “哦?”听到王虎的话,郭桥来劲了,自行疾步上前,将对联捧在手中,见到上面的字体刚劲有力,遂遂赞道:“好,甚好!没想到阿岭小小年纪居然写得一手好字!”

    说到这里,他高兴的将对联拿了,走到周天行面前,伸手递于他,道:“王爷看看,这字实在不错!”

    周天行将对联接过,展开念道:“祥云绕吉宅家承旺世添福禄,瑞蔼盈芳庭人值华年增寿康。”

    念到此,他将对联递还给王虎,感叹:“这字确如郭公所说,写得不错,挂在门口确实喜庆!只是,本王记得你的字也写得不错,缘何要阿岭为你代笔?”

    王虎找萧予绫代笔,无非是为了拉进和她之间的关系,文人雅士不一定喜欢真金白银、美玉娇娘,却一定喜欢有人赏识他们的文采和书法。他见到萧予绫才一个月就被调回了迎旭院,心下早就有了计较,如何会放过这样一个吹捧萧予绫的机会呢?

    只是,这些实话他断然不会说的,他俯首,无比诚恳的回答:“小的以为,阿岭的字胜过小的百倍!她的字提顿有力,行笔流畅,大器又不失细腻,不是小的能够比拟!”

    “是吗?本王记得你写字也是提顿有力,且你还擅长模仿!却原来在你心里,你的字体不如别人呀!”

    “小的句句实话!小的写字虽然提顿有力,却只是空有其表而已,自然不及阿玲的字。而且,小的纵使能模仿出阿岭字体的形也难得其神!阿岭的写法,应该是天下仅有的,不是模仿所能达到!”

    王虎的话,难免有夸张嫌疑,他不过是看周天行对萧予绫的态度,不着痕迹的溜须拍马。可这溜须拍马的话听在周天行的耳里,真就如同当头棒喝!

    字体可以模仿,神却是日积月累所形成的底蕴,这样的底蕴不可能被人轻松学会!

    擅于模仿他人笔迹的王虎尚且如此认为,那么一个妇人,又怎么会在短时间内模仿处何家字体的精髓呢?

    或许,她为了假冒何语,可以模仿何语写字,但不可能仿得那样神似!那种写法完全继承了何太傅的长处,若不是从小练习怎么可能达到?

    思及此,他冷冷一笑,很可能,他一直被妇人所耍弄!这个妇人的身份,不简单呀!

    他没有了与众人高谈阔论的雅兴,莞尔一笑,道:“诸公,本王忽然想起今日有要务处理,不能与诸公同乐了!”

    听到他有正事,大家也没有多加挽留,纷纷道:“天下大事要紧,王爷尽管去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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