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到达咸阳城,早上众人早早的就起程,欲赶在日落之前入城。

    坐在马车里,萧予绫默默想着昨夜的事情。周天行令她痛彻心扉的话语,刑风后来不冷不热的赔礼道歉,一切,都如此的荒谬。

    她和他之间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杂耍,她是被绳子牵住的小猴,而他是拎着棍棒的耍猴人。

    她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周天行那样是为了说服呆板的刑风向她赔罪,也可以让刑风以后不敢在对她下手。

    但,她又怀疑,这个可能性,或许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毕竟,他曾经欺骗过她,不惜命人扮作歹人追杀她,而后又假惺惺的救她。

    她原本一颗玲珑心,此时因为爱,没有了半点玲珑。

    随即,她又苦笑,两个人相处,除了爱情,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如今,她和周天行之间,即便有爱情又怎么样?她对他,已经无法再信任。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她总是忍不住怀疑他这般做的原因。

    就如同,他说服于然,让她二人同为平妻之事,本来是件为她谋划的好事。她却为此想了一夜,他这般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当爱还在,信任却已不在,她和他似乎已经很难走下去。

    她胡思乱想着,马车停了她没有注意,于然走了进来她也没有注意,直到于然呵呵笑着唤她阿语妹妹,她方才回神,神情恍惚的看着于然。

    于然对上她的模样一笑,道:“阿语妹妹昨夜没有休息好吗?为何看上去无精打采?”

    萧予绫缓缓摇头,表情恹恹,没有和于然搭话的意思。

    于然倒也不介意,看向周天行说道:“郡王,然昨夜仔细回去想过,然与阿语妹妹同为平妻之事还是由然自己修书告知家父吧!”

    闻言,周天行一怔,于然这是在讨好他,为他解围!

    那于尚书手握大权、心性高傲,却不知为何膝下无子,仅有于然一女。对她,自然是小心呵护,大有含在嘴里怕化着,捧在手里怕紧着的意思。

    他若说此事,难免于尚书心有介怀。可,于然自己说,就不一样了。那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于尚书,告诉天下,同为平妻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于然自愿。

    思及此,他眼带笑意,道:“阿然贤惠,本王感激不尽。”

    于然忽然孩子气的侧头看他,一双眼睛闪了又闪,问道:“郡王当真感激?”

    “当然!”

    “既是如此,郡王可否应然一事?”

    “何事?”

    “先娶然进门!”说完,不等周天行答应,她又解释道:“然作此要求,并非为自己。一则,家父性格暴躁,且视然为掌上明珠,然由正妃变为平妻,若还在阿语妹妹之后与郡王完婚,怕是家父不愿。二则嘛,听闻阿语妹妹年幼,然却因为性格高傲,一直待字闺中,如今已是十八年华,若在妹妹之后进门,恐怕不妥!”

    闻言,周天行思量片刻,而后握了握旁边萧予绫的手,好似在告诉她,无论怎么样,他心里都是有她的。

    而后,他颔首,答:“阿然所说甚是,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命京城郡王府中的管家到你府中下聘礼!”

    于然呵呵笑,又道:“那还请郡王尽快请巫师问天,为你我选一个黄道吉日。”

    “这……难道不等你父回话?”

    于然摇头,骄傲一笑,道:“实不相瞒,我父对我其为宽容,且事事不求对错,惟愿我高兴。即便是选夫婿,也是由我自行做主选择的呢!”

    说完,于然娇羞的看了周天行一眼,明显是在告诉他,选择他不是她父亲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的主意。

    萧予绫冷眼旁观这一切,这个于然,手段确实比曲英高了不少。于然这般的作为,即讨好了周天行,又能达到她早日进门早日当家的目的,还将她父亲宠爱她的事情转为无形的压力,令周天行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于然又是笑,道:“郡王,然还有一事……”

    周天行对于然的大方之举十分欢喜,当即含笑道:“你尽管说来!”

    “然自幼是家中独女,十分想要一个妹妹,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有了阿语妹妹,我心中欢喜非常。可,阿语妹妹似乎不太喜欢我这个做姐姐的。”

    “阿然多心了,阿语只是不喜与人交谈而已!”

    “既然如此,可否请阿语妹妹唤我一声姐姐呢?”

    萧予绫全当没有听见她的话语,自顾自的扭头看向窗外。

    周天行尴尬,犹豫再三之后,对萧予绫说道:“阿语,阿然年长你,你是妹妹,还不快唤她一声姐姐?”

    到了这一刻,萧予绫的心,真的冷了。她无法再信任周天行,周天行也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她不知道他对她有几分情意,但能肯定他对她不会是唯一。

    她甚至在想,他答应给她平妻,后面又藏着怎么样的阴谋?是不是和对于然一样,他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错、错、错!

    当初,她为了得到他的爱情,不顾一切将自己变成有用的人、不顾一切让他觉得不能缺少她,真是错,实在是错!

    一个男人,如果是因为女人有用而加以宠爱,那不是爱,是利用!

    她从来没有爱过,所以用了错误的方法去爱,到头来,才发现只是一次爱错。

    ……

    傍晚时分,萧予绫等人终于到达郡王府。

    她与周天行一起步出马车,周管家早早率了众人在门口等候,见到周天行皆是跪拜行礼。

    周天行命众人起身,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缓缓往里走。

    就在即将步入迎旭院中时,周天行忽然转身对跟随他走到院门处的周管家说道:“本王与京城于家的小姐于然有了婚约,欲请巫师问天请期,你好生安排一下!”

    闻言,周管家当即郑重颔首称是。

    萧予绫身体一僵,真是想不到,他回府以后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请巫师为他和于然的婚礼看吉日!

    待周管家退下,周天行一转头,便见到她垂头不语的模样,不禁一愣,道:“阿绫,此事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我……”

    她没有听他说下去,而是幽幽问道:“天行,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你问。”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不想要其他的妇人?身边只有我一个?”

    周天行面有不忍之色,张嘴道:“阿绫,娶于然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与你不能比。你大可……”

    萧予绫摇头,又问:“若是我说,你若想要我,便不能有其他的妇人。若是有了其他的妇人,便不能拥有我,你会如何?”

    还不等周天行回答,那边周管家的声音传来,道:“小公子身为妇人,当有妇德,如何能够问王爷如此荒唐的问题?”

    萧予绫并不在乎周管家的言辞不善,她只在乎周天行的反应,从周天行明显松一口气的模样看来,他的想法其实和周管家相同。

    只是,他有顾忌,不能够坦坦荡荡的将这话说出来。

    想通了,她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阿绫……”

    萧予绫忽然笑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以后,便是天各一方,纵使想为难,怕也只是不相干了!

    周天行听她如此说,心里宽慰,没有多想,道:“阿绫能想开就好。”

    她没有看他,眼睛放在远方,瞳孔中没有焦距,神情恍惚的说:“王爷,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妇人可以霸占一个丈夫完整的心?”

    问完,她也不等周天行回答,便又自顾自的说:“大概是有的,司马相如不是见了卓文君的书信后就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和她相守一生吗?”

    周天行面带不悦之色,道:“司马相如不过是寒门子弟,卓文君不过是商户之女,皆是下品之人,如何能比?”

    萧予绫却是无所谓的笑,也懒得去深究这个时代的司马相如最后做了官没有。只是感叹,在周天行这些士族皇家的眼中,下等人的爱情便不算是爱情了!

    她看向他,低声说:“我好累,真的是好累。”

    “累了,便去休息吧!”

    她颔首,答:“是该休息了,我从来都怕疼怕伤,现下已经忍受不住,是该休息……”

    话毕,她上前主动抱了抱周天行,在他怀中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对你拼命的好,好到别人再也给不了你这份好,好到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发现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一个全心对你的人。”

    “阿绫,你……”

    “你说,我做到了吗?我对你好吗?”

    “……”

    周天行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一直到她离开他的怀抱,走向小阁楼,他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怔怔的看着阁楼方向,脑中想着她说的话:若是他有了别的妇人,便不能再拥有她!

    隐隐约约中,他有些担心,害怕她真的离开他。

    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妇人,已经是他的人了,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这样说,大概只是威胁吧,因为她的妒性而威胁他!思及此,他将去追她的欲望生生忍住,不能再纵容她,一径的纵容她,只会让她想要专宠的念头越发强烈!

    他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梳洗换了衣服后,便到书房处理堆积已久的公务。

    待到子时,他批阅完折子,准备就寝时,有一个下人将萧予绫的亲笔信笺呈递给他。

    他展开一看,里面唯有两句诗词: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虽然不是沉迷风花雪月的人,却也知道这是白头吟的前两句,更加知道萧予绫这是在说她对他的爱情纯真无瑕,就和山上的白雪,就和皎洁的圆月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可他对她三心二意,所以要和他分别。

    他心里有些颤抖,忙问那个为萧予绫传递信笺的下人道:“小公子将信笺交与你时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

    “那她现下在做什么?”

    “在阁楼中,想来快要安寝了。”

    闻言,周天行有些吃不准,快要安寝了?并未如同诗句上说的那般离开?这难道是她的又一种谋略?她是个聪慧之人,一向有心计,许是又和他耍心计?

    想到这里,周天行只觉得累,异常的累,他为了能让她开心,已经不惜得罪于家让她和于然同为平妻,她还要怎么样?

    他随手将她的信笺丢在桌案上,起身回房休息。这一夜,他在床上睡得并不踏实,总是睡不深、却也醒不过来,脑袋里有无数的杂乱画面。

    迷迷糊糊熬到了丑时将近,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呀,小阁楼走水了……”

    周天行倏忽睁开眼睛,见到红色一片不由大惊失色,再定睛向着外面望去,透着薄薄的窗户纸他看得清楚,外面已是火光漫天,就连他的内室也已经被照亮。

    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抓了床前的衣袍罩在身上,顾不得穿鞋,赤着脚便推门朝着小阁楼跑去。

    此时的大火就如同一只咆哮的魔鬼,将整个小阁楼牢牢抓住,根本容不得别人进去,更容不得里面的人出来。

    周天行见此状,一把抓住旁边的侍卫道:“小、小公子、小公子出来没有?”

    “王爷,这火起得太快,小公子尚在睡梦中,此时怕是已经去了……”

    周天行一把推开他,就要往里奔。

    几个侍卫眼见他好像发了疯,忙三三两两把他拦住,道:“王爷不可呀,不可呀,房梁现下都快烧塌了,王爷不可进去……”

    他挣扎,赤目圆睁,大吼:“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他此时失去了理智,几个侍卫哪里敢放,死死制住他,任由他大吼大叫。

    天亮时,熊熊火光终于扑灭,噼噼啪啪的火声和呼啸的风声也已不在。周天行怔怔看着眼前黑黑的废墟,想,或许那些守夜的侍卫弄错了,或许萧予绫已经跑出来了,她这般聪慧,怎么会跑不出来呢?

    曲英杀不死她,成帝害不了她,她怎么会因为一场火就死了呢?

    不会的,她一定不会死的。

    他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忽闻一个侍卫喊道:“找到了,找到小公子了……”

    他忙奔过去,看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莫说是长相,就是骨头都已经发黑发脆。

    他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说着,他看到在尸体上有一根玉簪子,这根簪子,是他曾经差遣王虎送给她的。当时,他还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哭泣出声,她很珍惜这根玉簪子,舍不得带,便一直将她随身携带。如今,簪子还在,他想永以为好的那个人却是去了……

    他意识到,这次,她不是和他耍脾气,她真的是和他相决绝!

    他扑在尸体上方,赤目圆睁,如同野兽一般,表情狰狞,发出痛苦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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