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更天时,萧予绫终于进入梦乡。恍恍惚惚中,她又看到了阿金,看到拖着比人还高的柴火回家的刘蛮。

    阿金似乎很忙,忙着烧火,忙着熬粥,更忙着数落刘蛮吃得多,全家吃一月的大米,到了他那里才十来日就没有了。

    刘蛮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乒乒乓乓的砍着柴,没有搭理阿金的话,黝黑的皮肤上面尚挂着汗珠。

    萧予绫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仿佛被他们隔绝在外,却将他们看得分明。此时,小家伙被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面,来回爬。爬着爬着,他已经到了桌子边缘,眼看着,就要掉了下去。

    于是,她着急,忙大喊:“阿蛮,阿蛮,抱住阿翼,抱住阿翼……”

    她的喊声很大,但是砍柴的刘蛮,因为这喊声,忽然消失不见。一刹那,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刘蛮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不会再为她抱孩子了……

    周天行轻轻推开门,便听到萧予绫不住的呓语。待走近了,方才听清楚,她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阿蛮!

    周天行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刑风曾经对他说的话,他本不在意的话,忽然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借着外间的烛光,他俯视她,发现她脸上是伤心欲绝的表情。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出,落在枕间,晕了开去。

    他心口钝痛,那泪滴好似穿肠药,令他苦不堪言。

    他呆呆愣愣的站了好久,怒气喷将而出,压低身体一把抓住了她的里衣。

    萧予绫本就是半梦半醒,感觉胸口一凉,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周天行凶狠的模样。

    她先是怔愣,待发现外面天际蒙蒙亮,她忽然间想起,他这是从路美人房里回来了!

    她挣扎,全然忘记了自己早前的决定,更忘记了现下不能惹他不快。满心满眼只是一个念头,他刚刚碰过别的妇人,现下又来招惹她,真正令人作呕非常!

    可是,她的挣扎在他看来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她折腾了一身汗,却还是被他轻而易举的制住。

    夏日夜里闷热,她穿的不过就是一件薄薄的纱衣,早已经被他撕扯着落在了地上。眼看着他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她怒从心中起,大喊道:“你走开,别恶心我!”

    “恶心?”他停下了动作,审视她的面容,待发现她一脸嫌恶之时,他面色一白,道:“你嫌弃我?”

    “哼!”

    她冷哼一声撇开了脸,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他的手立马从她的胸脯上离开,钳住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看他。

    她索性闭了眼睛,不做理睬。他又怎么会让她如意,手上施力捏她的下巴。

    她吃痛,不得不双眼圆整,怒瞪向他。

    他眯了眼,蹙眉,问:“你嫌弃我,那你稀罕谁?阿蛮吗?”

    乍听他提到刘蛮的名字,她有些错愕,随即更加愤怒。刘蛮的死,虽然不是他造成,却与他脱不了干系!可以说,是她当初自不量力的接近他,才会间接导致了刘蛮和阿金的惨死。

    气上心头,早已没有理智可言,她冷然一笑,道:“正是如此!”

    显然,周天行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不避讳的承认,脸上表情好似被人当头棒喝一般,半响才嗫嚅道:“你……既然你稀罕他,为何、为何又要回来?”

    “可惜他早已不在……”

    “不在?他……死了?”

    “莫非如此,我岂会回来?”

    周天行的身体一震,而后松开了她的下巴,起了身,道:“你是说、你是说……你和他……你回来,只是因为他不在了?你想给自己和孩子找一个安身之处?”

    他声音颤抖,抖得好似萧瑟秋风中无助的落叶般。

    听在萧予绫的耳里,觉得解恨异常,她痛了那么久,终于有人跟着她一起痛。这个人,还是罪魁祸首,她不由痛快起来。

    她的沉默和讥诮,让他有些无所遁形,原本想迅速离开,忽然想起她说的话。孩子的命是两个恩人所救,为了铭记恩情,取他们的名为孩子的字——金蛮!

    阿蛮?金蛮?如此说来,便是这个阿蛮舍命救了她们母子!

    这样的认知,并未令周天行开心起来,反倒让他喘不过气来。那个阿蛮为她而死,怕是这一辈子,他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吧?

    他不怕争夺,他自认天下间没有哪个丈夫比得上他,假以时日,她定会回心转意!

    可,他此番是要和一个死人去争,这个死人还是她和孩子的救命恩人,他要怎么争才能争得过?

    思及此,他不再追问,仓皇逃出。

    他一走,萧予绫怔愣半天,待觉得有些发冷,方才想起自己正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忙拉丝被盖住自己。

    这一闹,她睡意全无,发了一会呆,索性起身穿衣。

    用过早膳,丫鬟禀告说刑风求见。

    她一怔,这次回来一直没有见到刑风,原以为他已经不在内院侍候,怎的现下又找了来?

    她沉吟片刻,命人将刑风领了进来。

    刑风见到她,立即单膝跪地行礼,言行十分恭敬。

    他这般,萧予绫却是有些恍惚,她想到初来异世时遇到刑风,憨憨厚厚的一个大丈夫,却总是被她言语欺骗。可他从来没有与她计较过,好似包容她的欺骗本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令这个对她照顾有加的人和她渐渐疏远?

    “王妃,王妃?”

    刑风的再三呼唤传入她的耳里,令她从回忆中走出,淡淡一笑,道:“阿风找我何事?”

    “风,今日是来赔罪的!原本应该早早前来,可风前些日子奉了王爷之命到京城办事,昨夜方才回来。故而耽误了,王妃恕罪!”

    萧予绫错愕,问:“你何罪之有?”

    “早先,风以为王妃迷惑王爷,遂与秀荷联手欺骗王妃,冒王爷的命令将王妃送进了宫里。”

    “这件事呀……你不是已经赔过不是了吗?”

    “那时赔罪,风并不诚心!”

    见他答得坦荡,萧予绫一愣,当真是个憨厚的人,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她笑,是真的觉得好笑,道:“哦?我倒是想知道,那次你为何不诚心,这次又是什么原因使你能诚心前来?”

    “王爷先前为了王妃暗害贵族子弟,不追究阿英小姐被迫入宫之事,甚至为了王妃欲抵抗圣命。这桩桩件件,都让风以为,王妃该除!否则,早晚会令王爷昏庸!”

    萧予绫早已知道刑风想杀她,却想不到是因为将她看成了妖妇。她嘲讽的扯了扯嘴角,道:“你还真是高看了我,那些事情,不过是他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衡量,哪里是因为我能迷惑他?”

    刑风面露不解之色,问:“王妃何出此言?王爷对王妃的情意,这王府上上下下,乃至整个咸阳城都看得清楚。王爷诸事以王妃为先,何来衡量之说?王妃如此说法,不怕众人心寒吗?”

    也不等她回答,他又道:“风本以为,没有了王妃,王爷便仍是昔日的王爷。可王妃消失的这段时间,风方才发现风错了!王爷看似更加勤政爱民,可风知道,王爷只是寄情于政务之中。他时常一天说不到三句话,晚上也经常不睡觉,整夜整夜的伏案批折子,饭食更是少了又少。大事小事,皆要过问,只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

    听他说这些,萧予绫寒了眸子,打断道:“你前来赔罪就赔罪,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有个废寝忘食的王爷,你们该高兴才对!”

    “王妃……”刑风喃喃自语,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冷然,半响才无可奈何的说:“王妃,我说这些,只是让王妃知道,我此番赔罪是诚心而来。王爷对王妃也是诚心,望王妃善待王爷!”

    “善待王爷?”萧予绫面上讥诮一笑,反问:“阿风莫不是说错了吧?我不过是王爷后院妇人之一,巴结他还来不及,哪里敢不善待他?”

    “既然王妃善待王爷,为何清晨将王爷气走?”

    被刑风这一问,萧予绫立时恼羞成怒,脸一沉,喝道:“你……你大胆,这是我的事情,你有何资格过问?你一个侍卫而已,莫不是还要管王爷后院之事?”

    刑风腰板已然挺得笔直,半分不畏惧,道:“王妃,风说话鲁莽,却句句属实!王爷当初甚至肯为了王妃守节,为了王妃推拒掉于家的婚事,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是恼怒那次将你送到宫里的事吗?风已经说了,那是风和秀荷的主意,若是王妃气不过,便将风的性命拿去,勿要再责怪王爷了!”

    “你倒是能说会道,不到半刻钟就给我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悍妇,苛责王爷!”

    刑风微微俯首,道:“风绝无此意,曾经王妃为王爷所做的事情,风都看在眼里!想来,如今王妃只是有气而已,万不会苛责王爷!”

    说完,他微微一顿,又道:“只是,风以为,王妃纵使有天大的怒气,还请珍重王爷的身体。就如昨夜,王爷与下臣商议一夜政务,王妃就是有千万个理由,也该让王爷安心休息才对……”

    听到这里,萧予绫猛地一惊,提高声音问道:“你是说昨晚的他没有在路美人那里?”

    “风昨夜带了京城的消息回来,王爷连夜召集众人议事,王妃难道不知吗?”

    萧予绫又笑了起来,笑自己,她昨夜那般惧怕,惧怕知道他在和别的妇人亲热,如同蜗牛一般将自己藏了起来,根本没有开口向任何人询问过!

    见她神情奇怪,刑风微微忐忑,小心唤道:“王妃?”

    她回神,问:“他……现下在何处?”

    “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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