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绫又在床上躺了几日,虽然依旧没有见到周天行,经过几日的思考,她的心算是重新平静下来。她又如同顽强的铜豌豆,重新呈现饱满的状态。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无病呻(河蟹)吟、弱捧心肝的妇人,只要让她找到一点可以快乐的理由,她便能够快乐起来。

    她暗自安慰自己,虽然周天行没有来看她,可是她的吃穿用度一样没有少,下人对她的态度丝毫没有怠慢。尤其是秀荷,她还在侍候她,便说明周天行并没有放弃她。

    大概,他和她当初一样,因为被所爱的人伤得深,所以不敢再相信,不会再靠近。

    这般思来,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着急,慢慢来。情人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就和前世的信用卡一样,若是透支太多的感情,又不及时补偿,自然会导致不信任的出现。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做个诚信的人,让良好的信用记录来说话。

    她现下,便是那个总是透支的人,需要长时间的用行动在他心里建立起信用,将透支过度的感情一点一点重新注入他的心里。

    她打定了主意,又开始忙活起来,先是指挥着秀荷去弄个鹅卵石的石板回来。先前那个,因为长途跋涉携带多有不便,被留在了咸阳城中的郡王府里。她听秀荷说过,周天行其实很喜欢那种足底疗法,她不在时,他常常一个人在上面踩踏。

    其实,比起做鹅卵石的石板,萧予绫更想过问一下朝廷里的事情,毕竟于尚书死,对周天行影响极大,不知道他应对得如何。

    但是,她不敢问,她记得他曾说过的话,他要的不是弘股之臣,也不是一个出谋划策的贤人,他要的只是一个妻子而已。

    所以,她把心里的担忧和好奇深深埋了起来,只用这种简单却又最能体现心意的方式去靠近他。

    因为有了早先的经验,她将制作石板的要点一一讲给秀荷听后,便由秀荷找手艺人去做。没有多久,那石板便已经做成。

    萧予绫欢喜异常,可惜她不能走路,只能再次让秀荷替代她,领着侍卫将石板送到周天行的房里。

    然后,她开始眼巴巴的等待,等待周天行忆起往日里她的好,等待周天行解气,等待周天行的到来。

    偏偏事与愿违,她没有等来周天行,只是等到了秀荷的传话。秀荷说周天行确实很开心,当下便赏赐了两样东西。

    萧予绫听到这里,高昂的情绪开始不断低沉下去,赏赐的无非是金银物件,拿来有什么用处呢?

    秀荷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一般,将一个盒子双手捧了递到她面前,说道:“王妃,这是王爷赏赐给王妃的!”

    萧予绫无精打采的将盒子接过去,随手放到一旁,满脸的落寞,藏都藏不住。

    秀荷见到她这个样子,黑眸在眼珠溜溜一转,似笑非笑的说:“王妃难道不好奇王爷赏赐王妃的东西吗?”

    她瘪瘪嘴,心不在焉的说:“无非就是些金银……”

    “王妃还是打开看看,若是喜欢,奴婢还得代王妃前去向王爷谢恩!”

    闻言,萧予绫颇不耐烦的将木盒子重新拿起来,漫不经心的打开,当看到盒子里的白玉凤头簪时,她双眼立刻一亮。

    那日被追杀时,她将簪子放在阿翼的小被褥里面,后来却不见,原来是被他拿了。她用手拿起簪子,又想曾经在咸阳时,他送簪子时派王虎带的话,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如今,他又再次送她簪子,是不是说,他其实也和她一般,想要‘永以为好’的结局?

    她喜不自胜,虽然这样的暗示太过委婉和含蓄,却也已经足够让她重拾信心。

    她眉开眼笑,连忙将簪子插到了她高高耸起的发髻里,说道:“秀荷,你看我戴这簪子可好看?”

    秀荷见她开心,便也跟着笑,轻轻颔首。

    她宛如抢到了骨头的小狗,乐呵呵的摇头晃脑,半响想起秀荷先前的话,问道:“你说王爷给了两样东西,还有一样呢?”

    秀荷听到她问,面上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俯身一拜,道:“王爷特意从宫里请了几个老人回来,教导王妃礼仪。”

    萧予绫的笑容立时僵住,这……怎么能算是奖赏?

    她讪讪笑,道:“秀荷,不如你帮我向王爷回个话,这第二个赏赐,可否改为让王爷来探望我?”

    秀荷将她的神色看得分明,答:“王爷早早就有话了,说王妃若是不愿意便不必勉强,等待宫里的人来了以后,可以命她们教导路侧妃。”

    教导路侧妃?萧予绫的血齐齐往头顶上冲,周天行竟想特意请宫人教导路侧妃?

    她咬牙切齿,也不在意受宫人教导是件苦累的事情,直接说道:“我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话毕,她看到秀荷面上了然的笑容,不由懊恼,这便是中了周天行的激将法。

    她想叹气,转而忽然想到,他挖空心思让她接受宫人的教导,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待他事成之后,立她为后?

    顿时,她的双眼明亮起来,两颗眸子好似璀璨的黑曜石,发出熠熠光辉。倒不是她在意做夫人还是做皇后,只是高兴他还肯为她铺路,还在意着她。

    隔天,便有宫里的老人来了。总共三个,一个是路氏,一个是张氏,还有一个司马氏。萧予绫见到她们三人,从她们的眼神便知道她们的态度。路氏和张氏对她都很恭敬,唯有司马氏,虽然对她行礼,却只是微微屈膝,俯首未弯腰,态度傲慢得很。

    萧予绫初时尚不知道她们三个人的底细,闻得秀荷唤她们大娘,想到她所熟知的汉朝宫廷里称呼宫中老人也是大娘,便跟着秀荷同唤她们大娘。

    张氏和路氏被她唤为大娘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态度,司马氏却是轻哼一声,算是应下。

    见状,萧予绫更不敢怠慢司马氏,生怕又得罪了有权势的贵人,给周天行惹来麻烦。此番学习宫廷礼仪,对她而言便是好好表现的机会,纵使有什么不满,她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因为她身上有伤,便只能听三人说说宫廷的礼仪。虽然听得无聊,萧予绫却是努力去学,尽量多记一些。

    待到午膳时间,路氏和张氏皆夸奖萧予绫聪慧,她们所说的东西她可几下十之八九。但司马氏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不过奸猾而已。”

    司马氏此话一出,众人皆震住,就连秀荷也不安的看向萧予绫。奸猾一词,乃是形容市井小人,司马氏如此说,难免有犯上之嫌。

    萧予绫的双拳在衣袖中紧紧捏住,咬牙切齿半响,终是一笑,假作未听到司马氏的话语,对秀荷说道:“秀荷,午膳可好,我饿了!”

    秀荷忙应下,唤人传膳。

    萧予绫本以为吃饭可以暂时轻松一下,谁知道,张氏和路氏自行告退,司马氏却笔直站在一旁,看着萧予绫用餐。

    再是脸皮厚,被一个冷面的人看着自己,萧予绫如何能够吃得下去?她沉吟片刻,对司马氏一笑,道:“不如,司马大娘与我同用?”

    司马氏面无表情,道:“老奴虽然是奴婢,却是先后的家生子,尊卑和礼仪之事,从小便知。王妃是皇室宗亲,老奴不敢逾矩。”

    萧予绫被她噎得够呛,本是好意请她一同吃饭,她倒好,口口声声说她是个懂规矩的奴婢,这不是暗讽她萧予绫连个奴婢都不如,不知道礼仪吗?

    萧予绫很想喝斥司马氏,但是想到她刚才说她是先后的家生子,那不就是周天行母亲的娘家人?

    她纵使再不甘愿,也只得忍气吞声。

    经此一遭,萧予绫更是满腔气愤,遂不管司马氏,愤愤然举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只是,她才吃了一口,旁边的司马氏又开了口,道:“王妃,寝食之事,皆有礼可遵。听闻王妃本是何太傅的嫡女,想来也该知道一二,为何吃饭却狼吞虎咽,好似乞人一般?”

    闻言,萧予绫一吸气,菜汁进到气管里,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秀荷忙端来一碗汤递到她面前,她仓皇抬起来,咕嘟咕嘟喝下肚子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

    谁知道,她刚把汤碗放下,又听司马氏冷冷说道:“王妃不仅吃饭狼吞虎咽,就连喝汤也咕咕出声,实在没有半点大家风范。”

    萧予绫怔怔的看着司马氏,看见对方眼神中带有鄙夷,暗暗告诉自己,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她深呼吸十下,感觉心态平和一些,这才重新拿着筷子吃起东西来。经过刚才司马氏的再三提醒,她倒是学乖了,吃饭吃菜都是小口小口的来。因为害怕喝水喝汤发出声音,索性便忍住不喝。

    原以为,这般一来,司马氏就找不到说辞了。谁知道,当她第三次将筷子伸向那个酸豆角时,司马氏的魔音再次传来。

    “王妃怎可如同稚童一般,因为偏好一菜肴,而向其频频举箸呢?”

    萧予绫头疼,这便是说,无论她喜欢不喜欢,都不能吃上三口了?她心有戚戚然,顿觉胃口大失,索性放了碗筷,看向司马氏,道:“司马大娘,我吃完了!”

    司马氏满脸不赞同,看向她碗中剩下的白饭,道:“虽然,当世士族和皇家多起奢华之风。但,先皇后秉持勤俭惜粮之道,王爷也素来奉行。王妃怎么可以与先后,与王爷背道而驰呢?”

    她有口难辩,因为她受过苦,挨过饿,知道粮食的重要,平时都是爱惜有加,从不会将食物浪费。今日,不过是给司马氏气的!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将碗筷重新拿起,开始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心中想着,既然不能浪费,便全吃掉好了。

    但是,她尚未吃完,又听司马氏说道:“王妃,身为皇室宗亲,不可如升斗小民,不可重口腹之欲。”

    她气馁,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这个司马氏怕是有意与她作对。她也曾参加过世家贵族之间的宴会,虽然不说有大家风范,起码没有因为吃相而丢人现眼过。

    到了司马氏这里,她竟然处处是错。这个时代,虽然她不熟悉,却也看得出民风较为开放,哪里有司马氏所说的那般研究?

    尤其是,当下贤人和士族皆喜欢随性而为,那些框框条条怕是没有几个人遵从。

    眼见萧予绫星眸一寒,秀荷在一旁心惊胆战,原以为她要发怒了,谁知她只是抿唇不语。

    而后好似挑衅一般,她索性站起身,将那盘酸豆角移到了自己的面前,看也不看司马氏,便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本来,只是赌气之举,谁知道,当酸豆角入胃后,她脾胃顿时为之一振,当即津津有味的咀嚼。

    一盘酸豆角下肚,她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那个沾染了菜汁的盘子也舔干净……忽然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窜过。原本,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东西,为何今天如此反常?

    她算着自己上次来葵水的时间,好似已经晚了五、六天。她一喜,想到那夜准备离开时,周天行说的话。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她们真的就要有个女孩了!

    毕竟是做过母亲的人,尽管尚未请大夫诊脉,她却能够凭着感觉确定。

    思及此,她顿感上天厚待,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不仅可以缓和她和周天行之间的矛盾,还能让她找到借口,顺利打发走司马氏。

    她忙对秀荷说道:“王爷现下在哪里?”

    “今日休沐,王爷现下大概在书房吧。”

    “快,快去告诉王爷就说我有喜了!”

    闻言,秀荷一震,而后反应过来,咧嘴笑道:“请王妃稍后。”

    话毕,秀荷便一溜烟的跑了。

    萧予绫坐在椅子上面,老神在在的望着司马氏,暗想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背景,一会她便以安胎为由,将她送回宫去。还有,就说自己和孩子需要照顾,厚着脸皮搬到周天行的卧房里去……

    过了不到半刻钟,周天行跟着秀荷匆匆赶来,他们身后,还跟着王府的大夫。

    萧予绫的眼中只看到了周天行,她十来日没有见到他,此番再见,才知道她对他的想念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她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生吞下肚。这样的眼神使得周天行微微不自在,咳嗽一声,道:“听秀荷说你有喜了?”

    她回神,露出柔和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肚子,道:“嗯,我觉得是个女儿。”

    周天行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扭头看向大夫,示意大夫上前诊脉。

    大夫会意,忙走上前,对萧予绫一拜,道:“王妃,请容老夫为王妃诊脉!”

    萧予绫颔首,配合着大夫将小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面。大夫在她手臂下垫了一个软垫,而后沉默的为她把脉。

    半响,大夫终于收回了手,看向周天行。

    周天行虽然没有动作,可是眼中写满了期盼,问道:“如何?”

    “恕老夫直言,王妃的脉象微弱并不见喜脉,只是有失血过多和积劳之象。且脉乱,该是心火旺盛和忧思过重所致!”

    大夫话落,不等周天行开口,萧予绫便已经高声问道:“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这月葵水晚了几日,而且今日口味十分奇怪,怎么会没有孩子呢?”

    “王妃受伤失血,加之用药颇多,葵水晚至并不奇怪。且大伤初愈,舌苔重而口苦,口味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听到大夫说得振振有词,萧予绫却还是不相信。都说女人是感官动物,她相信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此时她定是怀了孩子。

    她张嘴,不服气的说道:“请大夫再为我诊一次脉,我很肯定我是……”

    不等她说完,周天行已经冷声喝斥道:“够了!”

    她一惊,双眼圆整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发怒。

    周天行对上她看似无辜的眸子,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恶性不改!原以为经过上次之事,你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你什么谎都敢撒,如今,竟是用孩子来欺骗我!”

    “用孩子欺骗你??”萧予绫激动得提高了声音,又道:“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欺骗你?”

    “你不惯管束,想以安胎为由,遣走几个宫人;你害怕被我赶走,便以此法保住地位。”

    听到周天行的指责,萧予绫一怔,她确实是想用安胎的借口赶走司马氏她们,也确实是想用孩子拉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是,她绝没有起过假怀孕的念头,更不是为了保住所谓的地位。

    她张了张嘴,看向他冰冷的眼睛,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再次强调大夫可能诊错了,或者是她自己感觉错了?

    现下,她就是那个经常喊狼来了的孩子,真的有狼时,他已经不会相信。她垂头,悲哀的发现,一旦失去信任,想再建立起来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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