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迟疑了一下,他才轻击了一下手掌。

    “来人,给七小姐洗漱。”

    闻言,夏初七乐了,“呵呵,还洗什么脸啊?我不讲究,先吃东西不成吗?”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得洗洗……”

    很快,一大群衣着华丽长得水灵的侍婢款款步入了屋子。

    每个侍婢脸上都带着适度的笑容,不多不笑,礼貌而有度。有人捧着面盆,有人捧着衣裳,有人捧着首饰……不等东方青玄再下命令,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侍婢就走过来,笑着喊“小姐”,然后侍候她洁了面,漱了口,又侍候她坐在镜子前,要为她梳头。

    “等等——”

    正拿着个首饰盒把玩的夏初七,突兀瞄一眼镜子,惊诧出声。

    “小姐,怎么了?”

    那服侍她的侍婢吓了一跳,停下了手来。可夏初七却明显没有听见她的问话,犹自站了起来,慢吞吞的将脸凑近了镜子,撩开额角的头发,看向自己左额角上那个黥过字的疤痕。

    “怎么会呢?明明我遮了的呀。”

    她脑子一时混乱,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疤疤却确确实实的存在……

    缓缓地,她回过头来,看向东方青玄。

    “是谁给我洗掉的?”

    懒洋洋的看着她,东方青玄笑了,“自然是本座的侍婢。”

    面上全是疑惑,夏初七摆明了不相信,“不可能,她们怎么可能洗得掉我……我特制的肤蜡?”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东方青玄弯了弯他妖媚的凤眸,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过如此”的讽刺,“一开始确实难倒本座了,这办法还是阿木尔告诉我的——用皂角、藁本、石碱、玉竹、川芎、冬瓜仁、蔓荆子、白术……研细成末,再兑成糊状,在疤痕上面热敷上一刻钟,就可以洗掉了。看来啊,还是你们姑娘家更懂得这些诀窍……”

    夏初七手中的首饰盒,“砰”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像被闷雷给劈中了脑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东方青玄。怔了片刻,突然血气上涌,压也压不住的狂躁了起来。一挥手,她发泄似的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给拂到了地上。在物体坠地时的刺耳声里,她眼圈儿一红,憋不住的泪水,一下子湿润了眼眶。

    “你个王八蛋,你骗人!你妹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她冷不丁发怒的样子来得突然,把几个小丫头给吓得埋下了脑袋。东方青玄却是看着她走近,风华无双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痕,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他才停了下来,微微一低头,看着她说。

    “七小姐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如此一来,你该更清楚了才对?你看你啊,身上背负着几百人的血海深仇,又本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实在不值得陷入那虚幻的儿女情长里,枉误了人生。”

    他每吐一个字,都敲打在夏初七的耳膜上。

    耳朵“嗡嗡”的响过不停,一时是“正”,一时是“负”,一时是“好”,一时是“坏”。从开始到现在,她都很想给赵樽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也试图去相信他,就在看见那痕迹之前,她其实也是相信他的。可东方青玄这货实在太过残忍,只需要一件小事,就狠狠劈开了她伪装的坚强……

    这件事,她只给赵樽讲过。

    似乎,连她的原话都是如此。

    一字未改,他都告诉了阿木尔?

    很多问话在脑子里盘旋,她狠狠咽了几下唾沫,活生生憋回了那怪糟糟的情绪,与东方青玄含笑的眸子对视了良久,突地又“嗤”了一下,冷冷地笑着,不明情绪的弯下腰来,蹲身,她捡回了刚才暴怒时拂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个一个的整齐摆放在梳妆台上。

    然后,淡定的坐下,侧过眸子,不带情绪地望向那小丫头。

    “来吧,替我梳头。”

    从大怒,到大悲,再到淡然,她不过只用了一瞬。

    东方青玄眉心微微一皱,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看着那张从镜子映出来的那淡然的小脸儿,视线深邃了不少。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女人就得靠打扮。

    那小侍婢是一个巧手,熟稔的为她松松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一支点翠的步摇,便让她整个人清亮光鲜了起来。外加身上那件儿质地极好的葱绿底古香缎逶迤裙饰,不描眉而黛,不施粉而白,整个人看上去自然清纯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绿芽儿,一下子就把边上的几个漂亮侍婢给衬得黯然无光了。

    “眼横秋水,眉扫春山,宝髻儿高绾绿云,绣裙儿低飘翠带。可怜杨柳腰,堪爱桃花面。仪容明艳,果然是金屋婵娟……”

    东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念了一串酸词儿,却是把夏初七给说得眉眼一横,尖酸刻薄地瞪了回去。

    “别他妈酸了,肚子饿了,到底给不给吃的?”

    东方青玄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儿。

    “不说话就是香闺女儿,一说话就是……”

    “一只大喇叭!”不等他说完,夏初七接过话来,原本轻婉的嗓子,却像吃了火药一样朝他轰炸了过去,直把一个红衣似火的东方大都督说得脑子里的浆都乱了,天仙儿般的脸耷拉了下来,好久才回过神儿,挽了一下唇角,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身上移开。

    “摆膳。”

    夏初七从来不会与她的肚皮过不去。

    人不管走到哪步田地,首先就得填饱了肚子。

    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她看着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了上来,只觉那香味儿飘入了骨髓。大概饿得太狠,五脏庙不配合的“咕噜咕噜”起来,特别不给她的面子。

    不过,她也从不管脸面那东西。

    搓了搓手,她食指大动地凑过去嗅了几口气,拉乎迷恋一般地埋头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这膳食待遇比在晋王府的时候好多了呀?赵十九每次都只知道让她多长点儿肉,可他的生活却自律得紧,连带要求她也如此,基本上很少给她吃大餐,还总说小孩子吃得太好了,对身子却不好……

    现在没人管她。她吃,吃,吃,不停的吃。

    “好吃吗?”东方青玄问。

    夏初七不理不睬,一眼都懒得看他。

    难得的是,东方青玄并不生气。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包括他在杀人的时候,都给要死者带去世界上最为美丽的微笑,也算让他们死得安乐了。一个人不发脾气不难,难得是永远都不发脾气。可大概也正因这样,夏初七才越发觉得,他微笑的表象之下,那些个狠啊毒啊奸啊邪戾啊,全都翻了倍儿。

    安安静静地品尝美味,那是享受。

    夏初七觉得,这是她吃得最饱的一餐饭了。

    摸了摸肚皮,她不太雅观地打了个饱嗝,看着面前妖媚风情的东方大都督,终是撇了撇嘴巴,淡定地开了口,“哎,果然一切事物都是复杂的,只有上帝最简单……如今,我总算是彻底悟了。”

    东方青玄噙笑的一眯眼,“上帝是谁?”

    夏初七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拿起筷子来在碗里杵了杵,才伸手夹起一块香酥排骨来,叼着嘴角,慢悠悠地告诉他。

    “你祖宗。”

    “……”

    东方青玄妖眸微微一荡,“七小姐,还真是口不择言。”

    “不,我是口不择食。”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夏初七品尝着嘴里的美味,样子狡黠而刁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东方青玄微微一愣,随即又是浅笑,“口不择言也好,口不择食也好,七小姐高兴就好。”

    看向面前的碗,夏初七没有回答他。

    东方青玄瞧了她一眼,“七小姐,本座等着与你的合作。”

    屋子里头,除了夏初七的咀嚼声,再无其他。

    过了好一会儿,在落针可闻的空寂中,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吞下了嘴里那一口,悠哉悠哉地放下碗来,“大都督,这世上,没有人能逼我做不乐意做的事。不要说是您了,即便是当今皇帝都不行。”

    ……

    “这世上,没人能逼她做不乐意做的事。”

    晋王府承德院,赵樽端坐在椅子上,斜襟的衣衫半褪,任由孙正业给他换着左臂伤口上的敷药,眼神淡淡地看向面前的元小公爷,如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元祐迷人的丹凤眼儿,快要迷成一条线了。

    “我说天禄,你这又是何苦?人家说再也不想见你,你就真的不见了?我可告诉你啊,就凭我对我那小表妹的了解,她好色又花心,无耻又下流,天天跟东方青玄那厮混在一起,太危险了。咳,不是我说的啊,东方青玄那厮虽然阴险狡诈,可皮相确实是长得不错的。你可得小心着点儿,万一被人给撬了墙角,哭都没地方哭去。”

    赵樽面色一沉,那脸色难看了几分。

    就连把玩南红串珠的手,都停顿了下来。

    元祐见势又凑过去,“十九叔,不是我说的,女人啊,有时候就是口是心非。她们嘴上说,不要啊,走开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啊,其实全他娘的是假的。你啊,就别跟她留后路,直接掳了回来,放自己被窝里捂着,多稳当?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赵樽喉结滑了一下,许久,才听得他说。

    “本王总得给她点时间消消气。”

    元祐吊儿郎当地白了他一眼,轻声儿一哼,“我看你就是傻了。女人心,海底针,听过这句话没有?当然,我猜你也没有听过,我也是从我小表妹那里听来的。我告诉你啊,越是外表强势的女人,内心越是柔弱,你呀,就放心听我‘情圣‘的话吧,这都是从女人堆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一般人,小爷我才不告诉他。”

    他说得个噼里啪啦,恨不得把自己的“女人经”一股脑的全部都灌输给他这个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十九叔。

    可赵樽却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摸了摸下巴,元祐一个人说得特没有意思,叹了一口气,目光终是落在了赵樽手里的南红串珠上,想想,又觉得好笑的挑开了风情的眉梢,“话又说回来,天禄啊,你还真就傻不愣愣的给人送了一百两银子去?那明显是我小表妹忽悠你呢?”

    赵樽冷眼剜他一下,片刻,又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珠子。

    “她让我去还银子,原就是想叫我把珠子拿回来。”

    “什么意思,不明白。”

    “她没欠人钱,只是把珠子抵出去了。”

    “哎呦喂……”

    元祐呻吟一声儿,直拍脑门儿,“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信里。”

    嗤笑了一声儿,元祐挪了挪椅子,坐过去一点,将他案头上那一封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的“信”拿了过来,好笑的扬了扬,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似笑非笑地问,“我怎生没有看见,她哪里告诉你了?”

    赵樽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一概不予回答。

    元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该不会说,他还告诉你,她吃了你给带的饭吧?”

    不曾想,赵樽却是一叹,“对。”

    “……”元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把那封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这一回总算表示了认可,点头笑了笑,“十九叔,你俩玩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咦,真是奇了怪了……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咳,反正我是不懂你们两个的心思啦。依我说啊,就是惯的,早弄床上办得妥妥的,给她一双翅膀也飞不了。”

    赵樽皱了下眉头,视线烙铁似的搁他脸上。

    “艹!”

    元祐嘿嘿一笑,“我看最艹的人就数你了。不艹你巴巴让我父亲置办那些嫁妆做什么?你继续熬着呀?熬过三年五载的,我还真就佩服你。”

    赵樽不答,元祐又煽风点火的嘲笑。

    “依我看,你不是不淫,是淫而无色。不是不贱,是贱而无形。”

    换了往日,赵樽指定得损回去。

    可今儿他只是淡淡地瞄了元祐一眼,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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