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邈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得不帮。

    她左右为难。

    将心急如焚的李邈安顿好,她便出了营帐找赵樽。

    这件事情干系太大,她不能欺骗他,必须要一清二楚的说明白了再决定怎样做。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但为了李邈,她必须尽力一试。

    赵樽不在营中,她进来找李邈的时候,他说有事出去。夏初七当时没来得及问他,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在营房里带着跟屁虫甲一找了一大圈儿,不仅没有见到赵樽,就连陈景也不见了踪影,只听人说殿下与侍卫长是骑马出去了。

    天儿都黑了,他应当走不远。

    她只能等待。

    回到营帐,她为李邈准备池一些吃的东西,又唠起了这一年多来的近况。在听李邈说起如今京师的情形时,不免有些唏嘘,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尤其是夏问秋做了太孙妃。

    李邈很是替她不值,“阿七,这个位置原是你的。”

    夏初七之所以感慨,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对太孙妃那个位置,丝毫不以为然,“才不稀罕。先赏他乐呵几天,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等着瞧吧。”

    她说得极是轻松,可李邈显然不太相信,眼神儿总往她的脸上看。估计在她看来,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怎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夏楚那会子为了赵绵泽连死都不怕,如今夏问秋鸠占鹊巢,她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

    “阿七,你要想开点。”

    “好了好了,你就甭安慰我了。表姐,你说我有了赵十九,还要赵绵泽来做什么?渣男是用来耍弄的,不是用来爱的。记住了没有?”

    见她还想劝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赶紧把话题扯到了哈萨尔的身上,就“渣男”问题,进行进一步探讨。她问李邈,“你既要救她,可有准备回到他的身边?”

    李邈失笑,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他死。过去的事情,只能过去了。阿七,看到你与十九殿下这般的情深意义,表姐很替你高兴。男女之情,只有无猜测,无利益,无忌讳,全心信任,在一起才能平安喜乐。”

    夏初七知道,她要的也只是平安喜乐而已。

    “你可有想过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从头再来。”

    从头来过?记忆中美好的过往,都像嵌在脑子里的一幅幅风景画,美则美矣,一想便抽得心窝子生痛。李邈清晰的感觉到疼意,捂了捂胸口,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或许不是他错,而是我错。错在我不该生成临安公主的女儿。”

    “此话何解?”夏初七不懂了。

    李邈半垂着眸子,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直接那手指的疼痛代替了心里的疼痛,语气才平淡下来。

    她出生在韩国公府,但她不同于普通的郡主。因为她母亲是大晏朝身份极贵的临安公主。因此,她的父亲做了驸马都尉,却不能像旁的世家子弟拥美无数,只能有临安公主一个女人。

    这是公主的特权,驸马的缺憾。

    她是在一夫一妻的环境下长大的,而且她的父母极是恩爱,这让她从懂事起就有了她的郎君只能独她一妇的观念。但在韩国公府,她的叔伯们,却与他父亲不一样,他们妻妾成群,侍妾无数,整日里后院争端不段,她看着那些女人,一点一点在生活中消磨完了尊严,只为那一个男人而活,更是惧怕那样的生活。

    说来,姐妹共事一夫,同嫁一个男人在时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若她不是李邈,若她像普通妇人那样的观念,认定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为正常,就不会有那样的悲剧发生。

    “所以阿七,其实是我错了,我太高看自己。”

    “表姐,你没错。女人就当这样。”夏初七想了想,狐疑地蹙起了眉头,又问她:“有一点我挺奇怪的,他既然不喜李娇,为何又会……咳,我是说那天晚上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是一个意外?比如他喝醉了酒,或者被人下了药?要不然,怎会平白无故就改变了观念?”

    那天晚上的回忆,是李邈的一个痛点。

    她没有与夏初七的目光对视,别开了脸去,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嘲弄的腔调,“我想过。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阿七,如果那个人不是李娇,他从此也不与她来往,我可以原谅。但偏偏那是李娇,我若再与他一起,中间也永远横着一个人。我的亲妹妹,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吗?”

    “哎!”夏初七重重一叹,“可如果我与你去了阿巴嘎,你见到他,见到李娇,可怎么办?”

    李邈默默转头,定定看着她,“我不会让他见到我。”

    夏初七“呃”一声,眼睛都绿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块清澈通透的玉佩来。不对,是半块玉佩,鸳鸯玉佩,与夏初七曾经从哈萨尔那里见过的玉佩显然是一样的。

    她错愕了一下,“这个是……我在他那里见过。”

    李邈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佩紧紧的握在手中。她想起了穹窿山阳光下那个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还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半环着她教她挽弓时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可如今他在那头,她在这头,隔着几十里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什么也没有留下。

    漫长的离别过去,人终于不再是那个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远是柔和宠溺的,可那日在山海关的北狄太子哈萨尔,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这玉佩,徒留伤感的东西,便不留了罢,权当一场冤孽结束。

    她狠下心来,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里,“到时候,你把玉佩交给李娇。这是我们的祖母留下的,与……他手中的半块是一对,鸳鸯不成双,何必难为人。一并给她吧。”

    玉佩上还有她的体温。

    夏初七接了过来,感觉到它慢慢凉透。

    凉的,还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怀里,贴身藏好,紧紧给了李邈一个拥抱,“表姐,那个妹妹你就不要惦记了。你还有我,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会为夏李两家,平冤昭雪,大仇得报。”

    ……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积雪,树枝在风中颤抖,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营房门口等赵樽了。他自从出了营就一直没有回来,就连平素与他亲近的二宝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么去了。

    “我的主子爷啊,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郑二宝立在她身边,不停搓着手,冷得直跺脚。

    “呸呸呸,乌鸦嘴。”

    听了他的话,夏初七瞪他一眼,骂咧了一句,却听见站在另一边的甲一认真的反驳,“狼怎么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才叼得走。”

    “我勒个去,你们两个能说点好听的吗?”

    “呜,不会真有狼群吧?”二宝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雪狼。”甲一回答得很严肃。

    “啊,你别吓我,咱家胆儿小。”

    看着边上两个一唱一和的二货,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也极是忐忑。营房门口的旗幡不等在飞舞,她也在寒风吹拂中,由内到外冷透了。风拂过来,从脖子钻进去,刺骨的冷,却不如她想到赵十九的冷。

    “不行,再一刻钟不回来,我出去找。”

    她刚刚说完,甲一就阻止了,“不行。”

    “要你管?”

    “你去只能喂狼,吩咐将士们去寻吧。”

    “讨厌!我怎的不能去?”向他做了一个龇牙的动作,夏初七估摸着以自己的本事,去雪林里找赵樽的生存机率究竟有多大,最终还是蠢蠢欲动。

    一刻钟过去。

    又一刻钟过去。

    有将士陆陆续续出去寻人了。

    夏初七原就冷透的心,越发往下沉。

    “不行,我得亲自去找。”

    她二话不说,回营里牵了马就出来,在郑二宝哭爹喊娘地要跟着的哀求声里,拍马扬长而去。甲一这回没有阻止她,而是骑了马跟在她背后。

    夜晚的雪原上,由于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见度极高,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寒风中奔了出去。

    “赵樽,赵十九!你在哪儿?”

    夏初七大声地喊着。

    可茫茫原野上,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离营房越远,她心里的恐惧感尤甚。

    一开始,她虽然担心,却知道赵十九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还带上了陈景,他俩在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到种种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她觉得心脏都快被风雨给冻住了。

    “赵十九,你快说话,你在哪儿啊?”

    “你应我一声啊。赵十九!”

    她大声喊着,吃了不少灌入嘴里的冷风。甲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生气地看着他低吼,“喂,甲老板,你嗓门大,不能跟着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开启的机器人模式。

    “他若能听见,已然应了,喊了也白喊。”

    夏初七终于没有了与他斗嘴的兴趣。

    他们沿着没有路的风雪走着,风起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积雪被风卷起来,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风雪越来越大了,积雪厚得身上的马匹行动都不便利了,甲一终是跳下马来,在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声里,拽住了她的马鬃,粗着嗓子低吼。

    “风雪大了,不能再找,我们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里慌乱,很是固执。

    她知道赵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营,一定会提前告诉他。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带着陈景出去没回来,一定是无法预知的原因,这让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坚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说不定营里兄弟已经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但他永远比她更固执。看着他坚持拽着马鬃不放的样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骑在马上喊了几声“赵十九”,无奈的眼睁睁看着甲一拽了她的马鬃往回走。

    她正准备与他急眼,突然听见甲一的声音。

    “快看!”

    她猛地抬头,极目远眺。

    然后,她惊喜地跳下马来,往那边飞奔过去。

    “大鸟——”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马儿,正是赵樽的战马大鸟。夏初七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欢喜地过去摸了摸大鸟的马脸,左想右想,心里更惊了,“大鸟在这,赵樽哪去了?他为什么把马停在这里?不对,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头一锁,“我们先回营叫人。”

    “来不及了。”夏初七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这会子,心里无端端升起一种恐惧来。她害怕赵樽出什么事,她也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爱得越深,担心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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