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身躯微僵,低头看她。

    “阿七,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夏初七唇角的梨涡像盛了两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应?”

    “不肯!”

    她沉下脸来,五官挤得极是难看。可仔细一看,他的眼睛,比清凌河边上还要炽烈,虽然说的是拒绝的话,但眸底的温存之色,却半分不少。

    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没有说过一般,“那我两个聊聊天好了,争取把剩下来的三日,聊出一个天荒地老,聊出一个海枯石烂,聊出一个千秋万代,聊出一个……”

    “阿七!”

    他苦恼地撑了撑额头,冷眸剜着她。

    “爷改变主意了。”

    “啊?”她眼睛眨了眨,无辜的看着他,心脏“怦怦”直跳,耳根发烫,长翘的眼睫在他专注的视线下,轻轻地打着节拍,一双水汪汪的眼儿,被沸水热雾的一阵熏染,有羞涩,也有惶惑。

    “为什么?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说话,喉咙一紧,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大拇指在她半开半合的唇边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发深邃幽暗。

    “因为你太吵,爷怕了你。”

    “!”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却被他猛地扼住,抬起,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与他对视。

    “难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我……没,没吧。”先前她说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着他炙热的眼,她却像怀揣了上百只小兔子,心脏一阵胡蹦乱跳,愣是不敢再面对。

    “呵!”就像知她有贼心,没有贼胆,赵樽低笑一声,促狭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像在逗小动物,顿时惹得她恼羞成怒。

    “你在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略一低头,用行动告诉了她。

    炙热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处,两个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吻是爱人间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之吻,更是几乎带出所有的情绪。

    夏初七抬着头,踮着脚,感觉着他热吻的力度,慌乱得像一只溺水的小兽儿,紧紧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紧什么,样子极是无助地承受着这份喜悦。

    “阿七!”

    他吸吮她的唇,视线却在她的红如胭脂的脸上,片刻,又喘着气离开,目光烁烁地看她。

    “等一会,还有一件事没做。”

    “嗯?”

    事到临头,又要退缩?

    她嘟起嘴巴,抱怨着,声音沮丧不已。

    “有啥事,一会再做不行么?”

    “不行。必须在之前做的。”

    听他说得这般严肃,夏初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任由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在金银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两只小金碗,从这间石屋绕出去,经过一个约摸十来级的石阶,上到了后室的一处祭台,又拿了那里的两根石蜡,再上了一层石阶,走到“回光返照楼”的最高点平台,才慢慢放她下来站好。

    “赵十九,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夏初七膝盖受了伤,跛着脚走路极为不便,她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扑面而来的雾气之外,根本看不清据说全是沸水的地面。

    “诶,这里可真美!”

    她伸了个懒腰,嘴里说着便回过头来,突地,她讶然了。只见赵樽将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将两根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缝隙里,接着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阿七,来,跪下。”

    “跪下做什么?”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没有犹豫,走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而是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金佛为媒,为我鉴证。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他严肃地叩了三个头,又望向楚七。

    “该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厮迂腐得紧,但仍是无法,只好自行改编了几句。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愿嫁与赵樽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愿与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下辈子投胎转世,我还要嫁给他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阿七!”

    见她又重复了一遍,赵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头痛地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俯身将两只金碗端了过来。

    “阿七,没有花轿,没有嫁衣,没有红烛,没有大媒……这个洞房花烛夜,我以血代酒,当作合卺。其他的,若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好,不许赖账。”

    夏初七笑着说完,见他匕首割入手腕,鲜血顿时流入了金碗之中,红得刺目,红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气地拿过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用血做合卺酒,倒是高明。”

    大概这个场合太“正式”,赵樽没有阻止她。

    两人的举动都有些疯狂。

    夏初七滴着血液,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对于三天后的死亡,再无半点害怕。

    “好了,干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与他目光交汇着,彼此手腕交缠一处,将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咙。

    她抿了抿唇,问了一句。

    “从此,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发,轻轻一笑。

    “是。我们是夫妻了。”

    夏初七虽觉得赵十九有时候特别迂腐,但有了这样一个“庄重”的仪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见,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后该叫你什么?”她问。

    “什么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还是叫……天禄。”

    夏初七学着元祐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沉着嗓子,扮成男声,喊得老气横秋,自觉苦中作乐也有一番情趣。

    可赵樽见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却是叹一声,双臂展开,将她拥入怀里,“阿七,来生我定要早早遇见你,早早娶你。”

    “得了,别酸了。我两个先把这辈子该做的事做了,再说来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

    夏初七仍是带着笑,目光里有一层水雾浮动,“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们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这样的逻辑,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强词夺理。

    赵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扬,臂弯收紧。

    “是。”

    听出他嗓子的沙哑,夏初七心里一激,笑了笑,顺势跳上去,便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下巴高高抬起,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精神,提醒他。

    “那么,新郎倌,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迫不及待”太与众不同,赵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紧了她,他低下头,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脸,一本正经发问。

    “阿七,你可记得我两个相识多久?”

    “两年多了吧?”

    “两年两个月零三天。”

    他看着她,眉头敛紧,说的时间很准确。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丰富的张着唇,半天儿合不拢嘴。

    “厉害呀,这都记得住?!”

    她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扬了他,却听见他又问,“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声,大笑,“多久?”

    赵樽眸色黯了黯,“两年零一个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说,早在清岗县的时候,你就已经觊觎姑娘我的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对不对?”

    “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

    赵樽淡淡反问一句,眉头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绷住差点崩溃的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是,一直觊觎。阿七是不是觉得骄傲?”

    夏初七嘿嘿乐了,“大哥,不是骄傲,是觉得你傻。你这般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有,两年时间,我两个这是浪费了多少大好的光阴?你看看你,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补都补不回来了。”

    “现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却想等了。”

    夏初七憋屈了许久,今日终是得以扬眉吐气,自然要趁着这时找回面子。说罢,她极是傲娇的看着他,抬起下巴,云淡风轻的浅笑。

    “殿下,这件事,容妾身考虑考虑,不急。”

    赵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你确定?”

    “确定。”

    “不怕爷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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