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北狄鞑子的态度极是强硬。”

    东方青玄听完,轻轻一笑,手指疲乏的撑着额头,“换了谁家老祖宗的坟被刨了,也都得上火……看来,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了。”

    轻叹一声,元祐冷笑,像是无所谓。

    “不善罢又如何?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东方青玄望向帐内的火盆,火光映着的脸上,带着一丝凉薄的笑,“右将军,此战历时一年有余,劳民伤财且不说,上次陛下从京师给晋王的手谕里,已有退兵之意。想来,圣旨很快就会到达阴山。到时候,北伐军都得撤兵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晋王,最好不要因皇陵之事再与北狄兴兵,这件事……说来,是大晏理亏。”

    “理亏?”

    元祐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狗娘养的……”

    东方青玄挑了挑眉,然后笑了。

    “骂谁?”

    元祐一咬牙,横眼过去,“骂你。”说罢,他也不管东方青玄的表情如何,哼一声就站了起来。

    “懒得与你说话,我看看我妹子去。”

    “嗯”一声,东方青玄并未说话,但元祐抬步走在前面,他随后亦是跟了上去,往赵樽的大帐走去。元祐猛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目光凉涔涔地盯着他。

    “你干吗跟着我?”

    东方青玄唇角一牵,仍是带笑。

    “本座自是找孙太医换药。”

    元祐瞥了一眼他左手腕上厚厚的纱布,丹凤眼微微一眯,终是把心底的郁气咽了回去,但该提醒他的话,也没有忘记。

    “东方大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天禄虽然是不在了,但是我妹子,你也不要肖想……哼,不要以为小爷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儿黄鼠狼之心。”

    就像没有听出他的讽刺,东方青玄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元祐,声色俱柔,可字字如刺。

    “右将军似是忘了,她并非你的血亲妹妹。”

    “那又如何?”元祐挑高了眉梢。

    东方青玄看着他,唇角扬了起来。

    两个同样英俊的男人,目光就那么交汇在一处。

    久久,才听得东方青玄嘲弄一笑。

    “本座有什么心思,右将军未必没有?”

    “你……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看着他顿时涨红一片的脸,东方青玄轻哼一声,拂袖走在了前面,只留下一句。

    “右将军,本座只是监军,并非军中主帅,如今晋王殿下不在,北狄军明向不向,还得你多费些心思才好。”

    ……

    夏初七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整整三天时间,一直昏昏沉沉,未曾苏醒。

    经过八室,又经回光返照楼的三日,她原本羸弱的身子,经此一激,已然支撑不住。这三日里,她一直在发烧,孙正业心急火燎的开了无数的方子,嘴角上火,起了好几个大疮。郑二宝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旁边尽心侍候着,声泪俱下的样子,看得东方青玄直蹙眉头。

    “你们都下去罢。”

    “是,大都督。”率先回答的他的,是两个临时过来照看夏初七的舞伎。因她们是女人,为她换衣擦身都方便得多,这才被东方青玄特地弄来的。

    可她二人听话的下去了,孙正业看了东方青玄一眼,人却没有离开。另一个郑二宝亦然,他维护赵樽的心思比孙正业更重,挤了挤红肿的眼睛,他好不容易才稀开一条缝,破着的尖嗓子,粗嘎了不少。比之往常,更是难听。

    “大都督,楚小郎是我家主子爷的人,奴才自会侍候。”

    看他一脸防贼的心思,东方青玄捏了捏眉头,妖妖娆娆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轻柔地笑问:“可如今你们家主子爷不在了,她若醒过来,一意求死……”略略停顿,他的视线从孙正业的脸上,又转到郑二宝的脸上。

    “你们谁能拦得住?是你,还是你?”

    孙正业与郑二宝对视一眼,被他噎住了。

    楚七的性格多么刚烈,他们都晓得。就她那个性子,若是醒转,极有可能会随了赵樽去的,他们确实也拦不住。

    孙正业是个老夫子,叹了一声,红着老脸退了下去。

    可郑二宝却是一个硬脾气的太监,跟随赵樽日久,这两日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若不是因为楚七还在,他自己都随赵樽去了,哪里还会怕由东方青玄?

    他双手垂立,目不斜视,却不肯离去。

    “奴才就在这守着,哪也不去。”

    说到此,他眼窝一热,又哽咽了声音。

    “不然,我家主子爷回来,一定得怪罪奴才……”

    见他这般,东方青玄也不理会他,让他端了水来,替夏初七敷额,自己则出了门口,向如风交代几句防务,然后才转回来来,合上门,精疲力竭地坐在了离床不远的椅子上。

    “二宝公公,你守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合眼,去歇一下罢?”

    他好脾气地说着,实在是真心的劝慰,可郑二宝红着的眼睛看他,就像在看一匹居心不良的狼,态度恭敬,声音却是不肯示弱。

    “多谢大都督为奴才挂心。可奴才侍候主子惯了,一日不侍候,就浑身不舒坦……我家爷不在,奴才更得好好侍候我家王妃。”

    东方青玄看他这牛性子,垂下了眼皮。

    “随你。”

    灯火氤氲,空气里弥漫的药味极浓。

    床上的夏初七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干爽衣裳,看上去脸蛋儿更白,下巴尖瘦如削,不知昏迷中想到了什么,她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双手紧揪被子,像是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中,嘴唇一直在发颤。

    “赵十九……”

    高烧昏迷中的她,呓语了一声。

    像是咕浓,像在呐喊,又像是在挣扎,听不太真切,但东方青玄却知,她一定在喊赵樽。瞥过头,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撑着额头,面上情绪极是复杂。

    “赵十九……赵十九……”

    她像是做了噩梦,声音如同呜咽,像在哭泣,身子扭曲着挣扎起来。东方青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垂着脑袋已然睡过去的郑二宝,慢慢起身走过去,坐在床沿,替她掖了一下被子。

    “好好睡一觉。”

    “爷……你……还在……”

    她嘴角哆嗦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紧紧的,她像抓着救命的浮木,手在颤,身子也颤抖起来。

    “不要……爷……不要离开我……”

    大概是发高烧的缘故,她神智不太清明,掌心一片湿濡,力道却极大。东方青玄手指微微一抽,想要收回来,可她又整个人的扼住他,带着紧张,害怕,根本就不松开,紧得他手心也汗湿了一片。

    迟疑地着看她,他终是不再抽手,只安抚地回握住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讽刺地冷笑一声。

    “你这个人,当初为了赵绵泽要死要活,为了他,还说什么宁愿舍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寿命。那时,你是多想他能赢过赵樽。如今,你为了赵樽,也要死要活。可这一回,你不仅要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寿命,你这是宁愿把命也一并搭给他。”

    他低低说着,脸上情绪不明,略带着一点嘲弄。

    “轻贱生命的人,可恨!本座极是厌恶。”

    说罢,他又转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放开手。

    帐内的灯火忽闪忽闪,入夜的天,越来越冷。

    他斜斜地靠在了榻边,相握的掌心传来的热度缓缓地涌入他的心间里,带出他脸上一阵涩意。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终是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却无法用另外一只手来替自己拉一条薄被盖上。

    ……

    寒风席卷了阴山。

    在这片苍茫大地上,处处可见大晏军的身影。

    夏初七艰难地跋涉着,觉得前方的路,实在太漫长。而这似乎永远也不会天亮的夜黑,也实在太过漆黑。幸而,赵十九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管白雪纷飞,还是寒风大作。他们二人在锡林郭勒草原上骑马,大鸟的马脑袋上,立着大马和小马,惹得大鸟甩着响鼻生气,像是咆哮这样不公的对待。

    她嘻嘻哈哈的笑着,将身子依偎着他。

    “赵十九,你欠我多少银子了?”

    “爷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钱。”

    “傻瓜,爷比钱贵重。”

    “哈,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了?”

    “姑娘,这都是跟你学的。”

    她生气地嘟着嘴巴,紧了紧他的手,刚想要开骂,手腕却被他紧紧地反握住。她一惊,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亮堂了起来,刺耳的白光紧张得她哆嗦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她熟悉的营帐……

    不久前,她才与赵樽在这床上闹腾。

    可如今,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觉。

    “赵十九……?”

    “你醒了?”

    东方青玄极不耐烦地抽回了手,看着她转头时,突然凉下来的脸,唇角一挑,几不可见地捻了捻凉却的指尖,懒洋洋地拧动一下酸痛的脖子,轻轻一笑。

    “七小姐,晋王殿下到底欠了你多少银子?这人都不在了,你还在念叨?”

    “东方青玄……”

    夏初七哑着声音喊他,她不喜欢听“他人不在了”这句话,可终究身子无力,即使是想骂人,也声息微弱。

    “有进展吗?他……找到了吗?”

    “他?你是想说他的尸体?”

    看着她顿时煞白的脸,东方青玄仍是浅笑着,非得把每一个出口的字都磨成一片片锋利的刀尖,向她的心窝子里戳去,“七小姐,那一处接近火山口,全是沸水,水又极深,湖面还宽,沉入的沙砾也多,有不少将士都受了伤,捞尸更是没那般快。”

    又是一句“捞尸”,让夏初七的心缩成了一团。

    咽了咽口水,她眼巴巴的看着他,“为什么非要这般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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