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夏初七脸色微沉,在外间狗咬狗的尖叫与杀声里,她颤动了一下嘴皮,手心抚上小腹,目光凉凉地静静看她。

    “我不仅要有柴烧,还要烧得旺。”

    “怎么了啊你?你不要命了?”

    见杨雪舞紧张得脸都白了,夏初七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裳,又摸了摸头发,红着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雪舞,告诉表姐,这一回,我准备为锦宫大赚一笔,就当我孝敬她的。”

    “楚七,你在说什么?”杨雪舞大惑不解。

    夏初七也不解释,只是笑说:“让表姐在京师等着,不需要多久,就会有人拿着大笔的银子去求她!让她宰,狠狠的宰。到时侯,我会与她联络。”

    说到此,她突然抓紧杨雪舞手中的剑柄。

    “楚七?”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不等她问,夏初七微微一笑,掌心一挽,只听见“扑”的一声,杨雪舞手中的剑尖已然插入了她的身体,鲜血汩汩而下,骇得她大惊失色。

    “楚七,你为什么?”

    杨雪舞的眼睛里有了泪光。

    “主子……”郑二宝也在惊叫。

    夏初七并不理会他,只抬头看着杨雪舞,唇角轻轻扬着,似乎捅了自己一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也似乎完全就不知疼痛,白着嘴唇,声音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雪舞,你们,快走……告诉表姐……买凶的人……是……东宫太孙妃……夏问秋。”

    说罢她不给杨雪舞反应的时间,抓住剑身,又是一道沉闷的“扑”声起,她竟然忍着疼痛活生生抽出了剑来。一转头,看着满脸惊愕的郑二宝。

    “二宝公公……出去,告诉何承安,就说我……被人刺杀……”

    “主子!”

    郑二宝大声哭了起来,不停抹泪。

    “爷啊……奴才没用,保护不了主子啊……呜……爷啊……”

    夏初七微微牵着唇,看着郑二宝,笑得极是淡然,“对,哭得好,哭着去,这样更好。”

    “呜……奴才没用啊,爷……”

    郑二宝尖声恸哭着,终是往外跑了去。杨雪舞静静的看着她,似有所悟,紧了紧手中的剑柄,也没有再说,点了点头,领着那瘦小的男子,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嘶!”

    夏初七痛得吸了一口气,抚着肩胛处的伤口,后退两步,软在角落里,背抵在墙上,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没有呐喊,没有厮杀,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轻轻抚着肚子,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十九,娘知道,你很坚强……经过这么多事,娘疏忽了你,你都好好的……这一次,也一定能挺过去。只要挺过去……就好了。你记住,是他们逼我的,既然如此不耐,咱们就一道回京,看看你爹生长的地方……也好为你爹报仇。”

    “夏楚!”

    甲一拎着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刀,闯入门里,看见的就是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你来了?!”

    夏初七微眯着眼,看着他笑。

    “你怎样了?”甲一走过来扶住她,伸手按住她的伤口,一股股鲜血就那般顺着他的手缝流了出来,看得他眸光赤红,多少年都没有流过的眼泪,悄然打湿了眼眶。

    “你忍住,我给你拿药。”

    他将她抱躺在床上,在包袱里翻找起来,手指颤抖着,神色极是难看。

    屋子里先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竟然会伤得这样重?要不是听见郑二宝大哭,他完全不知情。按理来说,她不是这般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将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他目露惊诧。

    “谁伤的你?”

    “我……自己。”她有气无力,唇角带着诡异的笑。

    “你疯了?”一股子疼痛刀刃刺入他的心脏,看着她身上的鲜血,看着狰狞的伤口,他瞪大了眼睛,声音是切齿的冷。

    “我没疯……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对自己狠的人,才能对别人更狠。”她苍白着唇,还在笑,“甲老板,要赌,我就要赌个大的。”

    甲一背脊一僵,面孔煞白,那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他就那般瞪着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静了片刻,才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

    “你改变主意了?”

    夏初七朝他点点头,目光反常的晶亮着,似是带着刻骨的仇恨,唇角弯出一抹艳到极点的弧度,映得她身上的鲜血,都失去了颜色。

    “是,我改主意了,是他们逼我的。你不要怕,我的伤没事,我有分寸……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许旁人为我诊治……若他们一定要叫太医……我只要……只要孙正业,旁的人都会害我,我……信不过。”

    甲一脸色涨红,一拳捶在墙上。

    “主子……”

    不等他们再多说,郑二宝的哭声又传了进来。

    “七小姐!你怎样了?”

    随即慌乱赶来的何承安,也在尖着嗓子大叫。看来外头刺杀的黑衣人都解决了,一群拎着武器的大内侍卫,也闯入了房间。

    屋子里,嘈杂成了一团。

    夏初七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想要睡一会。

    而接下来的事,不需要她来做。

    ☆、第176章 天涯望断,错综复杂。

    洪泰二十七年。

    春至,万物复苏。

    光秃秃的树枝开始吐芽。

    猫冬的鸟儿,启开了清亮的啼叫。

    冷了许久的大地,变得温暖而潮湿。

    老百姓褪去了厚重的棉袄,减了衣裳。

    自年初起,大晏与北狄的战火平息,而北狄近期将要派使臣到京师与大晏商谈两国议和之事,甚至还有联姻的意向,也在民间众说纷纭。京师应天府,从开国以来,已多年未逢战事,老百姓的日子清闲,不论外边打得如何,都能吃上一口饱饭,无事可做之余,茶馆酒肆中,便为这些事情在辩论不休。

    二月初,朝廷为晋王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但丧礼虽过,大晏各地的民间祭祀活动却未结束。各地的庙宇、学堂、公馆、宅院,有敬重赵樽的人品者,皆设立灵位,如同孝子贤孙一般,向他的灵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哭声震天。尤其边疆各地的百姓心目中,今日的停战,百姓的安稳,都是晋王用命换来的。

    人故去了,却不能忘本。

    百姓犹记,但史官笔下,却模糊了这一段历史。

    晋王小记云:皇十九子,名樽,字天禄,洪泰元年腊月初八生,母柔仪殿贡妃。洪泰十年,分封诸王,诏封樽为晋王。洪泰十四年,投身金州卫,随梁国公徐文龙征讨辽东。十五年,击败阿日斯,平定福余,受封镇国将军。十六年,率师北伐,十战十胜,敕封神武大将军。二十三年,出征乌那,胜召还朝,受封神武大将军王。二十四年,帝第七次北伐,晋王率军北渡滦水……至二十六腊月卒于阴山,年二十六,谥号肃,配享太庙。

    街头巷尾的议论未绝,晋王之事已盖棺。

    相对于民间的猜忌,朝中的动向更是风波迭起。

    晋王殁后,传闻洪泰帝从此辍朝,悲恸万分,每日皆去柔仪殿,安抚贡妃。但贡妃心性极高,任他日日去,都只捧一碗“闭门羹”。

    从此,洪泰帝除去坤宁宫看望张皇后,再无别宫留宿的彤史记录,后宫诸多妃嫔如同摆设,甚至有一些还是如花似玉的新晋美人儿,从未见过君王面,便深宫冷藏,哀怨无助,却又无可奈何。

    连续一段日子的折腾,原本身子不太好的洪泰帝每况愈下,许久不再召见臣工,不理朝政,可即便如此,贡妃亦是闭宫不出,并不理睬。

    宫中朝堂,如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

    二月十五,恰逢张皇后寿辰。

    大抵为了缓解宫中多日来的阴云,张皇后差了宫中六局的尚宫过来,反常地高调张罗起了自己的寿诞。说是要把各宫的娘娘和内外命妇聚到一处,请皇帝过来,一同凑点欢笑,排解一下陛下心中的怅惘。

    宫中之人,都知张皇后贤德。

    这般做派,人人都猜是为了皇帝与贡妃拉线。

    没有料到,许久不出柔仪殿的贡妃到是如期出席了张皇后的寿诞。但是,众位宫妃和命妇面前,她身穿白衣,头戴白花,披散着头发,大步入了坤宁宫,指着张皇后的鼻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骂仗的内容,无非剑指张皇后,说皇后数十年不办生辰,不受朝贺,如今她的儿子刚刚亡故,她就迫不及待的庆贺,欺人太甚。

    贡妃的不知礼数,不懂尊卑,气得张皇后差一点背过气去,当场昏厥在地,幸亏太医来得快,差一点殒命坤宁宫。

    此事闹得宫中风雨不休。

    妃嫔宫娥们,私底下议论不止,都说总算知道梓月公主像谁的个性了,贡妃娘娘恃宠生娇,如此张扬跋扈,丝毫不念皇后抚养十九爷多年的恩情。而且,这么多年,她独霸皇帝的宠爱,张皇后都对她步步退让,她竟然得寸进尺。

    可此事洪泰帝亲眼所见,却半句都没有责备。

    如此一来,多少人心底都明镜一样。洪泰帝对张皇后客气尊重,相敬如宾。他敬她,却不爱她,待她终究没有与贡妃一般的男女之情。

    于是,也就有人私下猜测,单论皇帝对贡妃的恩宠之胜,若是十九爷不亡,这大晏的天下,端怕迟早会落入他母子的囊中。

    可人不死,也是已经死了。

    叹惋一阵,事情也就过去了。

    寿诞的第二日,二月十六,病中起榻的张皇后,亲自前往乾清宫,跪地请旨,要去灵岩山的庵堂中潜心修行,为大晏祈福,为皇帝祈福。

    皇后要出宫祈福,事态颇大。

    虽张皇后并无意表,但从后宫到前朝,人人都知,她是为了与贡妃之间的矛盾,想要出宫避她。

    众人唏嘘之余,张皇后的德行端然,更上一层新高。有朝中老臣纷纷上奏,要洪泰帝肃清宫闱,严惩贡妃的以下犯上,树张皇后为女德典范,立祠撰书,以期后世。

    雪片似的奏折,越过文华殿,直入乾清宫。

    可洪泰帝称病不起,日日病卧于寝宫之中,不再召见任何朝臣,也不理此间事务。

    至此,大晏的大小政务,全由皇太孙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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