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里关外,除了持刀披甲的兵士,只有一些躲避战乱的流民。他们赶着猪,牵着牛,背着包袱和小孩儿,不知道要前往何方生存。

    官道萧萧,人烟稀少。

    这已是夏初七第三天到这里等待了。

    她想找到李邈,可信却送不进去,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瑟瑟秋风,入袖催凉。她站在风口上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官道上的马车倒也是过去三四辆,却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

    搓了搓手,她失望地撇了撇嘴巴,回头喊一声跟在身边便装的甲一。

    “走吧,甲老板,我们回了。”

    “不等了?”甲一对她等待的举动极不支持,语气便略有嘲意。

    可夏初七只当没有听出来,笑吟吟的瞥他。

    “不是不等,是等不得了,伤兵营忙着呢。”

    轻“呵”一声,甲一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继续嗤她。

    “既知忙碌,何必浪费时间?如今守候,也能等得了人?”

    “那你就不懂了。”夏初七边走边摸下巴,一脸的意态闲闲,“守株待兔的目的,不在于逮住兔子,只在于让兔子看见我。”

    “……”

    居庸关的大仗虽然还没有开打,但小范围的局部战争却一直未停,短兵相接的结果,对夏初七来说,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每日都会有无数的伤病员送进伤兵营来。

    她先前写的“晋军战时医疗应急预案”赵樽虽然没有采纳,但并非完全没有入耳。在如今的昌平营里,有整个大晏乃至整个天下最为完善的战时医疗系统。临时救助站,疫病防治汤药,由新兵充任的医护助理,一个个名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夏初七看得出来,赵樽在尽他最大的努力来完成她的心愿。

    想到此,夏初七眼角润了润,从脑子甜到了心里。

    医疗队里大家伙儿都在忙。如此一看,她去守株待兔的一个时辰,便显得有些奢侈和浪费。因为相对于伤病员与医务人员的比例来说,这里的工作量实在太大,太繁重。

    拿着消毒汤药和针钱,夏初七走到刚抬进来的一个年轻伤兵面前,低头看了看他血淋淋的大腿上深深的凹槽和外翻的皮肉,微微皱眉。

    “小战士,你几岁了?”

    晋王妃的“亲切问候”,让这位年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兵羞涩得脸红脖子粗,支吾半天,似乎身上的疼痛都不见了,只呆呆看着她的笑脸,腼腆的回答。

    “回晋王妃,我十四了。”

    果然是古人看着比较成熟么?夏初七瞥了一眼他脱在边上的铁甲,手上蘸药的棉布顿了一下,恍惚间,似是想起了她第一次北伐战争时的战友小布……呵的轻笑下,她手上的动作不免又轻了几分。

    “有对象了没有?”

    “对象?”小伙子呆呆问了一句,像未听清。

    “呃,媳妇儿……?”夏初七笑着补充。

    小伤员哦了一声,乌黑的面孔上隐隐可见红色,可出口的声音,却十分的爽快利落,像是提到这事儿,便兴趣了起来,“有一房媳妇儿,是我还在我娘肚皮里时订下的。听我娘说,她有一次赶集,原是为了给我爹买一双鞋垫,碰巧那大婶子也怀着身子,两个人聊得好,大婶子给了我娘一双鞋垫,没有收钱……我娘一个激动,说大婶子绣的鞋垫花子好,肯定生一个好看的闺女,便与人订了娃娃亲。”

    “噗”一声,夏初七忍俊不禁。

    这样的婚姻也真是荒唐,一双鞋垫便订亲?

    她一边笑着,一边蘸了蘸熬好的消毒汁液,为小战士的腿部伤处进行消毒。那伤口的肌肤裸露着,厚厚的血皮翻在外面,消毒汁液擦上去时,锉骨一般的刺痛……

    可他狠狠拧着眉,却一声未吭。

    夏初七紧张地抿紧了唇,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又笑着轻松地问:“你娘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生出个女儿呢。”

    “不,不会的。”那伤兵抽气一声,咬着牙关,额头上已有冷汗。

    如今的医疗条件差,根本就没有麻药,这样硬生生消毒缝合,疼痛感可想而知。但是为了不让他的伤口发炎感染,导致死亡,夏初七尽管眼睁睁看他疼得咬牙,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哦,你娘为何那么肯定?”

    小战士紧蹙的眉头因为疼痛在剧烈的颤抖。

    但他的脸上却一如既往带着僵硬的笑。

    “我爹说……她怀着我时……我时……”

    如今的医疗队里,都以被晋王妃治伤为荣,这会子有王妃白生生的手,有王妃笑吟吟的脸儿在眼前,哪怕再疼痛,他也要忍住,不能让兄弟们看不上。可他的疼痛太钻心,说到这里,已然完全说不下去。

    “不要紧张,放松一点。马上就好。”夏初七温和的安慰着,速度极快地替他仔细处置着,看他的汗水,看他头上绷紧的青筋,越发佩服赵樽训练出来的晋军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吁一口气,她道:“你继续说,分散注意力。”

    “好……好……”那人说着好,但脑子发昏,已接上不,“我,我先头说,说啥来着?”

    夏初七从容的换了一个方向刺针,微笑着提示他。

    “你说你爹怀着你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针尖猛地下去。

    “喔!”那人疼痛不已,可这时却听到“爹怀孕”几个字,一时没有忍住,呵的一声,便放松了情绪,抽气着憋痛不止……很快,夏初七手上的缝合便已经到了最后一针。

    “好样儿的你。”

    她剪掉线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朝那人赞许一笑,“你这么勇敢,一定会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好好养着身子,等到战事结束那天,回去迎娶鞋垫婶儿家的女儿。”

    “晋王妃还是这么独领风情。”

    一句调侃的话,从夏初七的背后传来。可惜她听不见。

    迟疑一瞬,李邈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句。

    “楚儿?表妹?”

    这一回她拔高了声音,可夏初七仍然毫无反应。两个人离得这么近的距离,李邈当然不会以为她只是太过于专注手上的活汁导致听不见。

    面色猛地一变,她手按腰上的长剑,向前几步,走到她面前。

    “楚儿?”

    视线里出现的脚,还有脚上的青布皂靴,落入了夏初七的眼帘,熟悉感也随之扑面而来。她惊喜得心里一窒,慢慢抬头,看到那人的青布袍角,还有腰上靓蓝色玉带,以及一柄锋芒灼眼的宝剑——

    “表姐,你怎么来了?”

    她一脸的喜色,迎上的却是李邈黑沉沉的脸。

    两年不见,李邈的样子比先前似乎更为内敛深沉,一双清冷的眸子也更为深邃。她没有说话,看着夏初七的脸,答非所问。

    “事情做完了吗?”

    夏初七看着边上愕然的小战士,点点头。

    “做完了。不过你黑脸干嘛?谁惹你生气了?”

    李邈紧紧抿住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冷不丁扼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夏初七一怔,在医疗队里无数伤员和医护人员吃惊的目光注视下,她甩了甩手,李邈方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男装,咳嗽一下松开了她,低低说了一句。

    “有话问你。”

    “问就问呗,这么凶。”夏初七半嗔半怨的瞄她一眼,一边揉着手腕子,一边踏出医疗队的帐篷……

    外间是凉飕飕的北风,她缩了缩脖子,直视着迎风而立的李邈,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表姐,你又长帅了,怪不得这么跩。说吧,有啥要问的?”

    李邈拉下脸,“别嬉皮笑脸。”

    夏初七眉梢扬得更高,“咦,我怎么着你了?恨上了咧。”

    李邈鼻翼里哼了一声,似是生气,更似埋怨。

    “楚儿,你可真行。两年了,为何不告诉我?”

    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眸子有心眼有恼怒,夏初七便晓得是耳朵的事儿被她发现了。她嘿嘿一乐,随意地抬手搓了搓两只耳朵,笑吟吟的道:“你好意思说?你有多久没来看过我?左右不过是家书来往,交流只用纸,又不用我的一对招风耳。说不说无所谓啦。”

    原本想到她的失聪,李邈心里极为沉郁。可如今看她轻松的调侃自己,知道她最痛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由一叹。

    “可还习惯?”

    在李邈的面前,夏初七向来放松,她眨了眨眼,继续痞气十足的调侃,“那得看你问的是什么了?是住的地方,是吃的食物,还是用的男人?”

    李邈无可奈何的瞪她一眼。

    “贫嘴,问你的耳朵,可还习惯?”

    “耳朵很好。”夏初七古怪地一笑,“就是眼睛不好。”

    她的玩笑话,差点儿没把李邈给吓傻,她张开五指在夏初七的眼前晃了晃,见她一双乌碌碌的眼珠子一直跟着自己的手在转动,方才松了一口气,好笑地垂下。

    “眼睛哪里不好了?”

    “若不是眼睛不好,为何表姐来了居庸关几日了,我都没有瞧见?”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李邈微微皱眉。

    “这事,你都晓得?”

    “嘿嘿,那是必须的。”夏初七得意地揉了揉自家耳朵,“我说过了,我这是顺风耳,近的东西听不见,远的就可以……我听见你入居庸关城门时的脚步声了……”

    李邈哭笑不得,“我是骑马入城的。”

    “……我说的就是马的脚步声。”

    看她耍贫嘴狡辩,李邈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感谢她的乐观。定定看她好半晌儿,方才暗自一叹,把她拖到背风口,低低道:“我听雪舞说,那一日好像在居庸关外看见了你,这才赶来的。”顿一顿,她又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厉害!知道我是在找你?”

    “当然。”

    “找你就一定有事?”夏初七笑个不停。

    “说不说?”李邈严肃着脸威胁,手扶上了剑柄。

    “说说说,女英雄,别杀我!”夏初七竖起两根指头,好笑地俯首贴在她的耳朵上,“想找你来,帮你一个忙。”

    李邈眼一斜,藐视她,“不是帮忙,是被帮忙吧?”

    夏初七嘿嘿一乐,打个响指,“聪明。”

    李邈一叹,“说罢,又要多少钱?”

    夏初七朝她翻个白眼,“你看看我堂堂晋王妃,是爱钱的人么?”

    李邈哼一声,不置可否,“你说呢?”

    夏初七打了人哈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邈,摸了摸鼻子,左右看看无人,方才压着嗓子道,“表姐,你还真错怪我了。这一回,我不要钱,只要人。”

    “人?”李邈侧目看她,凝重了脸,“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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