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说比起石雕的神像,那满天星辰的幻影才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但在这一时刻,莫叶忽略了梦幻绚丽到极致的星落,她的视线被唯一之神的神像牢牢吸引。
    那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雕像。
    莫叶认不出雕像所用的材质是哪种,但那纯粹的黑与光滑透亮的外表,其上隐约的魔力流动都昭示出这种材质的特殊性,在她的印象中唯一之神的化身是一条漆黑的巨蛇,但这座神像并非是蛇形,而是人类的形态。
    神坐在高出海平面的神座之上,祂的周身都覆盖了漆黑的外袍,从莫叶的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见黑袍之下人类形态的神之容貌,那是下半张脸生长出数条扭曲触手的恐怖面容,让人一看就得掉san值,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普通人,或许他在看见的下一秒就会崩溃疯掉。
    但莫叶看清了却也只是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周围海水的咸腥气味更加浓重了,但她早在海洋中生存的时候便已适应这种味道,她也没有生出什么幻觉来,周围的景象依旧是平静而暗沉的,只有海水涌动的潮汐声。
    不可直视神,她默念这句话,很快将自己的视线从神的脸上挪移开,转向神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火’,这阴暗得与黑夜无异的神殿中唯一闪烁的光芒,是神像手中提着的一盏精致鸟笼,笼中存在着一只足有人类手掌大小的蝴蝶,此时仍在慢悠悠地飞舞着,月辉般的光华从蝴蝶纯白的翅膀上亮起并弥散,照亮唯一的净土。
    这只大概就是雪蝶们的本体了,原来它一直被封存于神殿内的鸟笼中,所以它的分身们才会本能地飞往神殿所在的地方,和拥有它本体气息的雪山女神。
    观察完毕后,莫叶紧紧等待些许时间。
    她将视线从神像和笼中雪蝶的身上收回,回过头看了一眼停在神像的前侧方闭上双眼,悄无声息向唯一之神祈祷的雪山女神,又转向神殿大门的方向,那同样悄无声息却将自己的蛇首堵在门口往内里窥测的漆黑巨蛇,她并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想做什么的。
    她想要更多的力量,唯一之神留于人间的神殿应该会有她想要的那种奇遇,虽然这并不是唯一之神想让她找到的那一座神殿。但最重要的,是她想将让自己如鲠在喉的隐患彻底拔除,那就是人类之神戈尔德留在她精神海中的那枚人类之心。
    在她陷入记忆碎片世界的时候,她还有一丝直接让唯一之神的分身帮她拔除掉那枚人类之心的想法,但当她看见从天穹撕裂世界降于世间的神明后后,她便立即打消了这种等同于作死的想法。
    唯一之神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击便差点让世界崩溃,她哪里敢放任拥有这等伟力的存在深入她脆弱不堪的精神海啊……
    这真的不行,她会死的。
    或许在唯一之神的眼里,她的精神海就和一块嫩豆腐差不多,随便一碰就碎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精神海比世界还坚挺。
    但唯一之神留下的神殿就不同了,首先神殿内留存的神力肯定不会超过世界上限的,单看那只缠绕神殿的漆黑巨蛇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什么威压就知道了。
    这条蛇与进入到记忆碎片世界的那条蛇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这条蛇最多只能算是神殿的守护者,完全没有唯一之神的半点意识,从它傻乎乎地从殿门口探头想要偷看就能看出它的内核并不是崇高的唯一之神。
    而记忆碎片中降临的那条蛇,完全是唯一之神本尊降临!
    她只是想要通过唯一之神遗留的神力将那枚人类之心剥离出来,当然,如果能更进一步那是再好不过的!
    如果不能,她只将隐患剥除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看到一直守护着神殿的雪山女神对她的到来显得毫无意外,甚至是从一开始就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的时候,她便知道唯一之神也应允了她的行为。
    如果说这里有谁能指引她得到唯一之神的神力,那就只有作为守护者与接引人的雪山女神了,外面那条想要将蛇首伸进神殿内却被卡住,现在仍在奋力挣扎的蛇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莫叶最终还是看向雪山女神,雪白的少女已然祈祷完毕并睁开双眼,她留有一头纤长如雪的白发,那头白发此时散落于海水之中,浮沉铺散开来就像白色的雪花,她的双眸也是极为接近雪色的银白,就连浓密的睫毛都是白得晃眼,圣洁纯白的少女确实如同雪山的女神。
    “我知道,您想要,神力。”
    少女微微启唇,却并不莫叶所想的悄无声息,她的声音非常特殊,冰冷得就像雪山终年不化的寒冰,但她却又因从未说过话的缘故每字每句都咬字清晰,隔着奇异的停顿,就像婴儿的牙牙学语。
    “……你会说话?”
    莫叶微微睁大双眼,神情迟疑地问出口。
    她其实一直以为这位雪山女神是个哑巴,唯一之神创造她的时候忘记给她安排语言系统,但很显然,唯一之神并没有在创造少女的时候掉链子。
    “在神之前,我被应允,发言。”
    雪山女神的回答很简易,在神的面前她才会被允许发言,那在没有神注视的地方她就不被允许说话了。莫叶即刻联想到雪山女神述出的言语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比如言出法随什么的,才会被唯一之神加以束缚。
    但她也不会去向对方询问,毕竟雪山女神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轻点头,直接向雪山女神问到:“既然你知道,那唯一之神陛下应当也是应允了我取得这座神殿遗留的神力的,你能将神力给我吗?”
    “当然,殿下。”
    雪山女神微微垂下眼睑,虽然她很干脆的应下,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动作,神情空洞,仿佛一座毫无生命的雪塑。等到她一直看着沉浮的海水静默了许久,才重新看向莫叶,空茫懵懂的神情中夹杂一丝恳求。
    “我能祈求您,保护,善待,我的子民,吗?”
    “什么意思?”莫叶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让她去保护善待雪山女神的子民,就是斯洛瑞亚的部族们,这是在托孤吗?
    “难道你将这座神殿的神力交给我,你就会死去?”
    “并非,而是,回到神的,身边。”
    雪山女神说的轻描淡写,但莫叶却觉得事实并非她所说的那么轻易,回到神的身边啊……在众多教廷传教的典籍中,回到神的身边就意味着死去,但谁又能知道死去过后是不是真的会被神明接走?
    “请放心,殿下……”
    纯白的少女神情肃穆,圣洁得与神的天使无异。
    “在未来,我们,还会再见。”
    “未来,还会再见……”莫叶轻喃着重复一遍,这一句打消她顾虑的言语含金量可不低,她若有所悟,非常肯定地问到:
    “你的能力是预言,还是能看到未来?”
    “我能看见,殿下。”
    原来是这样,因为拥有能看见未来的能力,所以雪山女神不被允许向他人吐露任何的言语,除了神与神应允的存在。
    她的双眼所看到的,都为神的私有,不容外物亵渎。
    第148章 锁与钥匙
    “那就开始吧, 你将神力交付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护佑你的子民。”
    既然确定了雪山女神不会因交付神力而死去, 莫叶便不想再过多等待。
    谁知道这神殿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是不是有差距呢, 如果可以,她想毫无波折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神力,然后尽快离开神殿。
    反正她在未来也是准备统一大陆的, 这个步骤是必不可少的,斯洛瑞亚境内夹在贝利与克里斯顿夹缝间求存的雪原部族她早晚也得将其纳入麾下。
    不管有没有雪山女神的存在她都会去做, 所以她现在直接应下雪山女神的请求也没什么问题。
    “多谢您, 殿下。”
    雪山女神稍稍低头向莫叶行礼, 她极长的白发从额间滑落,扑扇的苍白睫毛微微合上, 却依旧是冰寒得如同无生命的雪塑, 给人一种纯白透彻,仿若冰雪的感觉。
    莫叶真的很难想象这位比起拥有同理心的人类, 更像是幻想故事中不谙世事的雪精灵般的存在会对某样东西表现出自己的在乎,在少女画地为牢守护神殿的无数年时光中, 她到底与雪山部族建立了怎样的联系,才让她在自己即将离去之即, 还为她的子民们铺好了后路?
    但不论她有怎样的想法,雪山女神依然是按照自己的步伐为她的子民铺好后路, 在顺从自己所看见的未来托付了一切之后, 少女便不再是守护斯洛瑞亚的雪山女神。
    她是唯一之神陛下的祭司,是这座黯之神殿的守门人,是承载神明特意留于奥兰大陆的神力容器。
    少女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上前,白发紧贴在她同样湿透的白色衣裙背后, 但就算如此她也并不显得难堪,依然圣洁如同斯洛瑞亚延绵的雪山。
    她踏着水下的阶梯来到唯一之神雕像的面前,在这块神之前浮出水面的漆黑石板上跪下,匍匐于神被黑袍覆盖的脚下。
    “我是锁。”
    少女突然出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在一边旁观这场拜神仪式的莫叶觉得有些熟悉,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谁说过差不多的话。
    等到她注视着少女保持拘谨恭顺的姿态起身,并谨慎地避开唯一之神雕像,只用手轻触到神明雕像手中所执的鸟笼,并将其中被封存的雪蝶放出。
    在那只轻扇翅膀从牢笼中飞出的雪蝶映照下,少女垂着眼眸继续道:
    “它是钥匙。”
    莫叶感到越来越熟悉,已经有了种即刻呼之欲出的感觉,她想了想,又去翻了翻自己的记忆,终于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这句让她感到熟悉的语句的出处。
    这或许也是唯一之神造物的共同点,她曾听过留存于芙罗拉的那座唯一之神神殿中,那位守护着神殿的天使少女说过相同的话,不过这一座由雪山女神守护的神殿自带开启的钥匙,这把钥匙就封存于神殿内部,而芙罗拉神山的神殿钥匙需要她亲自去密塔寻找。
    锁和钥匙,待到这两者同在之时,莫叶终于等到她想要的,虽然过程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好。
    雪色的少女只是一如往常般伸出手指接住那只向她飞来的雪蝶,比起它的化身更大了一圈的雪蝶轻盈无声地停在少女的指尖,只是一瞬间的触碰罢了,蝴蝶从少女的指尖跃起,就像受到了惊吓,而莫叶却听到一声模糊微弱得就像幻觉的玻璃碎裂声,从少女苍白的指尖响起。
    那并非是幻听,从少女触碰到雪蝶的指尖开始,那节苍白纤长的手指崩裂出黑色绽开的裂口,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枚,接下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满盘溃散便是让人目不衔接了,这个人指的是受到惊吓的莫叶。
    从少女的身上迅速布满黑色裂口时,她便被少女从身体的裂口内一瞬间便扩散遍布了整座神殿内层的寒冰冻在了海水里,不只是海水被冻结成了冰块,连神殿漆黑的墙面都覆盖上一层散着微光的坚冰,坠落着星辰的星空穹顶也被白色的冰面覆盖遮蔽,再也看不清那绚烂的景象。
    在这时莫叶才看清了原本漆黑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神殿墙面上到底绘画着什么:
    被养在透明鱼缸内的蓝色半透明水母;坐在海中礁石上黑发黑眸,金色鱼尾的人鱼;缠着一艘废弃海盗船的灰黑章鱼;茂密森林中被藤蔓缠绕的巨型乌龟壳,乌龟本体应该是缩进了龟壳里;被众多人类围观,生活在玻璃墙内的小鳄鱼;箱中束缚的贝壳,被人窥视它的宝物……
    她只是看到了短短的一瞬间,覆盖于神殿墙面的冰层散发的微光在顷刻间消弭不见,神殿重新回归模糊不清的暗色,但她却在那短短的一眼中便认出那只被养在浴缸中的水母是她自己,她被雕刻在了神殿的墙面上,与其他或弱小或强大的海洋生命一同被唯一之神所记录。
    她一直都在想,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唯一之神选中?她的穿越与唯一之神有关系吗?又或者说,就是因为她穿越的特殊性,唯一之神才会关注到她?
    但在她看到的这短短一幕中,她即刻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特例,或许并不是在一个世界中,毕竟那片星之花海中由唯一之神掌控的世界多如牛毛,她被唯一之神找到并雕刻在了祂的神殿之墙上,那其他被一同雕刻上去的生命与她的处境应当是相差不离的。
    虽然她并不理解被雕刻上去的自己为何是生存在一个并不大的玻璃鱼缸中,而不是与其他生命一样生存在辽阔大自然,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在海洋里,而不是鱼缸里。
    但被画进鱼缸里的她比起生活在动物园里的鳄鱼,还有被贪婪之人窥视着珍珠的贝壳要安稳得多,虽然这些画极有可能只是雕刻之人的臆想,但她不能完全否决这画面有可能的真实性,那让她恐惧的一个真相。
    暂时,不要再去想这个了。
    人不能被一个可能性逼死,莫叶果断地封存自己对神殿墙面的种种猜想,现在还不是她探究真相的时候,这里可是唯一之神的神殿,她现在也还没有就算得知了真相是满盘皆输的虚假,也能坦然一笑的觉悟。
    在她被惊人的信息量吓得胡思乱想的时间里,不知何时充盈了神殿的雪经大量涌进她的体内,那是属于冰雪的力量,通体纯白的少女已经从她最先触碰钥匙的指尖开始碎裂,黑色裂口崩溃落下的碎片化为斯洛瑞亚常年不化的飞雪,少女的半身都已成了一场冬末的大雪。
    这是她最后的一场雪,不论是少女还是受益的莫叶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少女的半身截然碎裂,她摔倒在神像的脚边,看起来与曾经被她捏碎的雪蝶残余无异,海水凝结的冰面将她托起,她的目光就算是在现在也依然是懵懂而纯洁的,她一直都很认真的在看着莫叶。
    这样的场景真的很像少女逝去的模样。
    虽然是受益的那一方,但莫叶仍然有些不忍心,她一向对偏向自己的友方人员狠不下心,不论是西里奥还是这名雪山女神,她快步走向狼狈地倒在神像的脚边却依然圣洁如雪的纯白少女,蹲下身捧起少女最后的头颅。
    莫叶轻声向她问到:
    “……你确定你不会死去吗?”
    少女的下半身已经化为了最后的一抹雪色,化为神力浸入到莫叶的精神海,这一切都是无法逆转的。
    少女的声音依旧冷得不近人情,却像是在安慰:
    “我不会,死去,神,会接我的。”
    “那就好。”
    莫叶并没有在这一点过多纠缠,不论少女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是否是真的看见了未来与自己的相遇,少女身体崩坏的结局已经无法逆转。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神明也将视线投向了这里,在唯一之神的御前她与少女都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她们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就按你说的,我们未来再见。”
    少女微微闭上双眼,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这位如同冰雪化身的雪精灵从未有过任何的表情,但在这时莫叶可以确定她是在笑,而不是她脸上越来越绽开的裂痕导致的错觉。少女微微张开嘴唇,随着她的动作崩裂的细小碎片化为纯洁的雪花,她的声音近乎呢喃:
    “您的,名字,能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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