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这是你丈夫的交易帐户是吗?”方律师将手中的帐户复印件递到王敏兰的手里。

    这个叫做王敏兰的女人,小心的接过方律师递过来的纸,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后,点了点头。

    “ok。”方律师示意助理将原件递交给法官,然后展示着手里的复印件对法官说道:“法官先生,在每个帐户的底封上,都会有这几个大字:‘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所以,凡是进入股市的人,都应该对股市风险有心理准备。”

    “第二,原告王敏兰女士的丈夫王志安,入市十年,从交易记录上来看,曾经亏得血本无归,然后重新融资再来,说明他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

    “第三,原告王敏兰女士的丈夫王志安,死亡前的交易记录显示,在赢利230%的情况下,有大笔资金进场,而这笔资金,远远超过他之前的交易总额。说明他在股市偿到了甜头,然后通过非常规渠道融资炒股,这种借钱炒股、想赚更多的做法,不是我的当事人可以控制的。”

    “第四,原告王敏兰女士的丈夫王志安的交易记录显示,他一共持有5支股票,在死亡前,顾氏在三个连续跌停后,发布了下市和破产公告、另一支航空股份连续三个跌停、另三支也有不同程度的跌幅。”

    “所以我要问问原告王敏兰女士,你丈夫自杀,到底是因为顾氏下市破产所至、还是因为航空股跌停所至?”

    方律师举着证据,看着王敏兰肃声问道。

    “我反对,择对被告律师偷换概念,我当事人的丈夫去世是因为破产,而不是哪一支股票跌停所至。”原告律师立即站起来,大声说道。

    “感谢原告律师的提醒,原来王志安先生的自杀是因为破产,而不是因为顾氏股票跌停、或顾氏公司破产所至。”方律师朗然笑道。

    原告律师一下子掉入了方律师的问题陷阱,一时间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恼怒。

    “那么法官大人,我从原告丈夫的帐户上看到他有150万的资金流转,五支股票平仓后余额30万。”

    “刚才原告提到,她的丈夫是做钢才生意的,那么:他是否有在途资金?是否有未回货款?银行欠款多少?商业欠款多少?是否构成破产条件?是否有向法院提请破产请求或民事债务协助?”

    “如果都没有,我们如何判断他破产?”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破产,原告又如何能判定他的死亡与破产有关?进而又与我的当事人关?”

    方律师转身看着法官,沉声说道:“法官大人,我想说的是,从现在的证据来看,原告的情况是资产缩水而不是破产;第二,原告有十年的股市经历,有相当的风险承担能力,自杀的原因是否原告律师所说的原因,还有待证实;”

    “第三,原告的资产缩水与顾氏的股票下跌的关系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第四,证券法没有这样一条规定,上市公司要对股民的盈利负责、对股民亏损后的人生安全负责;如果有这条规定,我想上市公司的负责人都得做好进监狱的准备了。”

    “所以我请求法官大人,判定我的当事人,与原告王敏兰的丈夫自杀无关。”方律师锵然有声的说道。

    方律师说完后,便拿着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说到这里,旁听席上的许诺、景阳和顾朝夕,不禁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相互交换了一个淡淡的浅笑。

    *

    法官看向原告律师问道:“原告律师是否能提供,原告丈夫破产的相关证据?或者认可被告律师所说的资产缩水、而非破产的说法?”

    “报告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并不是法律专业人事,不能分辩破产和资产缩水的区别,在他们看来,钱没有了,就是破产了。所以我想,我们诉讼的焦点并不是我当事人丈夫死亡的原因,而是他死亡的关联事件。”原告律师沉然说道。

    “原告律师的观点我不同意,如果连当事人为什么要自杀都不知道,便指认我的当事人为过错方,我是否可以认定:原告是受人指使、别有目的的起诉?”方律师看着原告律师,言语犀利的说道。

    “而且,你的当事人不是法律专业,难道你也不是吗?刚才法官大人是让原告律师确认:你当事人的丈夫自杀,是因为破产还是资产缩水!”方律师进一步逼问道。

    “我暂时不能提供我当事人的资产现状,所以我也无法给法官大人一个肯定的答复。”原告律师看着方律师,一脸的恼怒。

    “那么是否说明,原告律师并不知道原告资产现状如何,那么当然也无法判断是否因资产问题而自杀。”方律师淡淡说道。

    “原告律师,你是否有新的证据?或者你还有问题需问原告和被告?”法官的目光从方律师脸上扫过后,看着原告律师问道。

    “我还有问题要问。”原告律师点了点头,转身看着王敏兰问道:

    “你丈夫死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说,完了完了完了,又跌停了,钱全部都没了……”

    “然后呢?”

    “然后说要找朋友筹钱翻本,说过几天就要大涨了,现在被平仓出局,太亏了。”

    “后来筹到钱没有?”

    “没有,第二天他就不怎么说话了,然后我买菜回来,他就、他就……”

    “法官大人,据我当事人的描述,他丈夫自杀,完全是因为股市扫荡了他的资产所致,而自杀当天,顾氏宣布破产,这等于是投入在顾氏股票上的钱,一分也拿不到。所以说,我当事人丈夫的自杀,确是因为顾氏破产而引起的。”对方律师看了哭泣的王敏兰一眼,沉声说道。

    方律师从位置上走出来,看着法官说道:“法官大人,对于炒股亏损自杀,企业在法律上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刚才已经陈述过一遍;最后我也还有两个问题要问原告。”

    “请问。”法官沉声说道。

    “请问王敏兰,你丈夫和你说的钱全没了,是指投入顾氏的钱全没了,还是指所有股票的钱全没了、还是他所有的身家全没了?”

    “这个……”

    “请问王敏兰,你丈夫和你感情这么好、你又没有收入来源,你丈夫自杀难道不担心你以后生活会有问题吗?”

    “这个……”

    “请问王敏兰,你丈夫在和你的沟通中,有提到过‘顾氏’或者‘顾子夕’吗?”

    “这个……有,提到过顾氏。”

    “他说到顾氏的什么?是顾氏的哪款洗发水比较好用?还是顾氏今年又有新广告了?还是顾氏的股票趋势?还是都有?”

    “都……都有。”

    “你丈夫说哪款比较好用呢?”

    “这个……”

    “我反对,反对被告律师提一些与本案无关的问题,企图诱导我的当事人做出不当回答。”原告律师即刻大声制止。

    “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关系到死者与我当事人的关联,至关重要。”方律师淡淡说道。

    “被告律师请控制节奏。”法官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止他继续提问。

    “谢谢法官大人。”方律师朝着法官微微欠身后,转身看着王敏兰继续问道:

    “你丈夫常提的是顾氏的哪款洗发水?或者香皂?”

    “我、我忘了。”

    “你丈夫喜欢哪则广告?是洗发水的还是香皂的?”

    “这个……”

    王敏兰求救的看向原告律师,原告律师却也只能皱眉叹息——什么都他她交待过了,却没想到这个方律师竟用这种流氓的打法:用完全没有关联的事情,来降底王敏兰证词的可信度。

    方律师问的所有问题,王敏兰无论怎样回答,他都有办法问到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夫妻感情好,谈的不一定是这个话题;就算谈了这个话题,也不一定是这种方式。

    所以说,他是流氓打法、也是虚伪逻辑——可他却无能为力!

    *

    “法官大人,很显然原告并不知道丈夫所说的钱全没了,是指什么钱全没了;所以我们的问题依然回到原点——死者是破产还是资产缩水?”

    “众所周知,顾氏是做日化的,而顾氏日化又以洗发水为最有名;死者既然和原告提过顾氏的产品,原告为什么会不记得?而且连丈夫曾提起哪则广告也不记得了?”

    “所以,原告在说谎!”

    “我没有……”

    “若不是你们夫妻感情根本就不好,就是你丈夫根本没有和你提过顾氏、以及顾氏的任何事。你在这里编故事。”

    “我没有,我老公买了你们的股票亏死了,你们还冤枉我,你们真是太没人性了!”

    “法官大人,我对原告起诉的用意、和庭上证词持怀疑态度。”方律师也不理会她,径直向法官说道。

    法官点了点头,看着王敏兰问道:“原告,注意你的回答。”

    “法官大人,我没有撒谎,汪律师,我没有撒谎,我只是忘了……”王敏兰看着律师失望的眼神,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法官看着原告律师说道:“原告律师,如果你有新的证据,可以在休庭后交给书记员;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原告王敏兰起诉顾氏原总裁顾子夕,操纵股票价格导致其丈夫破产自杀的指控,本庭认为证据不足。”

    “法官大人……”原告律师瞪了王敏兰一眼,转身看着法官说道:“我们起诉的重点是顾子夕操纵证券价格,制造虚假破产。我当事人的丈夫自杀,是因此而引起,所以我们坚持对被告在证券价格操纵、制造虚假破产的指控。”

    “原告律师的意思,是放弃因被告原因,而导致原告丈夫自杀这项指控吗?”法官看着原告律师问道。

    原告律师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是。”

    “好的,书记员,请你记下原告方的意见;现在休庭十分钟,十分钟后继续开庭,原告王敏兰无需再出庭。”法官拿起小锤在桌上敲击了一下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坐在旁听席上的许诺、景阳和顾朝夕,一脸喜色的齐齐站了起来——这就象许诺所说的打怪兽一样:一关一关的打下去、一个一个罪明给驳回去。

    顾子夕朝方律师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许诺身边,陪她到庭外透气。

    *

    “汪律师,我没有撒谎。”王敏兰哭着说道。

    “方品律,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当事人的丈夫买了顾氏的股票亏光自杀,你居然说没关系!”原告律师生气的指着方律师的鼻子大声吼道。

    “汪卓然,你别装出一副正义的样子,和我们无关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背这个黑锅?”

    “从法律角度来讲,你的当事人证词漏洞百出、证据不足,我不追究她诬告我的当事人,已经很客气了;”

    “从商业角度来讲,玩股票就是赌博,玩不起就不要玩,愿赌服输;他赚钱的时候怎么不去感谢上市公司;亏钱的时候就找上市公司。这个道理,走到哪里也是说不过去的吧?”

    “从人情来讲,顾氏破产后,对于企业下市后手中股票无法出手的客户都有补偿,这已经是仁至义尽。”

    “所以汪卓然,演戏适可而止就好,我们双方执着的关键点不在这里,你何必去哄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方律师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去——顾子夕与许诺正在外面透气、聊天。

    身后,那个女人仍然痛哭不已——原本失去丈夫、失去经济来源,已经让她痛苦不已、慌张失措;在她简单的概念里,就是那个股票害死了丈夫,所以有律师说要帮她讨回公道,她当然立即就同意了。

    她根本没有考虑到会被别人利用——她一个无业的家庭妇女,一没姿色二没金钱,有什么可被别人利用的。

    可刚才在法庭上,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自己律师和法官的态度上,她知道这公道是讨不回来了;而对方律师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汪律师在哄自己吗?

    “汪律师……”王敏兰哭着看着她的律师。

    “对方律师很有经验,钻了法律的漏洞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你也别担心,这个官司我们还要继续打,只要我们能赢,你那份补偿就会给你。”原告律师沉着脸,安抚着王敏兰。

    毕竟只是个家庭主妇,见识不够,被方律师几个问题一带,这起诉主题就被跑偏了。现在也顾不上她了,只要在案子判下来前,她不乱说话就成。

    “谢谢汪律师,汪律师一定要帮我讨回公道啊。”王敏兰抽噎着,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恩,我会尽力的。”汪律师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送到法庭门口后,冷冷的看了一眼走廊上的方律师和顾子夕后,走到另一边给顾东林打电话。

    *

    “我刚才好紧张啊。”许诺看着方律师说道。

    “比上次还紧张?”方律师看着她笑着问道。

    “上次身在其中,又没有必胜的愿望,所以不紧张。”许诺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方律师点了点头,转眸看向顾子夕说道:“刚才的辩护不是重点,我想先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接下来一条心打证券价格的诉讼,也让法官把案子的印象转到商业规则里去。”方律师点了点头,看着顾子夕说道:

    “对方律师比之前打顾东林案子的律师要历害,咬得很紧,而且该放弃时立即放弃、毫不拖泥带水,同时还让他的当事人感觉不到被抛弃。段位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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