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说薛靖谦是最规矩的一个人,更是不喜老侯爷那些姨娘通房的争宠逾矩之事,没想到会为了她打破规矩。不过世明堂如今并没有旁的妾室通房,才让她住了进来,兴许,薛靖谦只是不愿好好的东厢房荒废了……
    主仆说笑间又听阿舟说了另一桩事。
    三房的三夫人要为侯夫人的生辰抄写经文,听说抄完那厚厚的经文,起码要两月有余。薛靖兴大皇子府文吏的身份被撸/了,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着最末等的巡营兵,有时夜里还要出去巡城,听说是世子爷有心要磨炼他吃苦的本事。
    “世子爷是在为您出气呢。”
    程柔嘉不悦地瞪了红绸一眼:“胡说八道。”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通房,世子为了她惩戒府里的公子和夫人,传出去了岂不是等于说她是让侯府家宅不宁兄弟阋墙的红颜祸水?
    况且依她看,多半是三房不着调的行径触及到了大皇子的利益,薛靖谦是怕这些蠢材在外扯大旗牵累中宫,才将人从大皇子府里调出来的,与她的干系,恐怕不大。
    *
    这日夜里薛靖谦仍旧来了程柔嘉房中。
    一连在东厢房歇了三日,每日夜里都要了水,薛靖谦向来又有端方自持不近女色的好名声,流言越发斐然,满府的人不到一日都知道了世子爷新收了个美貌的通房,日日离不得身。
    程柔嘉去给侯夫人请安时便只得了杯冷茶,于妈妈送她出去时也明里暗里劝她要让世子注意节制。
    到了晚上,程柔嘉侧卧在大炕上看书,便不自觉地长叹了口气。
    “缘何叹气?”薛靖谦从外院回来,像是饮了些酒,在炕边坐下抚着她长长的青丝。
    程柔嘉忙坐起来,向后缩了缩,嘟着嘴:“世子爷这样日日过来,要不了几日,满京城都要说妾身是狐仙转世,勾了世子爷的魂了……”
    薛靖谦不防得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继而大笑着将人捞到怀里,作势要去亲美人如玉的脖颈。
    程柔嘉忙去推他,认真地道:“于妈妈说了,要妾身劝世子爷注意身子,节制些呢。”
    男人充耳不闻,直教怀里的温香软玉亲得面色酡红才松了手,低头咬了咬那粉嫩的耳垂,低低地笑:“今夜本就只是来看看你,接下来几日要忙起来了,想来也没空来内院了。”
    说着竟站起身来,直接向外走。
    程柔嘉被亲得媚色难掩,本已做好了再被采撷的准备,却不防突然被落下,如被架在空中楼阁一般浑身发烫又无可奈何,她又羞又恼,隐隐还能听见那人出了门后的轻笑声,却心知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留下了,只能兀自埋入锦被气呼呼地骂薛靖谦禽兽。
    薛靖谦倒还真是说话算话,这夜过后,连着七八日都没踏入世明堂,恍若又回到了程柔嘉进府之前的时日,将外院书房当成了歇息的地方。
    侯府里风吹草动都传得极快,有人说看见那日夜里世子爷面色不善地出了那通房的屋子,想来是那通房惹恼了世子爷,得宠了几日就失了宠。
    就连崔妈妈听了流言,也来委婉地劝她放宽心,说按侯府的规矩世子一月里只在妾室通房屋里睡两三日是很寻常的事,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程柔嘉的确没放在心上,她满脸笑意地看着手中的信,眉梢盈满了舒畅和愉悦。
    余杭那边终于来信了。
    第10章 青鸟
    淡黄的信纸舒展,只看了一行,程柔嘉便红了眼睛。
    这封信是母亲写的。
    十日前,程家有承平侯府的贵客到访,当日夜里,那贵客去面见了周知府,旋即便从府衙的大狱里将她含冤入狱的父亲捞了出来。
    信上说,父亲被人从牢里背出来时已经得了很重的风寒,气息奄奄,若非去得及时,只怕已性命难保。好在及时救出,又请了余杭的杏林圣手施针,这才醒转了过来。
    她泪眼朦胧,手攥得紧紧的,心里不住地咒骂薛靖兴:那个无耻小人想必是一开始就做好了不让她父亲活着出大狱的打算,否则父亲身子骨一向康健,仅仅是走个形式关在府衙大狱里,岂会染上这样重的病?
    母亲信上还说,父亲被救出的第二日,余杭就下了好大的雪,官路堵了好几日才能行车马。因而那位贵客也在程家滞留了几日才动身返京,母亲欲要出厚礼答谢那人,那人却分文不取,还道此番是侯府失察,过几日侯府会有赔礼送到程家聊表心意。
    程柔嘉深吸了口气,压下涌涌的泪意,心思飞转。
    算算时日,应是她还没服侍薛靖谦的时候,他就派了身边的亲信赶赴余杭去救她父亲了。即便如此,想也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才能在十日前就赶到。
    与薛靖兴不同,薛靖谦的亲信到了余杭,立刻将她父亲放了,此后也没有将程家严加看管起来,担心程家去告状申冤,反而是路一通就又带着她母亲给她的家书匆匆返京……
    这便是真正身居高位者的傲气与磊落吧。
    他自信即便程家人想不开要上达天听,也有办法拦下,亦或是自信能将自己收入房中,自然无需担心程家人反咬,亦是不屑与平头百姓争高低耍心计,在大是大非上行得正站得直……
    这封家书是侯府回事处的人直接交给红绸的,也许,早在那时,他就对自己有了几分上心,才会在窥见实情之时立刻就派人去了余杭……
    程柔嘉脑子里胡乱地绕着想法,勉强将家书读完,擦干了眼泪执笔写回信。
    母亲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薛靖谦的通房,但,她那样聪慧,应该也明白事情与之前有不同了……程柔嘉咬着下唇,斟酌着语句将自己的处境道明——这封信要经过外人的手传回去,逾矩的话,她一句也不敢写,只能挑着好的地方说。
    琥珀掀了帘子进来,便瞧见一身水红大袖夹袄,配着雪色百合纹褙子的女子正在提笔疾书,下笔一气呵成,形态端庄毓秀,像极了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的作态。
    她心里泛起了酸水,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那女子见了也得承认是尤物的风姿,下唇不知觉地快被咬出了血。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姑母是世子爷的奶娘,和世子感情很好,早早就放了奴籍在府外当起了富太太。她们一家也沾了福分,虽在府里伺候,却是自由身。娘本来想让她在府里当几年差便嫁个家贫的秀才,她却觉得自己该有更好的福分,于是侯夫人那年要给世子选房里人选中了她,她就也应承了。
    可如愿地来了世明堂,世子却鲜少踏入后宅,更是连碰都没有碰过她。那时同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胆大妄为自恃有几分颜色的,冬日里披着大氅里面穿着小衣就去敲世子外院书房的门,第二日就被世子发卖了出去……
    她越发不敢妄动,渐渐地便做起了大丫鬟的差事。她原以为是世子爷洁身自好,看不上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奴婢,一心想着迎娶出身高贵的世子妃,心思也就渐渐歇了,但没想到,一夜之间,世明堂就多了个商户出身的通房!
    在琥珀眼里,商户女满身铜臭,比教司坊里的艺伎干净不了多少,这样的人,居然能留在世子身边,世子还颇为宠爱的样子,她怎能不嫉恨?
    可那日世子派人去清点归置这商户女家中在京城购置的宅子和宅子里的财物,她却如同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瞧不起的商户女,居然有那么多的嫁妆——田契、铺子、古董珠宝应有尽有,她仔细地看了又看,竟觉得和当年大小姐嫁进晋王府的嫁妆少不了多少——即便那时正是侯爷最荒唐的时候,大小姐出嫁得匆忙又寒酸,可无论怎么说,大小姐可是侯府嫡女啊!
    而此时瞧见那程娘子执笔写信的模样,竟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她家里算得上有几分家财,可娘也只舍得让她学了些皮毛,不当个睁眼瞎罢了……
    程柔嘉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便见薛靖谦的大丫鬟琥珀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红绸也正看着家书伤怀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这时不免吓了一大跳,不悦地道:“琥珀姐姐这是哪里的规矩,怎么进我们娘子的房里也不通禀?”
    琥珀却意外地看见程柔嘉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了一样。
    她忽而又有几分得意起来。
    纵然这狐媚子生得好,可世子的心思常人难以揣测,这不也有数日没来她这里了吗?想来也是贪个新鲜,玩够了就甩到脑后了。
    而她却还能日日见到世子——方才便是得了世子身边的孟管事的命令,让她来内院取世子的换洗衣物,想来今夜还要宿在外院。
    她本是直冲着世明堂正院去的,但临到了跟前,又改了念头往东厢房来了。
    不曾想,这程娘子面上装得清高,连邀宠都是派婢女去,背地里却悄悄地为失宠抹眼泪。她心里畅快极了。
    听了红绸这话,琥珀就挑了挑眉,语带嘲讽:“红绸妹妹这话说的,我还以为咱们程娘子是当上了姨娘呢?不过是个通房,论身份也就比丫鬟贵重几分罢了,进她的屋子,还得通禀?”
    “你!”红绸气得红了眼。
    “程娘子有闲工夫练字,还不如多练练针线活,给侯夫人做几双鞋讨讨她老人家的欢心,以免日后无宠傍身被赶出了东厢房,还得和丫鬟们一起做浣衣扫地的粗使活……”
    程柔嘉无心与她争吵,拉住了气得想冲上去撕烂琥珀的嘴的红绸。
    琥珀不过是见她这里门庭冷落,想来落井下石出口恶气,但事实如何程柔嘉心里有数——若薛靖谦真把她忘了,这封信就不会这么快送到她手中了。况且他走之前已经说了近日会公务繁忙,她若听了琥珀的话去主动邀宠,才是犯了忌讳。
    于是好脾气地笑道:“多谢琥珀姐姐提醒,你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琥珀见她性子这般柔弱,像个面人似的,也觉得索然无味,冷哼了一声,瞪着红绸道:“世子爷要取换洗的衣物,想来程娘子这里留着世子爷的衣服也没什么用,我就拿走了,免得积灰。”
    说着,便自顾自地打开箱笼将其间的男子衣物皆抱了出来。
    按侯府的规矩,姨娘通房房里都会备几件爷们的衣物,好让府里的爷晨起能直接从她们房里用了早膳就上朝去。程柔嘉承宠的第二日,崔妈妈就笑眯眯地拿了几套薛靖谦的衣物过来。
    程柔嘉默不作声地看着琥珀趾高气扬而去,没有阻止。
    红绸泪眼汪汪:“姑娘,您怎么能让她这般欺负您?”
    她封好了信,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你先下去吧,红绸,信记得拿到回事处去。”
    哭了这一场让她排出了许多心里的郁气和委屈,又听了一耳朵琥珀那些夹枪带棒的嘲讽,她只觉得疲累不堪,想躺倒睡下。
    红绸心知姑娘应是看了家书心情不好,低头应是,轻手轻脚地拿了信出来。
    许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能落下,程柔嘉侧卧在大炕上睡得很香,睡梦中,她恍恍惚惚看见自己回到了余杭,与爹娘和弟弟泛舟湖上,一家人和乐融融,好不畅快。
    “娘子,娘子!”
    耳边是阿舟焦急的声音。
    她想开口问怎么了,却发不出声音,意识越发昏昏沉沉。
    阿舟从厨房领了饭食回来,便见程柔嘉在大炕上趴着睡着了,轻轻喊了几声没喊醒,试探地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发觉烫得厉害,竟是发了烧。
    她吓白了脸,将人扶到床榻上盖好被子,拧了帕子敷在程柔嘉额头上等了一刻钟还不见有退烧的迹象,掖了掖被角,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到了外院,正巧遇见送了信高高兴兴折返的红绸,脸就拉了下来:“你倒在这里逍遥,姑娘在炕上睡着了都发烧了!”
    红绸闻言吓了一跳,阿舟懒得听她解释,催促她回去照料,转身毫不犹豫地进了回事处。
    回事处的年轻管事刚收了程柔嘉的家书,见又有个婢女来说那位程娘子的事,不免有些惊讶。但孟管事交代过,那位程娘子的事世子十分上心,想了想,还是应承下来去敲了书房的门。
    薛靖谦正在和一位旧部议事。
    入冬以来,各地雪灾的折子不停地报上来。赈灾的事自有文官们去上心,但今日福建水寇作乱得也越发频繁,圣上和他都怀疑这其中有王家或是前邕王将领的手笔,想借着赈灾的由头派人下一趟福建,去探听一下虚实。福建历来有诸多势力盘踞,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他格外小心,为这一趟福建之行挑选了许久的人,也做了详实的准备。
    薛靖谦并不喜欢谈公事的时候被人打断,看了一眼那年轻管事,淡淡道:“什么事?”
    年轻管事有些为难地开口:“程娘子身边的阿舟姑娘来说,程娘子病了。”
    薛靖谦有些惊讶,下意识地觉得是争宠的手段。
    他父亲承平侯风流成性,小时候便常有姨娘妾室使尽了手段邀宠,头疼脑热的不去请大夫,倒都巴巴地请他去,仿若他是什么济世良药似的。
    他最是看不上这些妇人的心机手段,可此刻听了这话,心中却意外地没什么恶感,只觉得讶然——那日他走之前,明明说了是有公事要忙……内宅的风言风语他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莫非,她也觉得自己失宠了?
    年轻管事见世子不言语,想起方才那丫鬟焦急的神色,到底多说了一句:“阿舟姑娘说程娘子高烧不退,想让世子请个大夫去……”
    话未毕,便见方才还不为所动的世子爷忽地变了脸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抬脚往外走,留下那管事和薛靖谦的旧部大眼瞪小眼。
    年轻管事心里纳闷:他说错什么了吗?
    第11章 病中
    薛靖谦出了书房,便派人去请侯府里长住的一位女医到世明堂。
    这位女医姓盛,原是先帝宫中专给高位嫔妃调理身体的医者,几年前侯夫人生了场大病,皇后娘娘人在宫中却时时记挂着,圣上便将这位盛大夫送到了承平侯府,专职给侯夫人病愈后调理身体。
    到了东厢房门口,孟管事又接过薛靖谦手里的令牌:“若是盛大夫瞧不出问题,便拿着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孟管事低头应诺,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世子爷向来低调,能不麻烦宫里就不麻烦,现下为了个通房居然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他还是小看程娘子在世子心中的地位啊。
    薛靖谦轻步进了房,阿舟正在打水为幔帐下的人儿擦脸,见他来了,未待迟疑片刻,手中的帕子便被他接了过去,于是红着眼睛默默屈膝退下。
    小姑娘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往日里玉白细腻的脸颊浮上病态的红,额头滚烫,可他一掀开锦被的一角想去探探她身上的温度,她又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似乎十分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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