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漪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去了大夫人的屋子里。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令水清漪安定的心忽而躁乱了起来。揪紧了长孙华锦的衣袖,水眸四处顾盼,大夫人倚在窗前做衣裳。

    水清漪走近,瞳眸一紧,这是给小孩儿的衣裳。

    难不成大夫人又犯病了?

    长孙华锦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背脊,温声道:“不会的。”

    水清漪不敢确认,一瞬不顺的盯着大夫人,瞧着她看了过来,不由得屏住呼吸。

    “清儿,你来了。”大夫人将衣裳搁在榻上,笑着起身道:“这是我为小外甥做的衣裳。”

    水清漪一怔,随即,明白大夫人话中的意思,脸红如霞,羞怯的朝长孙华锦身后躲了躲。却被长孙华锦手臂一捞,老老实实的站在他的身旁。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因着大夫人这句话变得暧昧,水清漪一颗心格外的燥。尴尬的说道:“还早着呢。”嘴里发苦,她都不知还能活多久。

    虽然胭脂红有了解的药方,可她直觉药方怕是有些棘手,适才无双离开了东齐去寻药材。

    而今她是将一日当成两日活,格外的珍惜。

    长孙华锦捏了捏她的手心,突如其来的痒令她浑身瑟缩,看着大夫人眼底揶揄的笑意。水清漪掐了他的腰扭转,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别胡闹,乖!”长孙华锦无奈的语气,仿佛在诱哄一个小孩。拿开她拧他腰际的手,眼底蕴含着宠溺,拍了拍她的头。

    水清漪梗着脖子,干瞪眼。

    大夫人看着他们如此,心放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淡了,凝重的说道:“今日唤你们来,是与你们说一件事。”大夫人看向门口,将妈妈把镇国老夫人给搀扶了进来。

    水清漪心里的不安渐渐的扩散,抬眸看向长孙华锦,直觉他或许知晓什么。

    可长孙华锦并没有看她,长而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蹁跹的颤动,深幽的眸子盯着地面,仿佛在思索着困惑住他的难题。

    水清漪握着他的手加大了一分力道,长孙华锦依旧毫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片刻,感受到水清漪情绪的波动,侧头看着她道:“别担心,不是坏事。”

    水清漪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心安,相反却掀起了汹涌浪潮,仿佛将有大事发生。

    镇国公老夫人目光慈善的看着水清漪,向长孙华锦点了点头,而后说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水清漪知晓这话是对她说的,心一沉,仿佛半颗心都已经坠落到了冰潭,不由得浑身发冷。心里起了退缩之意,下意识的拔腿就要走,却被长孙华锦按压住。

    长孙华锦眼底闪过一抹焦色,他也想带着她离开。可有些事不是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终究还是要面对,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与到时候说服龙珏将水清漪留下来的话。

    水清漪目光哀怨的斜睨着他:你不厚道,说好了要顺从我的呢?

    长孙华锦挑眉:不许临阵脱逃,这是当逃兵。

    水清漪气绝,她又不是上战场,当什么逃兵?扭过头去不看他,心里与他置气。

    镇国公老夫人将二人的互动看进眼底,有着欣慰,夹杂着淡淡的哀愁:“清儿也好奇你在那僻静的小渔村为何你母亲能够将你找回来?那是因为太后传递来的消息,我将你找回来到底是存了私心,并没有告诉你,你的身世。”浑浊的眸子里泪光闪烁,有着忏悔。

    果真不是好事!

    水清漪心慢慢的沉沦,后面的话她不想听。可却又不得不听!

    “你的真实身份也是我的小外甥,当年也是迫于无奈,你落在了太后的手中。为了保全镇国公府,我的私心作祟,隐瞒了你的去向,让你吃了那样多的苦。”镇国公老夫人捻着锦帕的手不断的颤抖,看着水清漪的眸子极为的复杂与沉重。慢慢的陷入回忆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西越皇来东齐国游历,碰到了参加诗会的镇国公府小姐,惊鸿一瞥念念不忘。而那个时候,他已经与长公主有了牵扯,倘若他回国向东齐提出和亲,必定是长公主。他便庆幸是隐瞒身份以世家公子的身份与长公主结识,向她承诺回家后,便向她求亲。

    当西越国向东齐国提出联姻,求娶长公主时。长公主心里爱慕的是西越皇伪造的身份,不顾太后的施压,不肯远嫁西越国和亲。太后无奈,朝中有地位的人,才色双全的便是镇国公府的双姝。因此,便册封了身子骨好的大夫人为公主,和亲远嫁西越国。

    可大夫人心中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但是是圣旨不可违,便日渐憔悴削瘦。先天不足,一直小心娇养的乔若芙心疼妹妹,于是悄然代妹妹出嫁。

    远嫁西越和亲,乔若芙身子骨本就弱,长途跋涉,便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以此为借口,避免西越皇的宠幸。

    西越皇却愈发的怜惜她,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可后来不知是谁暴露出乔若芙一直在装病,为的就是避免与他圆房,便激怒了他,如野兽一般的要强行与她有夫妻之实。关键的时刻,却被摄政王救了出去。

    西越皇岂肯善罢甘休?明面上不敢与摄政王撕破脸,强忍下屈辱,看着他抱着自己捧在掌心疼宠的女人的离宫,几乎一夜未睡。第二日的时候,摄政王亲自进宫觐见,给了两个选择。权利与乔若芙,他二择一。

    西越皇自登基便是傀儡皇帝,手中没有实权,毕生夙愿便是夺回大权。而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而摄政王果真放手,不再插手朝政。而他大权得握,心里便又想起了乔若芙,随即便知她还有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妹妹,便再次向东齐国求娶,而这次却是点明乔若潇。

    乔若芙知她妹妹不愿远嫁西越,便让摄政王将消息前一步传递给了乔若潇,乔若潇匆匆下嫁给了水守正。

    而此时的长公主,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爱慕的男子便是西越皇,心里悔恨,当初错失了机会,反而将别的女人推送到他的身边。而今,有了机会,便义无反顾的嫁了过去。而瞧见是长公主的西越皇,早已忘了当初的恩情,便将所有的怒火迁怒到长公主的身上。

    将她丢在冷宫三年不闻不问,看着他对乔若芙的痴恋,她疯狂的嫉妒着。长公主却将这一切的怨恨,全都加诸在乔若芙的身上。在乔若芙生产的时候,她寻了机会出宫去见乔若芙。在长公主离开后,乔若芙便中了胭脂红,西越皇大怒,便将长公主以不贞的之罪遣返回国。太后顾全大局,将长公主发落到了寺庙。

    从长公主的话中太后得知一切都是经由乔若芙造成,心怀怨恨。终于,等来了时机。摄政王带着乔若芙来东齐国寻医解毒,便将人与带来的一双儿女放在了镇国公府里。乔若芙身子本就先前不足,后又中毒受了重创一直不曾好,虚弱的躺在床上不能动。温柔的看着一双儿女躺在身旁,唱起了歌谣。倏然,屋子里的其中一个丫鬟,将其余的三个丫鬟给遣走了,并且在屋子里点了软筋散,抱着靠边上的孩子打算离开。乔若芙求救的声音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人,镇国公老夫人看着丫鬟挟持着孩子离开,命人包围了。

    可就在这时,宫里头传来消息,大老爷错手杀了二皇子。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但是那个丫鬟却说道:“太后娘娘仁慈,以这小孩的性命抵一命。倘若老夫人实在不舍这孩子,那也好,便莫要怪太后娘娘不顾念恩情,将镇国公府抄家灭族!”

    乔若芙哀求的看着她的母亲,希望她能够救救她的孩子。

    可镇国老夫人却是狠心的别开头,明知这是太后早已挖好的陷阱,却还是无力反抗,为了镇国公府的几百条人命,她将人放走了!

    乔若芙悲怆绝望,激烈的情绪加快了毒素,刺激得突然暴毙。

    镇国老夫人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早已泪湿了衣襟,愧疚的看着水清漪道:“清儿,外祖母愧对你们母女。”

    水清漪浑身血液逆流,脸色白的煞人,滴滴泪水一串一串的滚落了下来,不受控制,止也止不住。

    原来,她不是被亲生父母给遗弃。

    而是为了换取镇国公府几百条人命,她的……亲外祖母舍弃了她,因此她病弱的母亲……暴毙。

    这样的事实,她难以承受。

    这样凸显出她被大夫人接回来养着的这些日子,心里的感激,那么的可笑!

    明明是他们害她如斯,不过是在需要她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却让她感恩戴德。

    这些她都可以接受,她不怨。可他们至始至终都知晓她的身份,利用她巩固大夫人的地位,她如何能不恨、不怨?

    他们怎么能够如此心安理得的在做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还有脸面来渴求她的原谅呢?

    一句‘愧对’就能够抹杀他们的所作所为么?

    长孙华锦紧紧的握着她控住不住颤抖的手,将她整个拥在怀中,轻声的安抚。

    水清漪什么都听不见,她觉得自己很冷,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冰水中。“阿锦,我冷……”水清漪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紧紧的攥着长孙华锦的手,将长孙华锦的手掐出了血痕都毫无所觉。

    大夫人显然没有料到真相竟是如此,心里想着她过世的姐姐,看了看水清漪,泪如雨下。再多的愧疚都弥补不了,那些过往的伤害!

    她没有料到母亲竟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让姐姐的孩子给她,再度将这个孩子推入火坑。幸而长孙华锦是清儿的良人,否则就是她死,也难以偿还这些罪孽!

    镇国公老夫人没有看着水清漪沉寂如死水的眸子深处那汹涌的怨恨,令她险些招架不住。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真看着她的恨,不期然的想到乔若芙绝望悲凉的眸子,到死也没有闭上。

    那是死不瞑目,带着对她这个母亲的恨离世。

    站在窗外的龙珏、龙幽,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龙珏挺拔如青松的身影,透着沧桑与悲凉。那些不愿被回忆起的记忆,如开了匣子一般,汹涌的扑面而来。

    太后拿着那个孩子设了陷阱,想要将他囚困。可孩子他救出来的时候,早已是被烫得面目全非的小女孩,凄惨的不忍多看一眼。他沉浸在丧妻之痛,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一心只以为孩子死了。可后来平复下来,察觉到异样,猜测孩子还活着,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

    看着那相拥的二人,龙珏死水无澜的眸子,波澜微兴。他与她见过一面,当时便是听着她长相、年龄与他的女儿相似,便赶来了,当听到她是长远侯府的嫡女,只以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连验证都懒怠,便回了西越。

    拢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收紧,他曾经与女儿那样近的接近过。却因一念之差,而险些错失。

    龙幽看着情绪波动的父王,眸眼暗敛,阔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霎时一片寂静,连哭声都骤然停了。

    大夫人与镇国公老夫人看向龙珏与龙幽,一肚子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龙珏自动的屏蔽了她们,眼底只有水清漪。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血色,令他寡薄的心揪痛。上前了几步,在靠近她的时候,龙珏竟是有些怕了。

    这是在失去乔若芙之后,第一次觉得他还有怕。怕她会怨怪他,没有保护好她。

    水清漪看着不动如松的龙珏,他漾着微澜的眸子里,隐匿着一丝小心翼翼。不禁心思一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她还以为她的父亲是西越皇,那个时刻要她性命的人。所以一直逃避着,不想要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却没有料到,她的父亲是摄政王龙珏!

    目光错落在龙幽身上,目光竟出奇的平和下来。记起初见他时那惊怯的目光,软软的一声‘姐姐’。心都柔软了下来。

    龙幽触及水清漪的目光,她眉眼间的温柔,令他冷若寒霜的峻冷面容柔和了下来,不禁回想起她初见他时的吃惊,到最后他掐她时的镇定自若,嘴角微微上扬。极浅的笑容,宛如冰川之雪融化,万物归春,眸子里流转的波光勾人摄魂。

    “卿儿。”龙珏喉咙干涩,这个名字大约有十多年不曾唤出,颇为生硬。

    水清漪怔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长孙华锦手指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珠,鼓励她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

    水清漪想唤一声父亲,可到了喉间,却如刺一般给卡住了。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龙珏眼底掠过一抹失落,嘴角微扯道:“你与我们失散十多年,生疏是难免。待我们相处一段时日,培养出感情便好了。”

    水清漪看着他如雪如霜的发,心里涩然,那一声父亲险些冲出了口,到了嘴边便是唇瓣微动了两下。

    仿若心灵感应一般,龙珏却是瞧出了她的唇形。忽而一笑,清浅的笑如屹立山涧之上苍松迎接着朝阳,美得惊心动魄,又宛如黎明破晓的壮丽,透着一丝温暖。

    水清漪看呆了,忽而,一只大掌搁在头顶,水清漪抬眸便看着宽大的广袖在眼前如莲散落,温暖的手心揉着她的头。这个动作,与长孙华锦带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龙幽上前,深若幽潭的眸子看了她几眼,也如龙珏一般摸了摸水清漪的头。

    刹那间,那酝酿出的气氛,轰然消散。

    龙幽仿若未觉,悠然收回的手,将一个锦囊放在她的手中。仿佛一个兄长的做派!

    水清漪盯着手里的锦囊,哑然。

    大夫人瞧着气氛有些诡异,便出声打断道:“不知姐夫打算何时让清儿认祖归宗?”大夫人看着龙珏那张没有留下岁月痕迹的脸,这声姐夫喊得有些僵硬。

    随着大夫人的话落,空气瞬间凝结,温度降到了冰点。

    水清漪被龙幽那一做派弄得完全没有紧张,随即便想起长孙华锦先前的古怪来。心里有了底,他怕是早已知晓了今日是认亲,所以赶了回来。想到龙珏与龙幽的态度,轻叹了一声,扣着长孙华锦的手,这呆子是怕她被龙珏强行带回西越吧?

    虽然他们是她的亲人,可她明白孰轻孰重。亲人固然重要,可与她相携白首的却是他。

    “此事不急。”水清漪终究是不忍让大夫人太难堪,恐怕她不接话,龙珏与龙幽定会让她下不了台。

    大夫人眼角湿润,有些话想说,却觉得说了显得过于苍白。终于,还是将自己心底的念想说了出来:“我想见姐姐一面。”

    龙珏脸一沉,冷冽的声音仿佛要将人冷冻成冰:“你们也配!”

    大夫人脸色灰白,紧紧的揪着褥子,这是她强求了。

    镇国公老夫人心里一直后悔,想到大女儿的双眸,便心中更是愧疚难安。乔若潇的请求,也是她心中夙愿,想要好好在她身前忏悔她的罪行,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摄政王,我们知晓这是强人所难,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并没有想到芙儿会暴毙。;老身跪下来求你,让老身临死之前见芙儿一面。”老夫人倏然起身,双膝跪地。

    水清漪心中大惊,想要拦着却已经是来不及。手指根根收紧,脸色极其难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满月宴风波

    扑通——

    老夫人双膝落地,拐杖落在地上,浑浊的双目里含着泪花,近乎哀求的看着龙珏。她身为镇国公里的掌家主人,即使重来一遍,她依旧会义无反顾的顾全大局,保下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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