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郭同济,是这无夏塾的夫子,也兼院长。”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赞同道:“正如你所说,人这一生总会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所以我不想来,但还是来了。”
    “公子既然来了,那应该就不会走。”
    “我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走。”
    郭同济觉得有些遗憾,回头看了一眼那其余的五位先生,六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着,然后各自分开,自顾自的喝着茶。
    “郭先生,我师兄弟慕名而来,你却为何露出这副模样?”
    看到郭同济满脸的遗憾之色,来运觉得有些生气,同时也有些不解。
    郭同济看了他一眼,夸赞道:“这位小公子倒是一副率直心肠,让他跟着你多经历一些事的确是好事。”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他太过率真,以后我会常带着他。”
    “有你带着他,想来也不会受人欺负。”
    听到二人的谈话,来运觉得愈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道:“郭先生与我师兄认识?”
    郭同济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堂堂的草黄纸上排名第三十六位的武王,圣宗周洛,天下又有谁不认识?”
    这名三十岁上下的面容严肃穿着一丝不苟的男人正是圣宗圣子周洛,也是小武王周元的兄长,草黄纸上高居第三十六位,人称武王的周洛。
    圣宗周洛。
    “既然认识,旧友相逢难道不该高兴吗?”
    来运接着问道。
    郭同济叹了口气,解释道:“认识不假,但却称不上旧友。”
    他迈步走到了那五位先生中间,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拿起茶杯放到鼻子下面仔细用心的闻了闻。
    “这茶谈不上好,只是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总喝,后来离了书院被陈先生任命来此春集镇教书育人,原本年轻气盛觉得没甚意思,如今眨眼间过去了几十年反倒是舍不得。”
    周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教书育人是好事,春集镇这贫瘠之地在六位先生的带领下也算是富饶,只是可惜你们是唐人。”
    “可惜是唐人吗?”郭同济笑了笑,眼中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骄傲:“我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生来是唐人。”
    “该走了。”
    周洛开口说道。
    郭同济摇了摇头,目光透过并未闭合的学塾大门看向了街道远处的那棵巨大松树,脸上满是怀念之色。
    “不急,武王可否容我等兄弟喝完这杯茶?”
    时间不等人。
    但天上的雪还在下。
    周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杯茶又能有多少时间呢?即便你喝得再慢些,即便你品的再细些。
    何况郭同济等人喝得并不慢,那是在正常不过的喝茶速度。
    他们六人当中有四位是游野修士,剩余两位是三境修士,论起人数来说要远胜周洛,但论起战力来说却远远比不过周洛。
    那就只能等死。
    好在死前可看一场雪,能喝一壶茶。
    能看一眼无夏塾门外那棵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松树。
    茶水的热气在这凉日当中显得十分清晰,随风摇晃着往上升腾。
    直到热气彻底消失。
    杯中的茶已经喝光。
    郭同济抬头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周洛,眼中带着遗憾,面上挂着微笑。
    该上路了。
    ……
    ……
    第554章 蓝衫青年
    来运从那杯茶放下最后就不再说话了,他单纯,善良,率真。
    但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郭同济和自家师兄对话当中的意思。
    好人却要死?
    这道理说不过去。
    周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人生在世总要面对诸多抉择,这些抉择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当你无法看清的时候不妨想一想自己所站的立场,我和唐国没有恩怨,与李休和郭先生也没有恩怨。”
    “但李休断了我弟弟一条手臂,当着天下人的面前斩杀了翟一宽,他让圣宗颜面尽失,四长老因此颁布了长老令,我等是圣宗弟子,也许本身与唐人并无仇怨,但唐国与宗门有怨,我等弟子便要承担这份责任。”
    放下了手,周洛看着身前安静盘坐的六位先生,轻声道:“这就是立场,与善恶无关,与对错无关,我其实很喜欢李休这个人,因为他永远在用自己的行动贯彻这个道理。”
    如果抛却每个人心中的道德标准,天下间其实很难分辨对错,有的往往就只是立场问题罢了。
    来运没有说话,他知道师兄说得对,这就是在这人吃人的修行界中行走天下所必须懂得的事情。
    也是必须会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的性子可能很难接受,但这条路早晚要走,我能做的就是让你尽早一些。”
    “来运知晓。”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安静的站在一侧并不说话,也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他率真,但拎得清轻重,和这六个人相比自然是自家师兄重要一些,何况这些道理他也懂得,就像两国交战一般,敌国未必全都是恶人,但相对自己国家来说敌国便全都是恶人。
    “这些年来我等在春集镇教导了许多人,其中最满意的有九位,这是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待我六人死后还要劳烦武王将这九人找来接替我等,无夏塾是春集镇的重中之重,镇上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所以我们可以死,但无夏塾不能没。”
    郭同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九个名字和地址放到了小桌上用茶壶轻轻压着,免得被风雪吹翻了找寻不到。
    周洛点了点头,虽未说话,却已经答应了下来。
    雪花从天空落下会产生许多种不一样的形态。
    鹅毛大雪,毛毛飘絮。
    或是被风卷着狂飞周转,又或是笔直落下随着微风淡淡摇晃。
    没人喜欢刮骨钢刀,大部分人喜欢的都是那如絮雪花轻轻落在额前,落在肩上,落在掌心的感觉。
    微凉,独特,让人难以忘怀。
    就如此刻。
    天上的小片雪花摇晃着落进了茶杯里,周洛朝着他们六人走了过去。
    来运站在身后安静看着。
    郭同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道哪怕是在这春集镇中生活了几十年,一眼望去终究还是不如长安,更不如梅岭。
    然后他收回了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学塾门外的那棵大松树。
    漫天的雪花并不曾在树枝上留下半点痕迹。
    那棵树很巨大,在风雪中挺的笔直,就像是人的脊梁一般。
    周洛弯腰拿起了被茶壶压在下面的那页白纸然后走到来运身旁拍了拍他的脑袋,二人一同走出了无夏塾的门口,拐了几个弯之后找路人问了问纸上的地址该怎么走,得到答复之后道了一声谢便顺着路走了过去。
    九个人分别住在春集镇的九个地方,来来去去总共花费了差不多一日的时间。
    “我们去哪?”
    离开了春集镇,来运抬头看着周洛,出声询问道。
    周洛想了想,说道:“南风亭。”
    ……
    ……
    夜晚的春集镇较之外界要显得安静许多,这里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夜晚除了客栈和酒楼之外鲜少会有燃亮灯光的地方。
    无夏塾的院落当中站着九个人,这九人的模样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修为最高的不过才是承意境界,此刻九人站在庭院当中看着端坐在地双目闭合却将脊梁挺得笔直的六位先生尽皆沉默了下来。
    一双双眸子当中满是痛苦和哀色。
    风雪越来越大仿佛是在恭送这六位为春集镇奉献了数十年光华的先生,九个人齐齐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他们知晓凶手是谁,但他们却没有能力报仇,只能听从师命从今往后接下这管理无夏塾,教导春集镇的重任。
    风雪送君归。
    今夜安静的有些吓人。
    直到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人同样很年轻,看起来和他们的年纪差相仿佛。
    年轻人走了进来,在院内沉默了一瞬之后走到那六人身前跪下行了一礼,然后方才起身。
    那九人这才看清楚这年轻人穿着一身的蓝色衣衫,看起来颇为的与众不同,如墨的长发散在肩上,眉眼和煦,明明身在冬夜却犹如春风一般。
    “不知几位师兄可曾见过那行凶之人?”
    他环视着那九人,出声问道。
    语气平和,礼仪完美,即便是书院里最严苛的教习,即便是礼部尚书亲至也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们九人在修行路上并未有太高建树,或许这辈子的武道尽头便是四境游野,但他们却很聪明,是郭同济六人最器重的弟子,自然知晓那个找上门请他们但当无夏塾重任的那个人便是杀人之人。
    九人当中有人精通画道,听闻这话立刻便拿出了纸和笔快速的在纸上画了起来,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已经将那人跃然纸上。
    甚至就连衣着和神态举止与最细微之处的眼神表情都刻画的一清二楚。
    蓝衫青年伸手接过打量了仔细打量了一眼,然后问道:“这是何人?”
    那九人的眼中出现了一抹诧异,旋即解释道:“这是圣宗周洛,在草黄纸上排名第三十六位,被人称之为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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