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青山若是一来一回,那可真是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陈知墨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从扶手上起身,双脚踩了上去,然后一头扎进了莲池里,漂浮在池水之上。
    李休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莲池。
    二人都没有办法解决第一件事。
    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荒州的阵营就无法统一,在面对天上仙真正踏足人间的时候就会出现许多的漏洞,每一种漏洞都是致命的。
    李休走后青鸾来到了莲池边上站下,看着躺在水中的陈知墨轻蹙着眉,问道:“你跳进水里做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好问题通常都找不到标准的答案。
    陈知墨躺在水面轻轻飘着,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也想体验一下被人托着的感觉。”
    他找不到人托着自己,就像李休现在也找不到人来帮他的忙。
    但他能够跳进水里,莲池的浮力会托着他不至于淹死。
    只是这时候谁又能伸出手托一托李休呢?
    青鸾不了解人间的事情,独自一人在倒悬天里生活了数百年,她没有经历太多,自然也不会懂得太多,便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自己青葱一般白嫩的手掌递了出去,有些担心的说道:“快上来,水里凉。”
    陈知墨愣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便起身伸出了手,两只手掌碰触在了一起,跃出了水面。
    后方的苏子瑜看着这一幕,想的却是先前的事情,众人汇聚一堂,约定好要一起解决这些烦心事,每个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都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促成李休要做的事情。
    但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便是合力行走的人再多,又如何推得动一座高山呢?
    李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或者说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这几天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他却做了许多的事情,他和方良下了一盘棋。
    和花雨瑶弹了一首曲子,和苏子瑜练了一天的字。
    跑到山上听钟,甚至还给叶修和邱小离准备了两份上好的成亲礼物。
    他的日子过得很充足,陈知墨每天都是坐在莲池边上,看着李休上下的出入行走,他知道,李休从未像现在这般空虚过。
    以往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路可走,即便再如何困难也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只是现在不同。
    他解决不了典狱司的事情。
    便只能干坐着。
    晚上去听渡元首座讲经,然后与渡海大师说了会儿话,这些日子他始终没有去佛塔,哪怕圆寂大师已经答应了帮他召集天下人一同来此汇聚,但他一日没有解决掉典狱司麻烦的能力,便一日不能聚集天下人到此。
    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不戒小和尚每晚都会去上一次,也没什么大道理可讲,二人大多时间都是在闲聊,小和尚还是会在他身边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那副画,看着画上的人露出憧憬且单纯的笑容。
    只有当看到那副画的时候,李休的心才会产生剧烈的波动。
    他想要开口,却始终无法将那句话说出来,或许小和尚早就懂了,只是不曾说破罢了。
    今夜的星星很亮,较之以往看起来好像要更大一些。
    昨日无量寺下了一场雨,不大,就只是润湿了阶梯,让院墙的青砖增添了一些江南味道。
    不戒放下了两个馒头然后离开了院子,片刻后陈知墨走了过来,拿起馒头吃了个干净。
    摩挲了一下嘴后也跟着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李休盯着身侧的空碗,能够隐约看到一丝馒头的碎屑,他忽然有一种将这破碗打碎的想法,却又不能将情绪没来由的胡乱发泄,只能捏了捏腰间浣熊愈发圆润的肥脸,然后随意的躺在了地上,抬头看着那些闪烁的群星。
    那都是一颗颗的光点,一座座的无人生存的大陆。
    思绪这种东西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而你抬头又能看见满天星辰的时候。
    这是难得的安静时间。
    他想着过去和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在心中不停地做着打算。
    李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扭转人间的局面,所以他才会这么注重荒州的阵营统一,只有天下人的心思全都达成一致,力气也全都用到一起,那才能有机会获得胜利。
    他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需要其他人来帮忙。
    就像是孤军奋战的北地,同样需要来自唐国内部的无条件支持才能够将雪国死死的压在身下。
    世间一切都是如此。
    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总会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李休在脑海中不停地想着每一个能够想到的人,却始终无法选出能够帮他解救典狱司的人。
    或许扶苏可以,王辰的父亲也可以。
    但他们都在莫回谷,现在还无法出来,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办法加快他们离开那里的速度,却也只能加快一些罢了。
    微凉的夜风能够带来安静,却吹不走心中出现的烦恼。
    陈知墨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壶酒,在无量寺喝酒是很不好的行为,来往路上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僧人的奇异目光。
    “怎么又回来了?”
    李休没有看他,仍旧是躺在地上注视着夜空,轻声说道。
    陈知墨在他的身侧坐下,随意的将酒壶递了过去,问道:“半个月了,想到什么方法没有?”
    李休抬手接过,坐起身子咕嘟咕嘟喝了半壶,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如果想到了什么办法,我早就动身去了典狱司了。”
    他的确什么方法都没有想到,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他或许都已经出发了,但却连效果达到一成的方法都没有找到。
    “已经五十多天了。”
    陈知墨与他碰了一下酒壶,发出了陶瓷特有的碰撞声响,感慨道。
    李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唐皇借助人皇气息,封住阴曹修士百日不到作乱非为,如今时间已经过半,而他却什么也没做。
    “你喜欢青鸾?”
    李休曲着膝盖,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提着酒壶放在膝盖上,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让陈知墨愣了一下。
    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李休微笑道:“喜欢就是喜欢,踌躇什么?”
    陈知墨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话题转变的很快,但二人都很习惯这样的交谈,他只是觉得有些戏剧化,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做什么。
    李休看着他,调侃道:“不说话那就是喜欢了?以前我还在想,像你这么出色的人竟然连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悲哀的事情,想不到你的眼光已经高到天上去了,只装得下仙人,装不下凡人。”
    “去你的。”
    陈知墨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然后说道:“缘分这东西其实真的算是妙不可言,当初去那座湖前救了她一命,后来便一直形影不离,渐渐地也就起了一些心思,然后我才发现这世上最不能起的就是心思,因为这东西一旦起了一点苗头就会收止不住,就像是枯草垛上的火星。”
    “幸运的是她好像也喜欢我。”
    他喝了一口酒,脸上挂着笑容和庆幸。
    李休始终在安静听着,直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方才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提着酒壶,轻声喃喃着:“是啊,人世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你喜欢的人恰巧也在喜欢着你。”
    陈知墨躺在了地上,看着星空没有说话。
    他知道李休想起了徐盈秀,想起了醉春风。
    或许还有莫清欢和慕容雪等人,但那种心思谁又能够猜得透呢?
    壶中的酒已经喝光了,李休从小花中又取出了一坛大口喝着,酒水打湿了胸前衣襟,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说道:“青鸾好像比你大几百岁吧?”
    躺在地上的陈知墨身子一僵。
    李休却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啊,大了几百岁,比大唐建国时间还要大。”
    陈知墨有些生气,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是仙人,仙人的年纪,能用人间的时间来衡量吗?”
    李休眼中带着笑意,点了点头接着道:“可她还是比你大几百岁啊!”
    陈知墨将酒壶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翻身将他摁在了地上,边打边道:“我让你大,我让你大。”
    直到这口恶气出完了之后方才气呼呼的起身坐了回去,说道:“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的确比我大好多岁。”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李休感受着身上的疼痛,暗骂了句下手真狠,然后说道:“你是修士,在乎年龄干什么?何况她虽然几百岁,但是却没有经历太多,心性还是和少女一样。”
    陈知墨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我自然是知晓的,我只是在想自己还真是了不起,就连几百岁的姑娘都能找得到。”
    他摩挲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
    李休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
    这间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无量寺的夜晚要显得很安静,即便是那些前来参悟机缘的修士都严格的遵守着寺里的作息时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从这里似乎还能闻到莲池的花香,抬眼望去巨大的佛塔在夜晚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陈知墨已经放下了酒壶,今晚喝得不多,却足够尽兴。
    二人谈了很多的闲话,终归还是要回到正题的,陈知墨再度开口询问了李休关于典狱司那件事的打算,因为时间已经拖得足够长久了。
    李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陈知墨看着他,片刻后说道:“看起来你好像有了决定,恰巧我也有个建议。”
    李休偏头看了过去,他大概猜得到陈知墨的意见是什么,于是说道:“我觉得咱们两个的打算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一起说?”
    “一起说。”
    二人对视着,旋即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典狱司!”
    两个人同时露出了笑容,这里值得喝上一壶酒。
    陈知墨取出了一壶新酒,与李休碰了一下,然后满满的饮上了一大口。
    既然典狱司的事情外人无法解决,又不能这么永无止境的拖下去,那不如就直接去那里看一看,或许典狱司掌教会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虽然那种可能性很小,但总比眼下茫然无措的留在无量寺内要好得多。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打算何时动身?”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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