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开阳神色冷硬,一言不发。

    三年前,这玉佩交被秋云偷偷拿走了。他知道,却故意说丢了。这些年也一直是秋云贴身戴着的。昨日尚玉衡的贴身小厮茂林匆匆寻上门,说这玉有问题,让他务必带着玉一大早赶回尚府。他疑心是尚玉衡为哄他回去,设下的圈套,才熬到最后拿出来。

    眉心开口打破僵局:“丁大师,请您过目!”

    丁琢取出袖中的墨麒麟,也放到银盘上,黑白相彰,异常醒目。“冤孽啊!”老者嘶哑悲鸣,老泪纵横,“有生之年,终于熬到了结这一天啦!”

    厅中众人,罗氏白氏等人只晓得这玉有古怪,是吸人精血的妖石,却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白氏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是不是毁掉妖石,三郎身体就可以恢复?”

    丁琢老泪浑浊,扯起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夫人,你看我有没有恢复青春的可能?”

    白氏一愣,冷道:“老人家,恕妾身实在无心情说笑。”

    丁琢桀桀怪笑:“在下正值不惑之年,比夫人大不了几岁。”

    此语一出,众人除眉心外,皆倒吸一口凉气!

    白氏惊呼一声,若不是旁边的清浅扶着,差点跌坐到地上,天呐,怎么会……

    饶是镇定如老夫人,也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

    怪不得早年她日日对着苍龙扳指,反倒精神不济,身体日渐亏空。后来诡异佛门,清净不沾俗物,反而心神凝静,原来竟是这妖石作怪!可悲她竟视之为宝,三个儿子甫一出世,便日日贴身带着,以祈求尚家先祖庇佑,谁想到……谁想到竟是害了他们啊!

    尚月芙冷笑不已,当年罗氏将传家玉佩传给哥哥尚开阳,她怨恨不已,数次想偷过来。而尚开阳性子大咧咧不喜带配饰,为此没少挨罗氏的骂,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倒是孝顺的尚安宇与尚玉衡两人将那鬼东西不离身戴着,啧啧,作孽哟!

    小罗氏面色沉沉,猜不透在想什么。

    眉心起身,镇定道:“敢问大师是如何发觉这妖石的蹊跷之处?”

    “呵呵,一人不以为意,两人是巧合,倘若沾染这陨星之人皆遭不幸,如何不怀疑?”

    确实,贸然来一个人,指着你家的传家宝物,说它是吸人精血害人之物,谁会相信?可联系当年陨星所雕出的七件玉品,除却束之高阁的凤凰玉印,苍龙扳指的主人尚家老爷子不到四十岁猝然离世。三龙玉佩的主人尚安国、尚安邦皆活不过而立之年,尚安宇亦是命在旦夕间。

    曾经风华绝代的美人赵凤仪已成枯瘦沧桑的老妇人。

    持玉麒麟的丁家如今子嗣凋零。

    持玉玄龟的眉心娘亲容氏几经生死,半生缠绵病榻。

    就连秋云,自拿去玉佩后,身体也一直不好……一切的一切,岂能是巧合?

    向来最多疑的罗氏,此刻瞪大眼睛,捂着嘴巴震惊不已。她一辈子与人争,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到头来,反而正是儿子的“不听话”救了他自己的命!

    更令她又惊又喜的是,尚家如今只剩尚开阳一颗独苗,那她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眉心将众人的反就看在眼里,神色平静,又问道:“请问大师戴这妖石有多久了?”

    “十多年了。”

    “大师年过不惑,尚能行走自如。我小叔叔而立之年,却缠绵病榻久矣,请问是何缘故?”

    丁琢沉默了片刻,道:“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丁氏一族生下便与玉石打交道,妖石虽厉害,总有能压制之物。只可惜,丁某尚未查清是何物可以相抗。”

    眉心颔首:“这些妖石该如何处置?”

    “焚毁。”

    眉心望向老夫人,老夫人面上血色尽褪,怔怔道:“一切依大师之言。”

    尚府后山有一大片空地,鲁俊达命人送来一只数尺高的青铜大鼎,垒砌柴火烧至极旺。大鼎前摆着一张丈许的长案,上置三牲大祭,盛着六块陨星石的刻丝银盘置于当中。尚家主子并奴仆所有人皆盛装到场,按照尚家祭祖的礼仪规制进行陨得的焚毁事宜。

    近晌午,尚玉衡才匆匆赶回府中,放入最后一块凤凰陨星石。

    午时三刻,众人三拜,退后三丈。丁琢将装着陨星石的银盘高举过头,投入大鼎烈焰中!

    大火持续燃烧一个时辰,除却添柴火的仆役,其余人皆静立,遥遥相望。火,能祛除一切邪祟灾难,他们期望大火燃尽,尚家劫难尽去,永世昌隆!

    眉心悄悄转头,望着站在她身侧的尚玉衡,突然拽住他的手。

    尚玉衡身体微僵,他没转头,也没挣开,默默望着熊熊燃烧的大鼎,神情肃穆沉静。

    终于,大火燃尽。

    丁琢上前,冒着极大的危险,将大鼎中的残骸装入一只用玄铁皮层层的包裹的装满奇形怪状黑石的木箱子中。这些残骸,他要运到九离江,投入茫茫大江之中。

    结束了,持续百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在场之人无不松一口气,他们仿佛看到尚家重启昔日荣光,煊赫辉煌。

    一个多时辰的祭拜,众人皆疲惫不堪。

    眉心逃也似的奔回沧浪院,褪掉厚重的云锦长裙,梳洗一番后,才算缓过神。出来时,她看见尚玉衡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她悄悄踱到他身后,猛地抱住他!

    “玉郎,你不要回衙署了,好不好?”

    “眉儿,别闹……”尚玉衡低头,轻轻摩挲环在他腰间的小手,柔嫩光滑,散发着独属少女的淡淡清香。

    世间最美,不过如此。

    “不行,我不让你走!”眉心抱得更紧了,“我要和你生孩子!”

    尚玉衡哑然失笑:“眉儿,你……不可胡说!”

    “哪胡说了?”眉心转到尚玉衡面前,踮起脚尖,将自己的鼻尖抵到他的鼻尖上,“我不管,我就要和你生孩子。”说着,便双手勾上他的脖子,轻舔一下他的嘴唇。

    昨晚上,这个臭男人居然不肯碰她,简直奇耻大辱!

    尚玉衡气息瞬时微乱,慌乱道:“眉儿,我的心有点乱。我们彼此都静下来,好好想……”

    “想个屁!”眉心耍赖到底,“你别想丢下我不管!”她岂猜不到尚玉衡在担心什么?鲁俊达话已说得很明白,她爹爹过即日便可抵达京都,他们的意思,希望她离开尚家。作父母的,自然要为子女的终生幸福着想。即使尚玉衡的身体现在无恙,可毕竟与陨星石相伴十年,谁晓得会不会像丁琢那般骤然衰老?或许会更糟糕,步尚安宇的后尘也不未知。

    这些眉心都知道,她也理解爹娘的苦心,但让她抛下尚玉衡,绝无可能!

    “傻瓜,我不会丢下你,只是……”尚玉衡蹙眉,想了想道,“冷静几天而已。”事实上,他想多寻几位大夫,仔细查查身体,若是真的……

    他昨晚想了一夜,确实,眉心有更好的选择。

    情爱不过一时,他的眉儿还年轻,他不能那般自私。

    眉心吸吸鼻子,嫌弃道:“喂,你刚才是不是没洗干净啊?身上一股子汗味!”

    “嗯?”尚玉衡一愣,“什么?”

    眉心推他:“再去洗洗!”

    尚玉衡一头雾水,糊里糊涂就被眉心推入沐房。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不可能身上没洗干净。况且当着眉心的面儿,他怎好意思宽衣解带?

    眉心端起一盆水,兜头泼向尚玉衡:“快点洗!”

    尚玉衡浑身湿透,如一只落汤鸡般傻乎乎站着,委屈道:“眉儿,我……”

    眉心抛下木盆,不耐烦道:“我出去,你快洗吧!”

    弄成这样,尚玉衡不洗也得洗了。他解开腰带,才褪去湿淋淋的衣裳,方“出去”的人又折回来了。尚玉衡大窘,飞快扯过一块布巾,裹到紧绷的腰间。虽然他们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是大白天的,裸身相见,他还是会觉得有点别扭……

    眉心以手扶着下巴,愤愤道:“喂,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小气!”

    尚玉衡尴尬不已:“眉儿,别闹了。”

    若是以前,他求之不得,可现在……他真快要绷不住了。

    眉心大摇大摆走近,缓缓解开胸前的系带,昂起小脸,挑衅道:“我看你,你也看我好了,大家都不吃亏。”说话间,衣衫落地,白皙如玉的胴体完整呈现。

    尚玉衡脑子轰然作响,炸开了!

    “瞧你这出息,都流鼻血了喂!”眉心欺身上前,将双手勾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第62章 山雨来

    半个时辰后。

    尚玉衡替眉心掖好薄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吧,我走了。”

    “玉郎,早点回来哦……”眉心拽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哀求。湿漉漉的小眼睛弄得尚玉衡心痒痒的,禁不住又低头去亲她。眉心却趁机勾住他的脖子,宛如一只灵巧的美人蛇般缠上来。小兽似的狠狠啃噬他的唇,顺着坚毅的下巴、修韧的颈项一路向下蜿蜒……

    “眉儿……”低唤声从唇齿间逸出,无奈而迷茫。

    他该拒绝,可是如何能拒绝?

    “乖,等我回来。”

    尚玉衡下榻,披衣束发,临前走,又恋恋不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咯咯……”眉心抓着锦被,乐不可吱。混蛋,居然想丢下她不管,门都没有!

    她的想法很简单,尚玉衡活一天,他们就在一起一天。什么将来啊,一辈子,那般虚无飘渺之事想那么多,不累吗?过好现在的每一天,足矣!眉心摸摸肚皮,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怀上孩子。就算有一天,尚玉衡不在了,可她还有个念想,不是吗?

    然而,事情并非眉心想的那般简单。

    尚玉衡怎可能仅仅因忧心自己性命不长,就狠心冷落她?

    上午,他为取回“凤凰印”之事拜谒庆隆帝。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尚玉衡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庆隆帝性情儒雅,平和,丝毫无帝王的冷酷凌厉之气。

    尚玉衡如实禀明“陨星石”来龙去脉,庆隆听后,极爽快下谕旨命他带走凤凰印,随意处置。尚玉衡躬身拜谢后,便急匆匆带着凤凰印回尚府。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并无半点不妥。

    可就在他静观陨星石被投中大鼎中焚毁时,又想起昨日鲁俊达的一番话。那位玉石世家丁氏传人丁琢先在江南与沈家家眉心的父亲沈甫田“偶遇”,牵扯出“陨星石”,后奔往京都,与眉心碰面。就算没有螭龙玉佩摔碎之事,丁琢也会主动找上尚家。

    如此看来,这位丁大师堪称尚沈两家的救命大恩人!

    可沈甫田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仅凭三言两语便轻易于人。他暗中派人去察丁琢的身世,才发现,早在一百年前,丁氏一族在那块陨星石的出现之后,便销声匿迹。

    这位丁大师,是否真是丁氏传人,已不可察。

    退一步说,丁琢确是丁氏传人,当年陨星石也确出自他祖上之手,那么,何以百年之后,才发觉这个惊天的秘密?寻常人不懂,不会把“病”与“玉石”牵扯到一块儿很正常,可丁氏族人,这些一生与各种玉石打交道的行家里手,真会一点都察觉不出异样?

    一百年,一个家族,整整四代人,就毁在一块拳头大石头上,真只是一个巧合?

    尚玉衡越想越心惊,到底是意外,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不知道。

    也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也许是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这种未知的危险,反而更令人胆战心惊。陨星已焚毁,看起来,尚家似乎污秽尽销,即将重新焕发勃勃生机,获得新生。可尚玉衡敏锐察觉出,似乎有一张无形得网已密密张开。

    在他将一切搞清楚之前,他不想让眉心以及沈家牵扯进来。

    可是,他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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