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周嘉鱼在面对王谨骞的时候,是大方不拘小节的,她大快朵颐解决掉半盒白饭又吃了沙拉,然后把目光盯到了王谨骞的晚餐上。

    王谨骞是航空公司奉为座上宾一样的金卡客户,这次没有预留头等舱的位置已经让这位大主顾受了委屈,于是在餐食上更不得怠慢。

    进口的鹅肝和牛排,上了年份的红酒,连水果都是和其他乘客不一样的。

    周嘉鱼盯着那块牛排炯炯有神,好似自言自语。“为什么你可以吃的那么多?”

    王谨骞向来对飞机餐不感兴趣,见着周嘉鱼的好胃口只觉得这姑娘倒是好养活,一碗白饭都能吃的那么欢快,当下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推过去给她。

    “我可吃了?”她扬眉跟他确认。

    王谨骞点头,“吃吧。”

    牛排的酱汁是周嘉鱼最喜欢的黑胡椒,她极为熟门熟路的腓力切成六小块,把中间肉质最柔软鲜嫩的地方留了出来。

    两个人离得近,晚餐时间大家都在轻声聊天交谈,机舱中气氛倒也不沉闷。周嘉鱼的身后是一对英国夫妇,正在飞快的用伦敦腔说着什么。

    周嘉鱼睡饱了吃饱了,话也变的多了起来,两人开始一问一答的模式。

    “我是第一次来英国,出了机场转一辆大巴能直接坐地铁去考试中心,你呢?”

    “来过两三次,都是开会,没逛过。”

    “你知道大本钟在哪儿吗?走得急我都还没来得及做攻略。”

    “泰晤士北岸,威斯敏斯特教堂。”

    “你知道今天兑英镑的汇率是多少吗?”

    “10.357”

    周嘉鱼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王谨骞!”

    “嗯?”他茫然转头,还没等反应,嘴里就被周嘉鱼用叉子塞了一块牛排进去。

    周嘉鱼咯咯笑,大大咧咧用手指给他擦掉嘴边的酱汁。“最好的一块留给你啦,吃不了别浪费嘛!”

    被这么生猛的塞了一块连看都没看清的东西进去,要换了别人王谨骞早发飙了,可是看着周嘉鱼笑的一脸没心没肺和她弯起来的眼睛,王谨骞僵硬的,慢慢的,就这么把嘴里的牛排给咽下去了。

    两个人维持了这种平静友好的交流模式大概能有一个小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周嘉鱼问王谨骞回答,偶尔王谨骞也跟她打听一些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的事情。

    飞机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时候,是当地晚七点。

    这是一个多雨多雾的城市,王谨骞没有行李,但是他还是陪着周嘉鱼等箱子,两人一起走出航站楼。

    投行一早就有人派了司机来接王谨骞,同行的还有他的首席助理莫妮卡。

    周嘉鱼自知不能在打扰王谨骞了,挥手跟他告别。“你快走吧,我也要回酒店了。”

    周嘉鱼肩上背着大琴盒,还带着一个二十九寸的箱子,王谨骞不同意,坚持要送她去酒店。

    王谨骞身后的助理和司机都在等,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周嘉鱼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从王谨骞手里抢过行李箱往出租车候车站跑了好几步。

    待走远了,她才笑着越过人群跳起来跟王谨骞招了招手,比着口型。

    “我走啦!!”

    王谨骞站在原地,望着周嘉鱼费力将行李扛到出租车后备箱的样子,想起她在飞机上刚睡醒时双眼明显哭过的红肿,心里忽然觉得有丝,怅然若失。

    ☆、第六十五章

    周嘉鱼当晚入住了学校给订的一家三星酒店,谈不上多奢侈舒适,但是对周嘉鱼这个没什么生活要求的人来说,已经很棒了。

    酒店每个房间有露台,虽然天气湿冷,周嘉鱼还是披了厚厚的毛衣去外面看伦敦的夜景。

    她人生地不熟,英语又不是太好,所以没敢走远,只在酒店所在的这条街上逛了逛,买了点甜点和小纪念品,烘焙店的老板得知周嘉鱼是从中国来参加考试的,便好心告诉她前面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美术馆,最近在做慈善展览,展出的都是近年来比较有名气的艺术品,如果她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周嘉鱼道了谢,随手从老板那里拿走了一张展览的宣传单走。回了房间之后,她发了几张照片放到自己的社交圈里,不多一会儿,就有消息发过来。

    消息里附带了一串数字,还有一句话。

    在伦敦的号码,有事找我。消息的结尾署名是,王谨骞。

    周嘉鱼撇撇嘴,默默的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第二天在考试中心的资格考试一等就等了一个上午,排到周嘉鱼的时候,已经快要午休。

    之前在国内英皇的指定考点中,周嘉鱼已经通过了乐理测试,所以教材中所有的指定曲目周嘉鱼都是在此之前练过无数遍的,除了考官的即兴曲目让她心里有点没底以外,倒还算是胸有成竹。

    大提琴的经典音色重在低沉优雅,周嘉鱼虽然不是一个在言语上太会讨好考官的人,但是胜在了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形象上。英国是一个很注重等级和礼节的国家,周嘉鱼除了在衣服上选了平常不会穿的礼服长裙以外,特意把注意力放在了细节上。

    首先就是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

    她朝着众位考官得体微笑,礼貌的鞠躬,然后落座开始演奏。

    因为专业演奏的资格并不是那么容易考的,每年在弦乐这方面的人才除了亚洲以外,来自世界各地比周嘉鱼优秀的同行数不胜数,所以考试结束之后,周嘉鱼没有过多纠结结果,反而开开心心的像扔了一个大包袱一样。

    出了考试中心,周嘉鱼背着琴站在音乐学院的大门口仰头发了会呆,离晚餐的时间还早,她一个人在这里百无聊赖,沿着街道走了走,体验了当地浓郁的英伦风情之后,忽然想起昨天从烘焙店老板那里拿的宣传画。

    她找出来,想去那里打发时间。

    宣传单印的十分讲究,铜版纸通体用黑色构图,对折之后还用了深红色的丝带打结。

    周嘉鱼打开,首先入目的就是一长串的承办公司和参展的作家。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伦敦街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她静止不动,心中如万雷惊鸿。

    在参展作者介绍上,第一行就是,yuanye(china)

    那上面印着他的一寸照片,洋洋洒洒地写了三行个人资料。

    周嘉鱼看不懂那些专业的单词,但是她知道,这个人确实是原野,那个跟她热恋三年然后转脸和别的女人结婚的人。

    他现在事业有成,一幅画作能够在这个世界著名的城市中展览,然后大大方方将他以前最看重的利益和金钱挥洒做慈善。

    除了原野那个名字以外,让周嘉鱼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承办公司那一栏的背后,印着一个蓝眼睛的中年男人和一位亚洲女性的合照。

    那是英国伯明翰文化公司的经理及其华裔夫人的照片,夫妇两人这次承办展览所得费用将悉数捐给被父母抛弃的先天性缺陷儿童,好大的噱头。

    那个女人,周嘉鱼就算和她分开这么多年,也无法忘记。

    一个是在她幼时就把她抛弃的生母,一个是耗尽她心血感情然后投入别人怀抱的初恋情人。他们两个,在周嘉鱼不知道的地方,联手做着孤儿的慈善。

    还真是讽刺啊。

    然后,周嘉鱼做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卑微愚蠢的一件事。

    展览馆就在地铁出站口步行五分钟的地方,参展门票二十英镑。

    她背着琴,拿着窗口漂亮的女孩递给自己的入口磁卡,踌躇不前。

    在她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有媒体记者对着展厅中央的展台正在采访,她一眼就看到了原野,也看到了对着镜头微笑致辞的那对中年夫妻。

    原野旁边有甜美体贴的妻子,他们两个陪着前来参观的游客正在一幅画旁耐心的讲解什么,那副画面,与当初在上海自己和原野初次见面的何其相似。

    他一只手揽在雷晚的腰上,讲到共鸣处,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周嘉鱼慌忙转身,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站在众多同来看展的人中,她像个异类。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英国之行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两个曾经都把自己弃如敝履的人。这两个人,一个颠覆了周嘉鱼的亲情认知,一个颠覆了她对爱情最起码的信赖和憧憬。

    她把入口磁卡还回去的时候,那个漂亮年轻的女孩还用遗憾的口吻问她,不喜欢这里的作品吗?

    周嘉鱼微笑着在门口的捐款箱里放了自己口袋里全部的英镑,头也不回的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周嘉鱼穿着礼服长裙,又托着琴箱,如果穿过两条街跑回酒店未免太累赘了些,展览馆的外头有一圈别出心裁的遮光设计,周嘉鱼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躲雨,想等雨势小一些再回去。

    她坐在一块石凳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只感觉眼中的情景变的越来越模糊。

    雨越下越大,身边的游客来了又走,不曾有一个给她递过一把伞送上一张纸。

    王谨骞就是这个时候看到周嘉鱼的。

    他从会场开完会出来,晚上有一个东道主举办的晚餐会,中间隔了两个小时,他拒绝了众多合作方下午茶的邀约,带着司机在街上兜兜转转看景儿打发时间。

    王谨骞潜意识的,让司机沿着音乐学院那条路开,等到了地方他才想起来,这个点儿,哪儿还有考试呢,估计那个傻大姐早就回酒店睡觉去了。

    于是他吩咐司机回酒店,打算换身衣服去参加晚上的餐会。

    结果在前方掉头的时候,他就在展览馆的长廊下看到一身灰裙的周嘉鱼。

    她低着头,头发两侧遮住了半张脸,长长的裙摆落在地上,四圈都被打湿了。旁边放着一个和她坐下一样高的琴箱。

    王谨骞声音一紧,忙让司机停车。

    结果车子停下了,他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了。

    透过黑色的镀膜,王谨骞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周嘉鱼在哭,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第一次是在来的飞机上,她戴着眼罩,但是依然能从她的耳鬓看到晶莹水珠不断下落,最后消失在发丝中。

    王谨骞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看了能有长达十分钟之久。

    最后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儿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王谨骞才开门下了车。

    一把黑伞,一身黑衣,一双质地精良一尘不染的皮鞋。

    头顶不断砸下来的水珠瞬间消失,周嘉鱼懵懂仰头,直直的撞进王谨骞漆黑平静的瞳孔里。他看着她,抿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要不要跟我走?”

    最后演变成了,周嘉鱼背着琴,王谨骞背着她,一只手还打着伞。

    两个人坐进车里,王谨骞不问她为什么在那里,不问她为什么哭,直接让司机送他们去了一家当地很棒的餐厅。

    这个时候,王谨骞不认为追其根底或者放任周嘉鱼独自一人回酒店是很聪明的做法,他想,既然上天这么眷顾他,让两个人又一次相遇,那就一定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王谨骞给吱吱作响的岩石鸡腿浇上汤汁,隔着一阵白烟问周嘉鱼,“考试通过了吗?”

    周嘉鱼咬着刚烤出来的黄油面包,烫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得半个月呢!”

    王谨骞倒了半杯柠檬苏打给她,“什么时候回去?”

    “唔?”周嘉鱼把冰水含在嘴里,过了会儿咽下去。“后天吧,后天回去。”

    “你不是来开会吗?怎么这么闲有时间出来。”

    她刻意回避两人下午的尴尬,寻常聊天一般。

    王谨骞淡淡一笑,“晚上休息没事儿干,正好碰上,带你开个荤。”

    “小伙子有良心。”周嘉鱼豪迈的拍拍他,一挥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来。“为了感谢你上次救命的恩德,这顿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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