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的。”

    他声音缓缓,每一句分析都冷血地劈到她骨子里:“而且对方是官家,如果我们被抓到了,轻则坐牢重则流放,弄不好还要斩首示众,到时候还要牵连两家人,菀娘,我们无路可走。”

    他摇摇头,脸上是一种暮霭笼罩的哀凉,“菀娘,我们……没有办法……”

    菀娘失神地看着他,身上的血一分分冻住,她不顾一切地前来,不顾一切地做出这个决定,就这样了吗,难道就这样了吗?不,她不甘心!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她飞速地解下自己的衣服,上前抱住他,紧紧地搂着他的颈,不顾一切地亲上他的唇。

    那时,她心中只呼啸着一个念头:给他,全部给他,如果他下不了决定,那她就帮他下决定!

    倪云清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后,连忙拉开她的手臂,克制着侧过脸:“菀娘,你不要这样,快点穿上衣服,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菀娘流泪了,是失望,是伤心,还是屈辱?

    男人还在低低地述说,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哆哆嗦嗦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而后哭着跑离了他的家。

    听到此处的夏初菡暗自震撼,这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呀,她的所作所为,作为同时代的姑娘,她简直不敢想象。

    那天晚上,菀娘捧着那些纸剪的蝴蝶哭得肝肠寸断,之前她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之后也没有,那一晚,她像是用毕生的泪水,祭奠了她这一场无法挽救的青春恋情。

    纸蝴蝶沾染了泪水,沉沦委顿。就像她那场爱恋,拥有梦幻的翅膀,却永远无法真正飞翔。

    面前的女子现出短暂的凄惘表情,但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正常,平静道:“嫁过去的头两年,我像是得病了一样,人变得很瘦很瘦,还经常觉得生无可恋。

    我恨他,可又想他,我被这种感情折磨得……”她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样不好,爱恨太强烈,可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表情坦然而又娇媚:“为了忘记他我耗去了所有的力气,后来终于大病一场,差点死掉。病好之后,那些事情倒是慢慢放下了,我把他送给我的东西,一样一样烧掉,我忽然不恨他了,其实我心里知道,有些事情,他也没办法,我们就是有缘无分。”

    她微微吁了口气:“他不是我命中的良人,我也不是他想要的妻子,这样的两个人……分开也好。”

    她看向夏初菡手中的诗稿,微微苦笑:“这么多年了……其实,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在我死后还写这样的诗,大家分都分了,忘都忘了,两个没有关系的人,这是做什么呢?”略略蹙眉,“虽然好过一场,可看到这样的诗,心里还是略膈应啊!”

    夏初菡突然说不出一句话。

    女子望向窗外,此时天已经很晚,月色慢慢上来,满屋晃动的月影。

    她如月的皎洁面容上显出惊喜:“哎,月亮出来了,我去赏月。”

    说话间,莲步移动,连门都不走,直接兴冲冲地冲入对面的墙壁。

    夏初菡:“……”

    看着对方无比清凉的身影消失,被冬日的寒意一点点浸透的凡人,突然有点羡慕。

    虽然睡得很晚,但到第二日,夏初菡还是一早就起来,简直是分分秒秒把着寺庙的点儿。

    江含征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微微支着头,全神贯注盯着面前桌子,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一样。还时不时地用手指轻轻划拉一下,如同在掀书页,可她面前分明什么都没有。

    江含征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在看这么?”

    甫一进门,他便问。

    夏初菡看到他,连忙站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事实:“没,就是发一会呆,顺便想想大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巡按大人微微扬眉,对她这个会想到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眉目舒展道:“不用想了,吃过饭我们直接去竹溪县衙,走,吃饭去。”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躺在桌上的经书倏然一翻,变成一个小男孩,踢踏着小短腿坐在桌上,对夏初菡道:“姐姐,你都没告诉这个哥哥我的存在么,我是一本绝世古书耶,绝世珍宝哦,怎么能不让别人知道呢?”

    夏初菡不理他,略略一怔后,跟在了江含征的后面。

    书男孩受到冷落,很不高兴,撅着嘴从她面前消失了。

    夏初菡没想到,巡按大人说的去吃饭,就是让她和他同桌吃饭,看着桌上对她而眼甚是丰盛的菜品,登时傻眼。

    “坐啊,”江含征招呼,“吃完还要赶紧赶路呢。”

    说完,径自坐下来,自己拿起碗。

    夏初菡默然片刻,也坐下来,略显拘谨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碗。

    整个过程,两人都是食不言,可是江含征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面前的人只夹离她最近的一盘菜。

    江含征想了想,十分不见外地把其他菜夹到她面前的盘子中。

    夏初菡僵了僵,头垂得更低一些,可是仍然只吃原来的菜,对江含征给的菜不闻不问。

    巡按大人终于不高兴了,问:“这些菜不合口味么?”

    夏初菡觉得自己浪费粮食好羞愧,低声道:“不是,我食素。”

    江含征略怔,随即脸上显出微微懊恼的神情。

    “我忘了这回事了,”巡按大人的反省来得十分自然流畅,“是我的错。”

    说完,更加自然地把她面前的菜夹到自己碗中,其中还包括她刚刚已经动过的菜。

    夏初菡更僵了,脸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早饭结束,两人直奔县衙,竹溪县令出来迎接,然后把案件卷宗呈上来。

    江含征一一翻阅,而后,目光定在沈菀娘那一页案件上,目光微跳,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第76章 红花祭(8)

    第76章

    案中记载:贺瞻之妻沈氏去世,灵柩暂放宝林寺,有广东客商卢珲觊觎亡者丰厚的随葬物品,夜半开棺盗宝,被贺家仆人听见,报到县衙。现已认罪画押,拟为斩首,只待上级批准。

    看旁边对女尸的检验记录,并无异状。

    盗窃案?呵呵。

    人证:贺家家仆。有失偏颇。

    物证?既为盗宝却连宝物都没搜到,就这样草草结案。

    看着这件漏洞百出的案子,江含征再不犹豫,立即提审疑犯卢珲。

    卢珲被带上来时,几乎已经无法行走,被衙役半推半拖地丢在江含征面前,浑身血迹,形容凄惨。

    唯头发还梳得整整齐齐,面容也算干净,难得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注意仪表。

    江含征道:“案中说,你觊觎贺夫人的随葬财物,所以夜半盗取。只是你一个外路客商,如何知晓寺中放有灵柩,且灵柩中财物丰厚?”

    卢珲低着头,虚弱道:“是小人有罪,小人认罪,终归是前世冤孽,小人甘愿伏法,以命抵罪。”

    江含征皱起眉头:“如果是你盗宝,那宝物你又放在哪里?”

    卢珲说不出话。

    江含征:“还不把内情从实招来,非要等着大刑伺候么?”

    卢珲一听“大刑”二字,忍不住浑身簌簌发抖,伏地哀泣:“是小人的错,小人鬼迷心窍,小人认罪,还请大老爷不要用刑,宝物是我盗的,我盗了之后就让随从带往他处了,随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请大老爷明鉴。”

    江含征皱眉不语。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酒缸女悄然浮现,她看着地上的男子,满面震惊,满眼哀痛,她微微颤抖着跪在男子面前,纤细的手指像怕触痛了他似的,轻轻地虚抚着他身上的伤,流泪道:“他们到底用了多少刑,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这么多血……”

    她抬头仰望着男子,泪光盈盈,漆黑的长发铺在她的身后,那虔诚的神态像月光下双手交握祈祷的美人鱼,她轻声呢喃:“不要怕,我总会陪着你的,我总会等你的,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她微微直起身,长睫低垂,柔软的红唇轻轻地对上男人的唇……

    仿佛有风拂过,她的长发微微飘动,男人似有所觉,忽然静止不动了,神情有些恍惚。

    夏初菡心中五味陈杂。

    一个丈夫,一个青梅竹马,那这个是……

    她不愿再想下去,轻轻地走到江含征身边,悄悄告诉江含征几句话。

    江含征目光一凝,厉声喝问:“你与那贺夫人相识?说,你与她是如何认识的,你们之间有何冤孽?”

    男子吃了一惊,面上呈现片刻的慌乱,但已到了如此地步,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沉默有顷,男子缓缓叙述起来。

    柳絮轻飞,杏花烟润。

    来竹溪贩卖珍珠的客商卢珲一眼便看到了柳烟花雾中娉婷而来的女子。

    她云鬓雾鬟,杏眼桃腮,宛如春水的眼波不经意间轻轻一漾,便如一道闪电,精准地劈进他的内心。

    真是无以复加的惊艳。

    他情不自禁地尾随着女子。

    女子来宝林寺上香,而后又住在宝林寺中,宝林寺是个大寺,寺中专门设有让客人留宿的房间,卢珲便在寺中租了一房。

    卢珲向寺中僧人打听,才知道,女子是一个官太太。商人官眷,云与泥的距离,可却丝毫没有遏制住他蠢蠢欲动的非分之念,他像是着了魔似的,挖空心思地想要把女子弄上手。

    然后,他想出了一条计策。

    他男扮女装,乔扮成一个卖首饰的娘子,向女子兜售珍珠。

    听到是卖珍珠的,女子原本有些意懒,不甚感兴趣,但又听到他说卖的是合浦珍珠,这才有了一丝心动,让丫鬟把他放进门。

    合浦珍珠名满天下,女子皆知。

    近距离相见,女子的美貌更让他心动,他使出浑身解数,舌灿莲花,妙语如珠,把女子逗得一阵阵开怀。

    时间便在这婉转悦耳的笑声中悄然流逝,天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他并没有告辞的意思,女子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一番相见,女子不仅留他用了饭,还留他住在了自己房中。

    如果是别的人听见,可能会觉得奇怪,一个官太太,怎么会让一个刚见面的珍珠娘住在自己房中?

    可是如果那个娘子知情识趣、见闻广博、言语幽默能逗得她阵阵开颜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更别说,她真的已经寂寞了很久。

    更别说,这个娘子的容貌还给她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那时,他的丈夫外出求官已经一年,何况就是她丈夫在,也并不能慰藉她内心的空虚寂寥,她很喜欢这个知情识趣的娘子陪伴。

    夜色渐浓,灯光熄灭,四下里一片静寂。

    一缕月光从窗中透进,为幽暗的内室笼上一层梦幻的光影。

    突然之间,身边的珍珠娘子翻身而起,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蓦然一惊,刚要呼喊,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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