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眸清湛,内心澄澈,难道就因为这样眼眸这样的心反而更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江含征迅速地在心中整理案子的始末,而后乌云渐退,明月出现,他眼中蕴起释然的笑意,偏头亲在她的口上:“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初菡捂着自己的嘴,水润润的明眸瞪着他,宜嗔宜喜。

    江含征心中大畅,都来不及到驿馆,便吩咐一个随从:“你马上去汉阳府府衙,请那里最有经验的仵作过来。”

    衙役答应一声,拿了凭信便走。

    江含征微笑:“这两日,只消等着便罢了。”

    到了驿馆,刚下车,华表妹的车马行李便映入眼帘,夏初菡自动避嫌回自己房中去了,江含征忍耐着安顿好一切,刚想和佳人一起读会儿书,练会儿字,书童过来道:“大人,表小姐请大人过去,说想问一问温先生的事。”

    江含征:“案子正在调查,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了再告诉她不迟。”

    过了一会儿,书童又来:“大人,表小姐请您过去,说她连日受惊,心内不安,很想和大人您谈谈天,叙叙旧。”

    江含征:“奔波一天,表小姐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又过一会儿:“大人,表小姐她......”

    江含征终于怒了,把笔一掷,骂道:“你是我的仆人还是她的仆人,再表小姐长表小姐短的打扰本大人休息,看本大人不打断你的腿,滚!”

    琴音书童屁滚尿流地刚要滚出去,江含征又喝止住他,命令:“去把夏姑娘请过来。”

    琴音:“......”

    您不是说要休息么?

    这样区别对待真的没有问题么?

    等不到书童回话的华小姐十分心焦,马上又派出自己的丫鬟再去请,丫鬟依言来到江含征的房前,刚要通报,便隔窗看见,自家小姐口中那个品性高洁,才貌双全,不啻于天神下凡的男子,正贴在另一个男子身后,一手搂着对方的腰,一手握着对方的手,情状十分暧昧地调文弄墨。

    小丫鬟一哆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连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悄悄地退了下去。

    听到丫鬟汇报的华小姐如遭雷击,惊睁着眼不敢置信,一个劲儿地喃喃:“不,这不是真的,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舅母改嫁后,家里人便很少和他们联系了,可是从这些年听到的消息,我就知道,表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和叔伯父亲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才不会乱玩女人或男人,不行,这件事一定有误会,你再去打探。”

    丫鬟连忙安抚住她道:“哎哟,我的好小姐,我们才刚来,这么沉不住气,会遭表少爷讨厌的。小姐且不要急,我们好好想个办法,从长计议。”

    可是还未等她们计议出结果,江含征已经带着夏初菡再次踏上了去温府的旅程。

    温府正堂。

    温枚之子温若金阴着脸道:“大人这是何意,尸体已经验过,大人一而再二三地让家父的身体遭受凌辱,大人今天不给个说法,小人断断不服。”

    江含征:“事关人命大事,本官自然要详加彻查,你如此阻拦,莫非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文若金两手哆嗦。

    江含征绕过他,对仵作道:“查。”

    仵作不敢怠慢,一番准备后,退下死者的衣服,单腿屈膝半蹲,一手将尸体的双脚高高掀起,一手托住尸体的肾囊,非常专注地把尸体对向阳光,埋首细看......

    那个姿势......

    江含征不动声色地挡在夏初菡面前:“你先出去。”

    夏初菡:“哦……”

    她站到堂外,满目的素白迎风招展,如在吟诵一曲难言的哀歌。

    不一会儿,堂内传来仵作的声音:“大人,死者身上发现水银珠粒,死者死前应饮用过水银,是水银中毒而死。”

    接着,便是江含征严厉的冷笑声:“水银杀父,你好歹毒的心思,文若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第84章 落梅妆(5)

    第84章

    温若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江含征:“把你是如何杀害你父亲的,因何而杀,谁是同谋,从实招来!”

    温若金低垂着头:“都是小人、小人一手做的,小人趁服侍父亲用药之际,在父亲的汤药中加了水银……小人的父亲对小人总是诸多不满,百般指责,好似小人活着,便是他今生最大的败笔……时间长了,就是一块木头也难免心生愤懑……小人、小人是一时糊涂才……”

    说完,磕头不止。

    江含征冷笑:“糊涂?我看你不是糊涂,你是丧心病狂!难道你不是因为和你父亲之妾有苟且之事才下的毒手?”

    温若金身体巨震,随即磕头如捣蒜:“不,没有此事,大人明察,都是小人一人做的……”

    江含征懒得和他废话,一挥手让衙役把他拖到一边,然后传温枚之妾梅氏问话。

    梅氏上来的时候,众人的眼前不自觉地一亮。但见她一身素衣,头裹素带,莲步移动间,身姿婀娜,宛若春柳。

    她面容秀美,五官精巧,一双清水大眼分外惹人注目,盈盈一跪间,仿若一支玉兰袅袅,动人心弦。

    夏初菡略略一瞟,就发现连那一向自称铁面无私的江大人也不禁有一瞬的愣神。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想,葬礼中美貌的皂衣女子,原来不止符合当初同福客栈刘春林那厮之辈的口味,还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口味。

    她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天空,纵有晴光万缕,也不过是浮华表面一层薄如蝉翼的点缀,没有实在的温暖。

    偶尔一只飞鸟划过,转瞬销声匿迹。

    温枚悄然出现,他怔怔地望着堂中并跪的两个人,目中是难以形容的苍凉和哀伤,全然没有初见时的那份从容儒雅的风度,此时的他完全是一个垂垂老人,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夏初菡默然良久,说道:“你有意让温氏族长把你的妾室嫁走,却从未提到你的儿子,难道,你想保全他吗?”

    堂内,传来女子娇娇的哭泣:“奴家也不想的,奴家只想和温郎在一起……”

    温枚的目中蓦然爆发出一道雪白的光亮,刹那间,竟让他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容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戾气来,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两颊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是愤怒,是厌恶,还是无法言喻的痛恨?

    夏初菡无法揣测,她心情同样不佳,说话也失去了往日柔和的风度,直通通道:“话说,温先生你的眼光还真不错,选的妾室当真是个尤物,自古美人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美人的?”

    温枚没有顾及她话中暗含的讥讽意味,想起往事,一脸痛悔:“老夫有一名至交好友,寓居山西太原,虽然千里相隔,却不能阻止老夫和他之间深厚的情谊。

    老夫曾多次跋山涉水探访于他,每次相见,两人必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他是一位高迈君子,学问渊博,人品贵重,我们两人惺惺相惜,人生在世,能得这样一知己,足矣。

    老友身边有一美姬,是他早年路过徽州时偶然救下的一名孤女。最后一次相见时,老友身体已大不如前,他执着老夫的手,殷殷嘱托老夫,让老夫把此姬收在身边,免得让她流离失所,老夫……就答应了……”

    他无言叹息,目光苍凉遥远,不说话了。

    夏初菡对他们这些学问君子之间的赠妾行为,简直是无言以对。

    堂中,温若金看着伏地娇娇悲啼的美人儿,满目心痛,他膝行上前一步,对江含征道:“大人不必逼问梅娘,要问什么,小人替她答就是。”

    彼时正是秋天,天空蓝如大海,白云飘逸悠扬,他懒洋洋翘着二郎腿仰在后花园中的摇椅中,啃着新蟹,品着小酒,赏着菊花,过得很是悠然滋润。

    同时想着,如果父亲一直不在,自己身边再有两个美人儿相伴,那小日子才真叫圆满了。

    然后便有小厮急匆匆地赶来,对他道:“少爷,老爷的车子已经到了,再不去接,就来不及了。”

    他“啧”了一声,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遗憾道:“好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老头子去拜访老友,怎么不拜访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呢,或者,干脆一直不回来,最好。”

    嘴里说着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却密不透风地嘱咐:“赶紧给本少爷拿些茶水来漱漱口,别让老头子闻见酒味,还有,酒壶和蟹盘子赶快收拾了。”

    待一走到门外,立马变成了神态恭谨、殷切等待父亲归来的大好青年。

    车帘子掀起,车上款款走下一名女子来。

    花貌雪肤,月神柳态,玉骨水姿,清眸媚心。

    霎那间,山空水静,时光远去,他的眼前只剩下了这抹倩影,心中山呼海啸起来。

    他毫不掩饰的注目,美人不以为忤,反而掩唇一笑,秋波流转,那若有若无的一瞥,直勾勾地勾到了他的心尖上,险些把他的魂儿都给勾没了。

    父亲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看到他,略略点头,简单道:“这是梅娘,从此以后就是我们自己家里人了。”

    而后微咳一声,开始询问他自己一人在家时过得如何,功课做得如何等等,他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而全副的心思却粘在女子身上。

    父亲说女子以后就是自己家里人了,他没有思考其中的深意,却先急巴巴地替自己欣喜了一番。

    然后超越事实依据地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大桃花,就这么,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啪的一声,盛开了。

    当然,对于一个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雄性生物来说,你不能指望他除了下半身的事情外,还能考虑到其他的。

    一路奔波,父亲疲累已极,早早地回房歇息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溜到女子的住处,各种搭讪,各种勾搭。

    女子只是掩唇轻笑,粉面泛红,眼波欲流:“你对奴家这般说话,不怕你父亲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话语软软媚媚,一下子让他的骨头都酥了。

    他上前一把抱住女子,嘻笑:“为了你,就是被父亲打死也甘愿,”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呵气,“父亲不是说了么,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要相亲相爱。”

    说话间,手指如灵蛇一般游上她玲珑的胸。

    女子一下子软倒在他怀里。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相识还不到半天两个人,十分高效地亲密到了一张床上。

    夏初菡想,如果此兄在其他方面也如此高效,恐怕早已如他父亲一般,成为一代大儒了。

    夜夜幽会,身心甚畅,该兄欢畅下半身之余,竟也分神活动了一下上半身,从一脑袋的保暖思淫.欲中拨拉出一线清明,临幸了一下父亲布置的功课。

    于是一连几日的考问,父亲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原本,能想出用水银方法杀人的人,智力是不会太差的。

    他趁着父亲高兴,便提出了想要梅娘的想法。

    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压抑的可怕的神色,一脸恭顺:“梅娘与儿子年貌相当,儿子想请父亲成全,让我俩成亲,以后我们两个定会好好孝敬父亲,承欢膝下,让父亲———”

    “砰!”的一声,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样物事已经狠狠地砸到他的脸上。

    剧痛袭来,他蓦地捂住脸,惊恐地望着父亲。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骇人神色,戟手指指着他,大骂:“你这个畜生!梅娘是你的父妾,你的长辈,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心被狗吃了?你学习的礼义廉耻被狗吃了?你这个不成器的——”

    呵斥怒骂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他顿时懵了,脑中一片空白,两耳嗡嗡直响,比父亲的喝骂更重的,是父亲口中的那两个字:父妾父妾父妾……

    霎时,如有一把利剑贯穿了心胸,他手脚冰凉,痛心彻骨……

    父亲罚他去跪祠堂,让他好好反省自己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而后为了断绝他的念想,当晚便补办了一场迎妾礼,红色的灯笼挂在门外,如两盏鬼眼,悠悠地照射出他内心的扭曲哀绝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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