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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喜转身, 发现竟是宁王。

    他不自觉皱起眉, 在想方才那一幕, 此人看见了多少。

    “宁王殿下。”

    宁王笑了笑, 对着秦艽消失的方向道:“苟富贵, 勿相忘, 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恐怕来少监也没想到以往护在身后的人, 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妃吧。”

    来喜没有说话。

    “不过别说,太子妃此人倒是挺引人瞩目的,很难有女子做到她这样, 看似叨天之幸,殊不知即使天上掉金子,也得有那个本事去捡, 能从一个宫女做到太子妃, 背后想必少不了支撑她的人,只是来少监未免太有成人之美, 罔顾了自己的内心。”

    “你想说什么?”来喜的口气分外有几分不客气, 不过宁王倒也没恼, 因为他很清楚来喜背后站着谁。

    “我只是替来少监可惜。”

    可惜?来喜无声重复, 目光闪了闪。

    “奴婢不过一介阉人, 实在用不着宁王殿下帮奴婢可惜,若是殿下无事, 奴婢先告退了。”来喜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打算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 被宁王叫住。

    “其实我今日来,是找来少监合作的。”

    “合作?”来喜转过身,看向对方。

    “看来来少监是动心了?其实只要人还活着,凡事都可后悔,本王来提供的不过是个机会。来少监深受和内监宠幸,可来少监难道就没有想摆脱他的心思?只要能摆脱他,只要太子不再是威胁,你就可以去她的身边,哪怕是和她一起远走高飞,也不是什么难事。”

    来喜紧紧地盯着宁王,目光幽暗而变化莫测。

    许久,他才皮笑肉不笑道:“宁王殿下似乎很有自信?若是我没弄错,皇后娘娘被幽在凤仪宫自身难保。”

    宁王也笑了笑:“皇后娘娘如何,其实和本王关系不大。”

    怎可能不大,一个是嫡母,一个是记在名下的皇子。当然,这仅仅是相对宁王实力尚弱之时的说法,若是他拿到本该拿到的东西,又或者借着萧皇后为跳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两者完全可以无关。

    萧家?宁王获得了支持?

    不,也许双方早就开始合作了,那宁王来找他,还以秦艽及摆脱和顺作为诱饵,是想获得什么?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闪过,来喜道:“奴婢不太懂宁王殿下的意思。”

    “没关系,来少监可以再考虑考虑,本王暂时就不打扰了,希望来少监能及时想通来找本王。”

    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细碎的雪花洒洒扬扬,落在来喜的脸上眉上眼睫上,很快宁王就从他视线尽头消失了踪迹。

    有个小内侍奔来,撑开一把伞,替他遮住雪。他将伞接了过来,摆了摆手,人就退下了。

    来喜撑着伞,转身往回走,刚拐进一条小道,发现身前站着个人,从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对方黑色大氅内紫色的袍角。他抬起头,果然是和顺。

    他并不惊讶,淡淡道:“鱼儿上钩了。”

    和顺没有说话,转过身。

    来喜也没有说话,跟在和顺身侧往前走去。

    *

    凤仪宫是有地龙的,所以每到寒冬之际,并不会觉得冷。

    可烧地龙却需要大量的柴炭,没有柴炭只能是空谈,凤仪宫今年的柴炭一直短缺着,哪怕是萧皇后的寝宫里,如今也只能烧一个炭盆用以取暖。

    炭太劣质,有烟。

    萧皇后本就咳得厉害,燃了炭盆只会让她咳得更狠,彩慧只能把炭盆撤了,又或者放的远一些,给萧皇后盖上厚厚的褥子用以取暖。

    殿里冷得像冰窖,只有靠门的一角炭盆旁才有些许暖意,却在寒冷中瑟瑟摇曳,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娘娘,起来吃药吧。”

    彩慧扶起萧皇后,萧皇后似乎有些迷糊,待她略微清醒了一些,看清眼前的药碗,使劲一推将药碗推翻了。

    “吃什么药,这药明明没用。”

    后宫里待久了,谁不知道谁的手段,若是这药有用她早该好了,现在却是苟延残喘,说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死?

    陛下,你可真狠心呀,甚至不来瞧我一眼,是真信了萧嫣儿那贱人的话,还是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对我不屑一顾?

    可能真是濒临绝境,萧皇后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当初刚进宫时的期待,想起了初见建平帝对他的仰慕,想起了见帝后情深心中泛起的酸,想起了曾经迫不得已又或者主动做的许许多多好的事坏的事。

    一路走过来,她从不回头,因为她知道回不了头,可就在此时,那些往事就好像跑马灯一样,又在她眼前重新走了一遍。

    “萧家人是真觉得萧嫣儿那个贱人,比我更有利用价值,打算拿我去祭她?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只要有这件事在,萧家的女儿除了我,谁也坐不上皇后的位置,哪怕是死,这个位置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娘娘,您说什么?”萧皇后声音太小,彩慧凑到近前来。

    “去帮我请陛下来。”

    *

    “您要知道,她现在还死不得。”彩珠沉声道。

    殿里烧着地龙,又放了个偌大的熏笼,温暖如春。萧婕妤挺着微凸的肚子,半躺在铺着厚厚褥子的贵妃榻上,榻下跪着个小宫女,正给她捏腿。

    “当初她给我喂药,你们未置一词,既然都说了两不相帮,技不如人就别怕死。”萧婕妤冷笑。

    她和萧皇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可能并存。谁有价值,萧家就会倒向谁,倒向萧皇后时,她只能任人侮辱,现在她怀了龙嗣,萧家没理由不倒向她,她不趁着此时下手,难道给自己留个祸害?

    “您腹中的孩子还未生,陛下的态度不明,若是此时死了皇后,恐让人坐收渔人之利,您别忘了还有刘贵妃在。”

    萧婕妤猛地坐起,瞪着彩珠。

    她依旧不卑不亢,半垂着眼脸,说的话却比任何人都扎心。萧婕妤躺了回去,脸上依旧是冷笑着,可她也清楚彩珠说的话不是虚假。

    萧家会容着她去斗萧皇后,是基于不会损害萧家的利益,若是便宜了旁人,便不会置之不理了。

    “命人先给凤仪宫送些柴炭。”

    彩珠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正打算叫人去办,这时从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

    “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去了凤仪宫。”

    萧婕妤忽的一下又坐了起来,这次却是闪了腰,面露痛楚之色,却顾不得这些。

    “陛下去凤仪宫,陛下去凤仪宫做什么?”

    ……

    一夕之间,宫里的天就变了。

    元平帝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命人封了刘贵妃的昭庆殿。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又过了一日,才有些许消息传出来,说陛下封了昭庆殿是和前皇后的死因有关,似乎立政殿大火并不是无端发生,而是人为。

    其实以前元平帝便不信那场火是无缘无故发生,可查了很久都没查出任何端倪,只能作罢,如今既封了昭庆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这件事和凤仪宫有什么关系,为何陛下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封了昭庆殿,难道说萧皇后对陛下说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乐得坐山观虎斗,可有些人却是忌讳莫深,冥冥之中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一切拿到台面,元平帝命了人去审刘贵妃时,偏偏他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陛下龙体抱恙,只能暂缓朝政之事,所幸有三省的几位宰相在,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御医来给元平帝诊脉,说他乃是旧疾发作,只需静心调养些日子,就能康复,只是切记暂时不能打理朝政,因着他这病就忌怒忌躁,也劳累不得。

    短时间有数位宰相打理朝政可行,但时间长了却不行,元平帝这次病的凶险,竟是当朝晕倒了,谁也不知这静心调养需要多少日子,便有大臣请奏让太子监国,有太子与几位宰相互相牵制,方是妥善之法。

    反对此事的大臣众多,但附议的大臣也有许多,其中兼任太子太师的左仆射魏毕同和太傅门下省侍中苟呈俱鼎力支持。在朝上议了几日,相持不下,只能经由元平帝处置。

    元平帝准了这次请奏,下旨让太子监国,与几位宰相共同打理朝政之事。

    *

    “皇祖父,您多喝点药吧,娘说多喝药病就能好。”

    平时寂静无声的甘露殿里,今日却是响着两个童音,像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休。

    和贵拿着药碗,服侍着元平帝服药,甯儿扒在龙床边上,看得目不转睛。颉儿端了个小碟子站在一旁,里面放着芝麻糖。

    “吃糖就不苦了。”以前颉儿喝药喝得多,秦艽都是这么哄他的,所以他特意让人找了糖来。

    元平帝看着两个孩子,失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

    “可甯儿听和贵说,您总是不吃药呢,还得甯儿和哥哥来看着。”甯儿撑着下巴说,像个小大人似的,“所以您要把药喝完,这样我和哥哥就不会担心您了。”

    “你个小点点的娃儿,还知道什么是担心?”

    “当然知道了。”甯儿点点头,伸出巴掌,数着指头说:“像娘总是担心爹忙起来不吃饭,担心我闯祸,担心天冷了哥哥着凉,哥哥身体没有我好,当然也有担心皇祖父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你娘还担心皇祖父?”

    “娘说,皇祖父要早点好,不然该乱了。”这话是颉儿说的,甯儿跟在旁边点点头,两个孩子说得没心没肺,自然不懂什么叫乱了,可元平帝懂。

    “乱什么?不是还有你爹在。”

    这时,有个小内侍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元平帝自然不可能不见,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很快宫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对元平帝行了礼,方看向两个孩子。

    “你们有没有吵到皇祖父休息?”

    甯儿皱了皱鼻子:“我们才没有呢,皇祖父天天睡觉好生无聊,我和哥哥陪他说话。”

    “爹要和皇祖父议事,你们先去偏殿玩,等会儿跟爹一同回去。”

    总体来说,甯儿虽顽皮,但还是挺听话的,颉儿更不用说,两人乖巧地去和元平帝道别,就跟着人下去了。

    等两人走后,殿中气氛顿时一凝,莫名充斥着一种也许叫尴尬的氛围。

    宫怿将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元平帝一一给予意见。因为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宫怿例行关心了下元平帝的身体情况,就退下了。

    元平帝什么也没说,哪还能见到平时面对两个孩子时的笑脸,仿佛彼此不过是君臣,而不是父子。甚至连宫怿还未大婚那时都不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成了这般没有多余之言的状态,可能彼此都有心结。

    踏出寝殿,宫怿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和贵扶着元平帝让他躺下的侧影。他不信他不知最近下面发生了什么异动,可他为何什么都不做,置若罔顾?

    也许他明白他想干什么,只是从感情上不愿接受吧。

    天越来越冷了,明明接近年关,宫里却丝毫没有快过年的喜气。宫怿刚出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风里仿佛藏了冰渣子,顺着衣裳缝隙往里钻。

    他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暖轿,是东宫的轿子。

    两个孩子已经上轿了,轿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宫怿掀了轿帘,看见她坐在里面,对着他笑。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他目光在她小腹上停留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你也会来,我是来接甯儿颉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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