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笑着应道:“她本也是要陪我一起来给婶婶你问个安的。只是一整日的,她也累着了,我就劝她先回去休息了。”

    裴氏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很是,你们小孩家的正在长身子,可不能累着。”说着又把沈采薇招到跟前来,摸摸她的肩头道,“你也是,这时候也不能总熬夜,累着了就不好了。学习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沈采薇心下微暖,抿了抿唇,轻轻应道:“我知道的。”

    裴氏想了想,又问她道:“上回李七爷家的那个公子,你也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沈采薇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听到这话会是什么模样,只得低着头应了一句:“还好。”面上应景得显出一点红晕来。

    裴氏本就很是喜欢李景行,这会儿见她这个模样,心里边也定了下来。她知道沈采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听到这里必也清楚这里面的事,抬手摸了摸沈采薇的头,轻声道:“你也别多心,在我心里边,你和三娘都是一样的。我本也是想要把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的。只是你爹爹想你了,要接你入京,我和你祖母就想着先替你定下亲事,也好放心些。”

    裴氏一贯不怎么着调,可是这会儿说起这事来却是十分体贴周全,显然是在心中斟酌了许多。这话既是照顾了沈采薇的心思也是为着渣爹留了颜面,全了沈采薇和沈承宇的父女情面。

    沈采薇知道,这是因为裴氏真心疼爱自己,这才会这样仔细小心的照顾着自己的心情。裴氏这样的小心和渣爹一对比,哪怕是沈采薇都觉得眼睛有些酸。她不由得扑到裴氏怀里,哑声道:“我心里边,您和我娘也是一样的。我也好想一辈子都留在您身边呢。”

    裴氏被这话说得眼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她低了头,见着沈采薇还和小时候似的窝在自己怀里,乖乖的,便又想起她小时候——就那小小的一团儿,抱紧了都怕揉碎了。

    裴氏心中亦是酸楚,一颗心就像是浸在酸水里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她忍不住伸手搂住了沈采薇,静坐着好会儿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笑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哪里有一辈子呆在我身边的道理?”她摸摸沈采薇的头,又和她说了些体己话,“你别多想,好好准备结业礼。待得明年摘了魁首,也好叫你爹爹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好闺女。你继母那里,也别怕她......”

    裴氏心里憋了好些天,这会儿说起来自是有操不完的心,絮絮叨叨的。

    沈采薇却不觉得烦,反是觉得心里温暖又不舍,乖乖的窝在裴氏怀里听着她的话。

    ☆、88 买香

    第二日是休沐,沈采薇因为夜里睡不怎么好,干脆一大早的从床上起来。她令绿焦拿了棋盘来,一个人把昨日的棋局给摆了出来。

    昨日的棋局本就是李景行有意指导她,沈采薇这样一边摆一边想着,果是又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她不由自主的带入了李景行的棋路,琢磨起那每一颗棋子的用意,不知不觉得便入了神。

    故而,沈采蘅来找人的时候就瞧见了手握棋子,正坐在棋盘前沉思的沈采薇。

    因是在家里也不很讲究,沈采薇也不过是梳了个偏堕马的发髻,从侧边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左边的髻间插了一支金坠角的小偏簪,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灵动而精致。她身上穿了件樱黄色薄缎长褙子,里头是白色的中衣,窗外暖融融的阳光照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笼在里面,便是连五官的轮廓都显得柔软起来,更添几分温柔婉转。

    沈采蘅心里头本还有些记着沈采薇昨日的话,今日见到她这模样,不知不觉的心里也软了软,上前攀着沈采薇的手撒娇道:“二姐姐,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在摆棋盘了?你这样勤奋,叫我这样的可怎么活?”

    沈采薇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听到这里只是一笑:“勤奋又不是用来比的。你若想要更好些,自是应该自己知道用功。若是喜欢悠然自在的,就更不必去管别人如何勤奋了。”

    沈采蘅也知道是这么一个理,嘟着嘴点点头,然后又眨巴眨巴眼睛道:“二姐姐,我想去买一点儿制香用的香料,你陪我去吧?”

    沈采薇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忍不住笑了:“我瞧着你是这些日子玩得心野了,又想着出门玩。”

    沈采蘅吐吐舌头,再接再厉的撒娇道:“陪我一起去嘛,二姐姐......”她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末尾处就好似是涂了一层的蜂蜜一样甜蜜。

    沈采薇只得跟着她一起起身,应了下来:“还是要先去和婶婶说一声才好。”

    沈采蘅连连点头:“嗯嗯,我这不是拉你去上房吃早膳嘛。你一用心就忘了时辰,是不是都忘记早膳这回事了?”

    沈采薇被她这样一打趣,面也有些红,戳戳她的面颊道:“再没有比你更机灵的了。”话虽如此,沈采薇心里却是稍稍安心了些——沈采蘅现今也算是神色如常,想来昨日的话也是听进去了。

    于是,她们两姐妹便手牵着手一起去上房给裴氏请安。

    裴氏见她们这边亲近,心里再没有不高兴的,面上带了点笑影子,问道道:“今日我让做了金丝烧麦,你们两个都喜欢吃的。”

    沈采蘅拉着沈采薇凑过去,娇声道:“娘,我等会儿想要出门去买些香料,好不好?”

    裴氏瞪她一眼:“哪家的姑娘像你似的,整日里的往外跑?这些东西,让下面的人去买便是了。”

    沈采蘅只是笑,面颊两边的梨涡浅浅的,仿佛盛着晨光:“制香的东西,从来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下头的人怎么能替我挑呢?娘,你就让我去吧......”她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的奉承道,“我就知道娘你最疼我了,等我制了香,头一个就送你。”

    沈采薇受不住沈采蘅的撒娇,裴氏自然也是受不住的。裴氏本来板着的面上终于忍不住的绽出一点儿笑来,偏还要强自忍着,训人道:“现在知道我疼你了?哪一回我真拦着你了?都是快结业的姑娘了,还整日的不着调......”

    沈采蘅乖的很,一边听着裴氏的训,一边和人吩咐道:“快端饭上来,娘吃了也好有精神继续教我呢。”

    裴氏再也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你这鬼精灵的,再没有比你嘴甜的了。”

    沈采薇正好跟着落座,应了一句:“甜才好呢。嘴甜的人,吃什么都甜,一辈子都是甜的。”

    这话却寓意极好,正是说到裴氏心坎里了。她点点头又睨了沈采薇一眼,正经道:“别说,我现下心里头放不下的也就你们两个了。四郎是男儿,就让你三叔自己去愁心好了,再怎么也出不了大差错。只是你们小姑娘家的,我好不容易娇养得这么大了,心里头总也放心不了。”

    这事本就是沈采蘅的心事,她闻言微微怔了怔,很快便回过神来,转过头笑吟吟的劝道:“娘,你别瞎担心了,都说‘姻缘天定’,好坏说不准早就定好了。”

    裴氏拍了她一下:“说什么胡话呢?这种事,就是要提着心,仔仔细细的挑才是。哪里能够随便?”

    正好早膳摆上来了,众人便也都收了口,一起用膳。

    沈采蘅思及颜沉君,心里头不免沉了许多,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几口燕窝粥又吃了几个金丝烧麦。

    裴氏自己喝的是首乌小米粥,颜色看上去黄橙橙的。她先是吃了几块蟹壳黄,觉得味不错又令人夹了一块给下头的两个姑娘。

    沈采薇和沈采蘅自是都吃了。这蟹壳黄倒不是真用蟹壳做得,只不过是酥饼,外头像是蟹壳似的,故而叫做蟹壳黄。这酥饼本就分了咸甜两种馅儿的,这一回做得是甜馅儿的,又有枣泥和豆沙的,分别摆在两边。沈采薇吃的是豆沙馅的,吃着外头酥皮脆软,里头馅儿甜蜜,正应了时人那句“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

    待得膳后漱口毕,裴氏从丫头手边接了帕子按了按嘴角,问沈采蘅道:“怎么瞧你没胃口?”

    沈采蘅只是道:“昨日在若惜家里吃了好些东西,早上起来便没什么胃口了。”

    裴氏搂着她,摸摸头道:“下回叫人给你瞧瞧——你这胃也该养一养,一会儿吃得太多,一会儿又吃不下,可不就是叫人愁心吗?”

    沈采薇低了头偷偷笑开了——裴氏这话听上去倒更像是打趣。

    沈采蘅厚着脸皮不应声,只是道:“娘你先歇会儿,我和二姐姐出门去买香料,等回来了,我再陪你说话。”

    裴氏拍了她一下,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你左右是个坐不住了的,快去了,别在我这儿挡眼了。”

    沈采蘅又撒了好一会儿的娇,直把裴氏哄得笑逐颜开这才拉着沈采薇往外走。

    沈采薇捏捏她的手,忍不住问道:“你都想开了?”

    沈采蘅摇摇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因边上有人,为了不叫话传到裴氏哪里,沈采蘅的话也是半遮半掩。

    沈采薇却听的清楚:这话的意思却是等明年颜沉君的会试成绩出来再做打算。沈采薇也知道她是个和裴氏差不离的实心眼,听到这里不好再狠劝,便点点头转开话题道:“你要调什么香啊?”

    沈采蘅听到这里便露出一点儿笑来,得意的道:“嗯,我要调一块宁神静心的,好配着看书写字什么的。等我调出来了,二姐姐你先试一试。若是好的话我再送些别人。”

    这个别人自然是颜五。

    沈采薇听到心里头不免有些冒酸水——自家妹妹都快成别人家的了。她故作气恼的捏了捏沈采蘅的面颊,双颊鼓着:“你这喜新厌旧的,我都成了试香的了!”

    正好到了马车停着的地方,沈采蘅连忙转开话题道:“二姐姐,咱们先上马车吧?”

    她们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这才稍稍消停了一些。

    沈采蘅讨好似的给沈采薇倒茶,还递了一盘枣泥糕来,接着说道:“我今儿想去四香居,听说哪儿有些外国的香料呢。很新奇的!”

    沈采薇纤秀的长眉蹙了蹙,打趣道:“你这儿都还没把大越的香料给弄清楚,这就惦记着外国的了?”

    沈采蘅权当没听见,接着道:“我听说那个四香居的老板是咱们江南的首富徐家的当家,他们的香料都是要上贡宫里头的呢。”

    话声落下,马车正好停下,只见那家四香居占了一条街的三个门面,不仅大而宽,上头还有贵客休息的雅间,阔绰的简直不像个香料店。上头的金边的木制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香居”三字,铁笔银钩,真真的好字。

    见着是女眷来,店里头便来了个穿着得体的姑娘来招呼。

    沈采薇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匾的字是谁写的啊,这般的好字,想来也是大家,只是我却是从未见过。”

    待客的姑娘听到这里,不由抿唇一笑,露出一点儿自得来:“是我们老板写的呢。”那姑娘一边笑一边引着她们进门上了楼上的雅间,端了茶盘奉茶上来,这才开口问道:“姑娘们要买什么?杜衡、丁香、苏合、麝香、安息......我们这都有。”她一口气清清脆脆的把一连串常用的香料给报了出来,就和酒楼的小二报食单似的,又道,“只是姑娘家的不好碰麝香,倒是可以看些别的。也有制好的香包,手艺上乘,可要瞧一瞧。”

    沈采薇低头抿了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温润。这样的店面,这样的招待,这样的茶,想来这里的香料必也是贵的很,要不然还真收不回成本。

    沈采蘅也没来过几回,不免很是好奇,报了几个名字道:“你让人拿来我闻一闻,看看好不好。”

    ☆、89 手串

    沈采蘅来之前早就已经把要买的几种香料列好了单子,一一试过之后便知道这里的香料质量的确是上乘。她本就是简单直接的性子,也没再问这问那,干脆的让人照着单子把东西包起来。

    零零碎碎的东西,分量上头虽不多,但是拿上来的账单上面的价格却高得很。

    沈采薇抿了口茶,往那呈上来的账单瞥了眼,不由得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沈采蘅和裴氏简直是一个性子,都是个傻白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百两银子就被她给洒出去了。

    沈采蘅洒钱洒的很满意,又来回的认真瞧了一遍托盘上的香料,随手一摆就令人结账。她心情好,嘴上便带了笑,说道:“若是用得好了,下回我还来你们家。”

    那招待她们的姑娘自称是叫容九娘,乃是四香居的二掌柜。她看上去不卑不亢,听到这话也不过是在面上露出一点儿矜持的笑意来,语声温温的应道:“两位姑娘尽管放心好了,走遍整个松江城,再没有比四香居更好的香料店了。”

    沈采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轻轻的搁下茶盏开口问道:“那你们这可有奇楠?我倒是一直想着要做一串沉香手串。”她自己自是用不着的,只是沈老夫人虔心礼佛,沈采薇心里头不免惦记着。

    沉香亦有不同的种类,奇楠乃是其中最为珍贵,质地温软,香气清远,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香料。

    容九娘似是迟疑了一会儿,很快便笑着应声道:“不瞒两位姑娘,店里确是有一块奇楠。只是早前已经有人订下了。若是小姐想要,下回我替您留意着。”

    话虽如此,这样的香料,想要再遇上却也不知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沈采薇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竟是与这么一块香擦肩而过,甚是可惜。不过她到底不是究根寻底的性子,听到这里便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好吧。”

    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悠闲的用过了茶水,等沈采蘅的香料全都收拾好了,便一齐起身准备回去。

    沈采薇重新把面纱带上,正准备要牵着沈采蘅的手下楼,忽而见到一个小女孩从边上的雅间跑出来。

    “送你的。”那小女孩抬着嫩生生的手臂,有些吃力的将一个木匣子递给沈采薇。她的肌肤白嫩的如同牛奶,仿佛掐一掐就能生出水来,双眸就和乌黑的长发一样黑沉沉的,仿佛是暗夜里流淌出来的河水。这样正面对着看,她的五官就像是冰雕成的一样,有一种稚气而精致的美丽,只是悦耳的声音里不知怎的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味,听上去怪怪的。

    沈采薇吃了一惊,迟疑着接过那木匣子。她想了想便在那女孩的目光下打开木匣,正好看见了木匣里面的那一串黑奇楠手串。

    奇楠亦有不同的颜色,其中黑奇楠最为稀罕,沈采薇也没正经见过几回。

    沈采蘅在旁见到了,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她低头去看那小女孩,忍不住问道:“这是谁让你送的啊?”之前沈采薇还想着要雕一串黑奇楠手串,这一出门就有人送来,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

    那小女孩穿着一件水红色绣金边的长袄,上面绣着大朵的西潘莲,鲜妍而明艳的花卉更衬出她面上那冰霜似的冷淡神情,好似被烈火包裹的冰像似的。她并没有理会沈采蘅的问话,只是淡淡的把眼神投向站在一边送客的容九娘身上。

    容九娘一贯冷静的面上亦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之色,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侧头去和沈采薇解释道:“这是我们东家的贴身丫头。既是她亲自把手串送来,想必也是东家的意思。”她对着沈采薇弯身礼了一礼,很是诚恳认真的道,“先前姑娘赞了东家的字,想来东家也是觉得知音难得,这才特意令这丫头送了手串来。”

    沈采薇尴尬的很,想了想后还是把木匣子推了回去:“这样珍贵的东西,哪里好白拿。”

    容九娘却不敢接,连声道:“姑娘这是为难我了,今日姑娘若是不收了这匣子,明日我必是不能在这做事了。”

    沈采薇只得拿着那木匣子站在原地,一时间亦是有些进退维谷。

    沈采蘅这时候便插了一句:“二姐姐,要不你就收了吧。实在不成,回头把银钱送来,也算是你买的。”

    沈采薇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却也只能把木匣子收了下来,又温声和容九娘交代道:“我回去之后会让人把银子送来的。”

    这黑奇楠木串的质量和大小比沈采薇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少说也要几千两。沈采薇的本就没多少积蓄,一下子就要被这手串给挖空了大半。

    容九娘犹豫了许久,眼睛不自觉的往边上那合着门的雅间瞥了瞥,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应承了下来:“姑娘若一意坚持,我会替姑娘把钱送去给东家的。”

    沈采薇稍稍安心了些,只得安慰自己——千金散尽还复来。再者,她马上就要回京去了,送串好一些沉香手串给沈老夫人,也算是她做孙女的孝心了。

    见着沈采薇收了木匣子,那红衣女孩也没多呆,悄无声息的便跑回了边上的雅间。

    沈采蘅好奇心重,本还要探头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东家长得什么样,结果却被沈采薇扯着袖子给拉了回去。

    人前总是教育妹妹,等两人都坐上马车了,沈采薇才蹙眉开口道:“人家既然不露面,总是有他的道理。你这样贸然凑上去,岂不是太不礼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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