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封珏要面临的,便是个死局!

    “表哥,走吧,忘了这些是是非非,走得远远的,从此天高地远海阔天空。你也可以再找一朵虞美人,然后永远不要回来。”

    阿四承认自己非常想找回曾经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她赞同封珏永远活在记忆里。此种局面,如果一定要选,她支持他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当然,此时的她虽然从封珏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但根本想不起任何东西。与其听人叫自己“古池”,她更习惯叫自己阿四。

    匆匆三年,古池仿佛死了,而阿四却真正地活了下来。

    活着,才会有希望!

    “我知道表哥你在担心什么,知州府的人,我可以试着拦一拦,你快走吧!”

    然而,封珏却笑了笑,他接过斟满酒的青瓷杯,然后横跨两步,站在一小丛虞美人旁边。

    这里的虞美人逆天而放,如同要与苍天日月竞寿,开得妖娆多姿,美丽非常。其中,有一小丛被小栅栏单独围了出来,它们朵朵向上,开得最是艳丽。

    封珏就站在这丛虞美人旁边,亲手将酒水撒下。一杯又一杯,足足撒了九杯才停了下来。他说,“我不会走的,有人在这儿等我。”

    阿四闻言一惊,警惕地环视周围,却没发现任何动静,“谁,谁在等你。”

    封珏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弯起唇角,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阿四被吓得倒退一步,反观封珏,春风满面,情意绵绵地抚、摸着花瓣,“止水,你等久了吧?唔,这么久都等了,那就再稍等片刻吧......”

    微风吹面,也吹得虞美人随之摇晃。于是,盛开的花朵如同娇羞的姑娘,微含着下巴,一点又一点。好似在说,好的呀......

    阿四也算经历了不少风雨,见此情景却仍忍不住背后一寒,咬了咬唇,道,“表,表哥......”

    封珏回眸一笑,如同腻在蜜罐中的孩子一般,高兴道,“别怕,这是你表嫂止水啊。”

    “止水,已经死了。”阿四忍了忍,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道。

    封珏倒是少有的面不改色,喜滋滋道,“她就在这儿呢。”说完,右手食指一伸,点了点身边那丛虞美人,示意阿四快看。

    阿四快要哭出来了,暗道表哥啊表哥,你不是吧?这个关键时刻,你又犯病了。之前见你胸有成竹,还以为你有所准备呢,如今......

    正在这时,门外黑影一闪,有人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他作了一揖,恭声道,“珏少爷。”

    阿四一愣,“张德?”

    此人正是张德,那个引着她和刑关前去跟踪王玉的衙役。可是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与着装,往那儿一站却全然是另外一种气势。

    那个唠哩唠叨罗里吧嗦的笑呵呵小衙役已然不见,此时的张德面目肃然,双眼精光有神,浑身透着一股杀气。

    他微弓着腰,语气谦卑,字里行间却全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尽是傲然,“花开得好不好,得看养料好不好。珏少爷的这丛虞美人美得如此惊艳,那是因为有了不得了的花肥啊,珏少爷,您说,是也不是?”

    封珏在张德出现的那一瞬间,便敛去了笑意。此时他不答反问,森然道,“张德,明明让你潜伏在知州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张德眼中暗光一闪,先是看了看呆立一旁的阿四,才低声道,“珏少爷,主公有话带给你。”

    封珏不屑,厉声道,“我猜到有人会来,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张德,枉你我主仆多年,你可真是条好狗,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张德听到此处脸色一沉,忽而阴测测一笑,“我张德就算要做条狗,也不会做你的狗。”他低头扫了眼娇艳欲滴的虞美人,嘿嘿笑道,“都说青山埋忠骨,珏少爷却颇有风流,来了个花下美人骨。哟,你这脸黑成这样怪吓人的,这就恼羞成怒了?啧啧啧,当时你一刀砍下止水的脑袋,可是连脸眉头都没动一下的......”

    话音未落,罡风乍起!

    一支玉箫如同天外神兵,携着雷霆之怒狂扫而来。张德哈哈大笑,虽然躲得狼狈,到底还是没被打中。

    如此,封珏脸色更黑,张德笑得更欢,而阿四......阿四又一次被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将将相认的表哥。

    只见他横眉怒目,哆嗦着双唇,手中玉箫划出一道道的剑气。剑气凶戾,追得张德飞速腾挪四处躲避,也将那些开得正旺的虞美人扫倒一大片。

    封珏眼珠微突,眼中血丝骤起,额头青筋直跳,阿四回过神来后暗道一声不好,又要如昨天一般发作了!

    “张德,我不管你是谁,快救他!”

    说完,阿四抽出伞柄中的短剑,纵身一跃,直直朝封珏扑去。张德原本捉弄得正起劲,见此心中一跳,大叫一声不可。

    阿四要是有个意外,自己可如何跟主公交待?于是,也跟着飞速朝封珏扑去。

    当时的情况是,阿四站得最远,而张德离得却很近。

    如此,待阿四飞身掠至的时候,张德已经与封珏滚成了一团。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原本是一流的剑客,此时却如同小孩打架一般,连扯头发和咬人都用上了。

    “啊!”随着一声嘶叫,封珏竟生生咬掉了张德的半只耳朵。阿四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再看那滚入花丛的半只耳朵,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开始疼了。

    回神之后,封珏已经将张德完全控制住了,“狗奴才,敢跟本少爷玩儿这招?本少爷如果想要弄死你,一层功力也不用!”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张德此时灰头土脸,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吼道,“封珏,你不要命了。我是受了主公之命前来,潭州发生的这些事,主公事先并不知晓。无论是虞美人止水之死,还是暗杀阿四姑娘都并非他本意。主公说了,只要珏少爷愿意放下屠刀,那么珏少爷还是曾经的珏少爷。主公曾允诺的,一定为您办到。还有还有,”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阿四,道,“主公说,只要你能将姑娘也带回去,他定然重重有赏,许你一个前程似锦!

    这长长的一段话,张德说得又快又急,恨不能再多长一张嘴似的。可惜的是,封珏无动于衷,右手一用力,张德便觉得喉间一紧,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急中生智,张德瞄到站在一旁的阿四,拼命叫到,“姑娘救我,封珏早就半疯不疯了。止水就是被他亲手杀的,咳咳咳!”

    “闭嘴!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没有!!!”

    “咳咳咳,”张德翻着白眼,求助地望着阿四,“救我,否则下一个就是你了。封珏不但发疯,亲手杀了舍身救他的止水,还将她的尸骨埋在了花园里!”

    他一边嘶声力竭地叫着,一边偷偷按住腰间一物。

    “快拦住他!”阿四惊叫一声,却来不及了。只见一缕红烟直冲云霄。最后“啪”的一声,在空中腾起一团红雾。

    张德此时又是得意一笑,瞥着封珏道,“咳咳咳,你没有资格在这儿祭奠止水,你也根本配不上这些虞美人。你亲手杀了止水,你还害死了王玉!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畜生!”

    “闭嘴闭嘴!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是意外!”封珏如被踩中尾巴的猫,眼中凶光毕现。

    张德嘿嘿一笑,“用两个最爱你的女人,换你封府一家上下,封珏,你赚翻了!”

    “我说了是意外!”封珏袖中闪过什么东西,然后猛地一用力,唇瓣发白,哆嗦着重复道。

    阿四定睛一看,只见张德脖间嘴巴张得老大,喉间却横着一丝红线。疑惑间,却见那红线慢慢变粗,渐渐地,有流不尽的鲜血顺着“红线”淌了下来,染红了衣襟一片。

    而眼泛血丝的封珏却神经质地喃喃,“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狗奴才!”

    张德已然断气,封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最终将怀中的死人一扔,一屁股坐在了花丛中。

    阿四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见封珏手中抓着一缕细细的丝线,“表哥,这,是什么?”

    ☆、第48章 不过因果

    阿四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见封珏手中抓着一缕细细的丝线,“表哥,这,是什么?”

    封珏呆呆地回过头来,先是看了眼阿四,然后又瞧了瞧密密卷在自己手上的丝线,嘴角挂上了一丝温柔,道,“这是,天蚕丝。止水擅长萧中剑,但每次暗杀用的却都是天蚕丝。”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继而眼中含泪,“止水,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我也是被逼的。我都想好了,你活,我放弃一切陪你走天涯。你死,我也绝不爽约。把生机给封府吧,你我手中沾满鲜血,也该休息啦。”

    阿四这才想起,起初发现湘江劫杀一案的时候,刑关曾几番推测,杀人的凶器不是剑,应是其他极细极长的事物。

    果然啊......

    思索间,封珏蓦地窜到了她的眼前。

    阿四惊愕不已,正待反应,却见封珏将一根细细的丝线密密地缠在自己手上。

    “天蚕丝乃一件不出世的兵器,杀人之后无痕无影,其锋如刃,可穿铁甲;其柔似水,可作丝线。天下诸物,已无可断!此物乃是一位天才铸剑师的毕生心血,小池,好好保存。”

    “表哥?”阿四满头雾水,急得直跺脚。

    “嘘,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封珏一下子凑到阿四耳边,低声道,“小池,听表哥一次,不要进京,离得越远越好。如果逃不过,那么王玉投河的湘江岸边,那水下有一个密封的盒子,你找个没人的时候去拿走。”

    阿四脑中一片混乱,各种信息交替,却不知该抓住哪一样,于是一只手抓住封珏的衣角,想要细细询问。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封珏脸色一变,然后倏然朝她拍出一掌!

    变故来得太快,阿四浑浑噩噩之中,只觉得胸口一痛,身边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而自己就如一只断翅的蝴蝶,被封珏这一掌拍得飞出了老远。

    这一切说起来太慢,其实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阿四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内息翻涌,喉头一甜,便连着呕出两口鲜血。

    苏幕遮到达封家别院的时候,漫天的烟火飞扬,火舌窜起几丈之高,将他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庞映照得分外鲜红。

    以周大人为首的一众衙役立刻就乱了,纷纷操起家伙,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不需要他吩咐,苏左第一时间就飞身跃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是身负长刀的刑关。而苏右则横剑守在苏幕遮身边,“公子,出意外了,竟然着火了!”

    苏公子淡淡地嗯了一声,如果不是握得青筋直暴的右手,恐怕真的以为他依旧从容自若。

    苏右紧锁眉头,嘀咕道,“不知阿四姑娘如何了,可别再出什么意外才好。”他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便回头去看自家公子。

    只见苏公子僵立当场,一双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火不放,口中喃喃有声,却因为声音太轻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那身宝蓝色的锦衣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冷,凭空添了一股无助与孤寂。

    苏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暗骂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果然,再次睁眼去看,苏公子背手而立,双眉之间腾现的是凛然霸气和胸有成竹。

    而苏公子的正前方,有一个俊朗如风的男人。

    他一身紫袍,背负长刀,怀中横抱着一个青衣女子。冲天的大火将他背后的天空染上了血色,他却如闲庭散步,紧紧抱着怀中的一抹娇柔,仿佛那就是他自己的一小片天空。

    那一个瞬间,苏公子恍惚觉得那大火变成了刑关身后的翅膀,将他托得很高很高,似乎马上就要飞起来一样。他捏了捏怀中的布袋子,最后看了一眼完全瞧不清眉眼的阿四,拂袖而去。

    阿四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知州府的厢房里。

    房门大开,门口坐着正在喝茶的苏幕遮。而床头则趴着一个黑黝黝的脑袋,阿四刚刚动了动身子,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便见那只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然后,出现在阿四视线里的是刑关惊喜的表情,“阿四,你总算醒了!”

    或许是由于半梦半醒,那张英俊不已的脸上难得的懵懵懂懂,尽是一些怎么也收不住的情绪。阿四有丝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见床帐另一侧突地伸进一张脸来。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包着眼泪一扁嘴,然后扯着嗓子委屈地哭了起来,“阿四阿姐,刑关阿哥欺负我呜呜呜!”

    刚刚醒来的阿四被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泣一惊,顿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当场就倒回了床上。

    于是,刑关急得大骂,阿朵被骂便哭得更响,苏公子摇着折扇在一旁看热闹,房中又是一番闹腾。

    待到房间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阿四床头便只剩下了一个苏幕遮。

    苏公子将一个布袋子放到阿四枕边,然后小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好好休息吧,我们两日后再走。这个,”他指了指那个布袋子,“这个是剥好了皮的桔子,我尝过,很甜,经络也已经摘干净了,慢慢吃吧。”

    阿四等到苏公子离开,才打开那个布袋子,里面装着黄橙橙的桔肉。薄如蝉翼的一层桔衣包裹着金黄芳香的汁水,放进嘴里咬碎,汁水便会蔓延在舌尖和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滑进喉咙。

    阿四觉得,桔子,很甜。

    此刻,她又想到了封家别院的那一幕离别。

    此起彼伏的爆破声中,封珏与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烟雾弥漫,火光冲天,待到解决完那些黑衣人,他也被包围在了火光之中。

    火舌撩起无比炙热的风,吹起他那身如雪的白衣和如墨的黑发。

    刺目的火,艳红的花,以及恣意微笑的白衣人。大火袭来,封珏站在虞美人盛开的地方,冲着阿四投来最后那甜甜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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