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瑶面部僵硬,如玉的手指握紧裙边一角,竟有些微微发抖。良久,方才强自镇定地挥退众人,对着潘宁道,“宁儿,时辰不早,你也去歇息吧。”

    潘宁对这急转直下的形势颇为好奇,却也着实不好多待,于是作了一礼,便随众而出。

    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隔着朦胧的水汽,庄瑶微微喘了口气,“小池姑娘,哦不对,听说你如今改名阿四了。”她侧身坐于绣凳之上,将娇美的容颜藏进阴影里,才道,“阿四姑娘,想必你应该明白,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险。”

    阿四凛然一笑,“之前死得太惨,便是因为知道的太少。如今重来一回,好歹也要多抓些把柄在手中才好。”

    “哦?”庄瑶冷声一笑,道,“别说你如今一介平民,便是三四年前的你,只要本宫乐意,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你如今的确有这个本事将我就地处决,”阿四说到这儿顿了顿,眯着眼笑道,“但是,你要考虑如何向轩辕彻交待。同时,你也考虑如何保住你的婉儿......”

    “闭嘴!”庄瑶厉声低喝,道,“贱人,你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

    阿四心头大快,庆幸自己如愿恢复了记忆,否则就算再次杀到这些人面前,怕也是落个惨死的下场!

    想到这里,她上前几步,亲手将玉簪递到庄瑶手中。

    庄瑶没料到如此简单便拿回了簪子,诧异万分地去看阿四。只见阿四也正看过来,甚至居高临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意味深长道,“三年未见,娘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只是,整整三年却未有子嗣,着实令人可惜啊。”

    庄瑶惊得一跳而起,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阿四见对方几近崩溃,也不想逼得她狗急跳墙,于是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道,“阿四要的很少,只要娘娘了了阿四的心愿,便仍然是完美无瑕的太子妃娘娘。”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庄瑶握紧手中的玉簪,寒声道,“若是想入东宫,只要不是侧妃位及以上,本宫便如了你的心愿!”

    她没说的是,入了东宫进了后宅,接下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却见阿四忽而一笑,回眸道,“娘娘可有听过鹓鹐的故事?”

    “嗯?”饶是庄瑶自负聪慧,也被阿四这莫名转折懵了一下。

    阿四不待她反应,自顾自地说道,“鹓鹐乃是天上神鸟,终生以珍馐为食,所饮所住皆是上等之品,却不料途遇一只猫头鹰。那猫头鹰正啄食地面上的一滩腐鼠,见鹓鹐从头顶掠过,竟瞋目切齿,竭力嘶叫,一副欲与之决一死战的模样。你说,这猫头鹰,可笑不可笑?”

    庄瑶一愣,下一瞬却猛然反应过来!

    她愤怒的脸扭曲成一团,若不是刻入骨子里的教养,怕是要冲上去撕扯起来!她颤着手指,遥遥指在阿四鼻尖,“你,你竟敢说本宫是......”

    阿四见状纵声大笑,拂袖便要往门外走去。

    庄瑶蓦地提声高喝,“慢着,你还没说你到底要什么!”

    “娘娘等着便是,阿四自会上门叨扰。”

    阿四头也不回,笑盈盈地离去,徒留那满室氤氲与怒不可遏的华衣女子。

    同一时间,太子妃发指眦裂,太子轩辕彻却正抱着手炉轻声低笑,“潘宁再加上一个阿瑶,可不是好对付的。阿四这次真让孤刮目相看,不但没吃亏,还把阿瑶气得不轻。唉,早知如此,孤便不用分了十三护卫中的三个,前去暗中保护了。”

    太子太保柳俊跟着点头,接口道,“只是,后来太子妃娘娘将人全都遣了出来,暗卫也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如此,孤便更加好奇阿四究竟说了些什么。”轩辕彻瞧了眼柳俊,道,“暗卫还是要跟着,除了保护阿四不受委屈,也仔细盯着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

    柳俊垂头领命,一直沉默不语的吴语听到此处,却躬身问道,“太子殿下将阿四姑娘与太子妃娘娘放在一处,难道不怕两方较量起来,一时不慎伤了性命?”

    吴语用词相当妥帖,轩辕彻瞄了他一眼,笑道,“吴语大人想说的,是打将起来闹出了人命吧?”

    “臣下不敢。”

    轩辕彻摇摇头,道,“阿瑶不傻,她知道阿四在孤心中地位,便是发起怒来,也顶多推给那潘宁去折腾。但这潘宁虽然骄纵却也简单直爽,孤都已经安排好了,绝对伤不了阿四的一分一毫。此番闹将起来,不但挫了阿瑶锐气,也让阿四知晓,在这梨山甚至以后的皇宫,甚至是今后的天下。只要有孤在,便能保得她一世平安!”

    柳俊闻言,犹豫一番,道,“殿下英明。只是,臣下还是有一事不明。”

    “说。”

    “殿下吩咐臣下,要借此机会追踪太子妃娘娘安插在梨山以及东宫的暗线,也同时暗中观察阿四姑娘的动静,却不知为何要带上潘二小姐?”

    轩辕彻抿了一口茶,道,“孤执太子印已有三年,却始终触不到军中事务。莫说军权,便是几个交心的将军都走得不近。此次苦肉计,既是为了阿四与左相府,也是为了推一推我们的兵部尚书潘大人。”

    柳俊与吴语对视一眼,低声道,“殿下英明,臣下这便去准备!”

    “嗯,”本该是喜事,轩辕彻脸上却并无笑意,反而叹了口气道,“柳太保你且记住,此事办起来并不复杂,太子妃那里无需顾虑。但是阿四那里......”

    柳俊躬身执礼道,“臣下明白,此事定当不会漏半点风声到阿四姑娘耳中。”

    “嗯,”轩辕彻疲惫地靠在椅背,又重重地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孤也知负她良多,但是,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永无回头之日。”

    此时夜风忽来,吹得烛火轻轻摇晃,在雪白的墙上投下一片奇形怪状的阴影。阴影随着寒风抖动,最后罩在桌上的一张薄薄白纸上。

    纸上字迹遒劲,墨迹未干,写着:

    三日后,红袖楼,绝命击杀苏幕遮!

    ☆、第89章 绝命击杀

    三日后,红袖楼。

    一顶青布小轿远远靠近,最后轻轻一顿,落在了后门门外。

    轿帘微动,这才刚刚停稳,却有一阵疾风破空而来!

    风声呼啸,携裹着漫天箭矢,铺天盖地地射向那顶青布小轿!

    噗!噗!噗......

    只是几个眨眼,小轿竟被射成了刺猬,连那几个轿夫也无一幸免,万箭穿心地躺倒在地。

    风过无痕,红袖楼的后院却被扫成了修罗之地。离门槛几步之远,遍地尽是断箭与尸体,还有那蜿蜒成溪河的淋漓鲜血。鲜血滑下轿夫的身体,绕过冰冷的箭矢,最后爬到了那破碎不堪的轿子前。

    轿子前出现了一只男人手。

    那手粗糙厚大,满是老茧,一看便是常年握剑而成。它抓住垂下的轿帘,轻轻往右一掀,便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怎么会如此?!”

    手的主人黑衣蒙面,双目里满是不可思议,怒道,“不是安排了内应查探,说那苏幕遮今日要来红袖楼?!你倒是看看,这要如何向主公交待?!”

    一旁的黑衣人不明所以,闻言顺势去看,却见那轿子中空空如也,莫说什么苏幕遮,便是半片衣角也无!

    “老大,这不可能啊,消息绝对可靠。况且,我们甚至从苏幕遮上轿开始便一路跟随,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按理......”

    “找,便是把这京城的地皮给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领头人不愿再听手下解释,一个手势,便带着人遁入重重阴影。

    由此,红袖楼后门便只剩下了呼呼北风与满地残血。而那些冷漠残忍的黑衣杀手,好似从未出现,也从不存在一般。

    那么,苏幕遮他究竟在哪里呢?

    苏幕遮,他正在喝茶。

    茅草庐,小火炉,炉上咕嘟咕嘟,正煮着香茗。

    茶香并不浓厚,反而是清清的,淡淡的。它柔和温婉,一如那江南的雨,一如那江南的风,一如那江南的采莲女。

    金四娘虽出生于江南鱼米之乡,却并不温婉。她精明能干,性格豪爽,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偶尔刻薄无礼。

    此时的金四娘,心情极端恶劣!

    任谁坐在寒风中,没完没了地帮人少烧着一壶又一壶的茶水,也会心情恶劣。

    于是,心情不好的金四娘忍无可忍地将茶壶重重一放,道,“苏公子,你已经连续喝了至少六壶茶,难道不想歇一歇,或者去一边解个手么?别一忍又忍,忍出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来!”

    “唔,入口生香,回味无穷。天高地广,再配以如此好茶,实乃完美。”苏幕遮抿完了杯中最后一滴茶,瞥了眼金四娘,道,“有劳金大班担忧了。不过无妨,本公子,肾(甚)好。”

    金四娘瞠目结舌,看了看头顶干枯厚重的茅草,又扫了眼那四根被风吹得直抖的竹子。这四面八方都是风,狂风乱舞中,他们二人面对面坐在石桌旁。

    “苏公子果然好雅兴,但是,”金四娘绷紧了脸,道,“四娘今日来此,便只为知道那人的下落。若是苏公子只是扔饵钓鱼,那四娘便要先行告辞了。”

    苏幕遮见对方总算没了耐性,勾唇一笑道,“怎会?苏某既然应邀前来,必定会如实相告的。不过......”

    “不过如何?”

    “不过,苏某也有一事相求。不知金大班能否酌情思量,解了苏某这燃眉之急?”

    金四娘满脸尽是果然如此,道,“四娘一个混迹在京城三教九流的弱女子,哪里有什么本事?苏公子若是不嫌弃,倒可以说道一二,四娘若是有那个本事,必定不会推迟。”

    “好!金大班果然快人快语,爽快!”苏幕遮爽朗一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此事对金大班来说,也并不太难。苏某别无所求,只是想问金大班借点东西而已。”

    “借东西?”金四娘惊讶不已,问道,“不知苏公子所借何物?”

    “风城首富陆府,剩下的所有家财。”

    苏幕遮语气淡淡,金四娘却陡然变色,冷冷道,“苏公子莫不是笑话,别人家的家财岂会在四娘这里?若是果真如此,四娘也犯不着四处打点讨生活了。”

    苏幕遮听了也不意外,淡笑着看了看金四娘,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摊开放在了金四娘面前。

    白纸黑字,却看得金四娘愣在当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如玉公子,道,“这是,借据?”

    苏幕遮点点头,正色道,“金大班,这些钱财放在你手上,不但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引来些豺狼虎豹。”

    金四娘闻言不由想笑,“豺狼虎豹,苏公子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再说了,这钱从来不是我金四娘的,自然也轮不到我来做主。”

    苏幕遮并不介意,只是将纸条又往前推了一寸,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如数金银财宝,不仅不能偿还恩义,甚至会给你带来无数麻烦。金大班不妨考虑先借于我,苏某保证,不出一年,定当如数奉还。”

    金四娘听到此处默然片刻,盯着苏幕遮道,“不料鲁南苏公子不仅有经纬之才,还有包打听的本事,竟然将四娘的过去查得一清二楚。也罢,那苏公子你倒是说一说,我为何不借别人,却偏偏要借给你?”

    苏幕遮笃定地笑了起来,道,“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爱喝酒的美、秃、驴。”

    金四娘一僵,急切道,“他在哪里?”

    “在路上。”

    金四娘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盯着苏幕遮良久,好似要将他看出朵花来。沉默又沉默,她的脸色几经变化,苏幕遮却依旧笑意盈盈。

    终于,金四娘把心一横,咬牙将纸条推回到苏幕遮面前,道,“四娘什么时候见到他,便什么时候收下公子的字据。”

    说完,似乎怕自己反悔一般,她招呼也不打一声,腾地站了起来,然后旋风般朝外奔去。

    “四娘先行告辞,只等公子前来品茶看戏!”

    顷刻间,人影无踪,只余空中这句话久久不去。

    苏幕遮微微一笑,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香茶。他抿了一口,无限享受地眯起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高声吟道,“寒冬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诗句洒脱,和着不绝于耳的北风,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却在此时,苏幕遮长眉一挑,冲着远处笑道,“天晴茶好腊梅香,此情此景怎可随意错过?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陪苏某同饮一杯,如何?”

    话音刚落,风声骤急!

    只见人影掠动,一个、两个、无数个,竟如雨后春笋,又如天降神兵,猝然出现在了苏幕遮面前!

    他们黑衣蒙面,手握长刀冷箭,纷纷走出暗影,将草庐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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