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沮丧颓废,苏幕遮瞧得心疼不已,此时此刻别无他法,便也只能埋头剥桔子去了。而轩辕彻却被这话气得够呛,喝令下人将门关紧,怒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庄瑶?!”

    轩辕彻气得不轻,几步跨到阿四面前,带起了满室寒风,也激起了阿四的一身鸡皮疙瘩。她终于将手中的桔子放下,闭了闭眼,肃然道,“我说过不只一次了,不,是,我!”

    话虽如此,轩辕彻却不以为然。他嗤笑一声,自顾自说道,“阿四啊阿四,你当真糊涂!竟然就这样直接冲进去把庄瑶杀了,杀了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大堆证据,最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人赃并获!”

    “我说过了,我,没,有,杀,人!”

    “哦?是吗?”轩辕彻点点头,问道,“你没杀人,那最好!那么,阿四姑娘,烦请你解释一下庄瑶的人头为何会在你房里,又是为何你会浑身上下沾满了她的血?”

    话落,适才还悲愤异常的阿四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呆在了原处。

    苏幕遮见状再一次想起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那时他实在无心睡眠,遣走了何守正等人后,便撑着伞出门溜达。夜半三更,本应是安静怡然的时候,苏幕遮却突然发现无数的侍卫集结在一处,正飞速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而那个方向,有且只有一个小院。如今小院里别无他人,却只住了一个阿四而已!

    这让他如何放得下心?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苏幕遮也紧随其后,第一时间见到了惊慌失措的阿四。

    苏幕遮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待他推开密密麻麻的侍卫军挤入房内的时候,里面的一幕让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的阿四,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而她的脚边,端端正正地放了一颗人头。人头正是属于美丽高贵的太子妃,只是那时的一切都早已与高贵无关。无论是充血凸出的眼珠,还是惊恐无比的表情......

    苏幕遮当机立断,强行差人通知了轩辕彻,又极快地挡在了阿四面前,不许任何人动用兵器拿人。

    好是一番折腾,阿四被浑浑噩噩地带来了此处。苏幕遮环顾着四下阴冷潮湿的地牢,想起当时阿四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阿四会歇斯底里,会惊慌害怕,也或许会抱住他大哭一场。

    可惜,她都没有。她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说,“苏幕遮,我没有杀人,你信不信?”

    苏幕遮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的回答很干脆,用力地点头应道,“我信!”

    然后,阿四便笑了。

    她伸出了自己那只已经洗干净了的小手,扁了扁嘴,央求道,“苏幕遮,我想吃桔子,好不好?”

    “好!”

    苏幕遮再次瞟了一眼堆得老高的空碗,暗叹真的没有想到她能吃这么多!还好,还好这只是桔子,不是馒头面条牛肉干什么的......

    这厢魂游天际,轩辕彻那厢却是怒极攻心了。

    他直接搬了条凳子坐到了阿四对面,道,“说不出来了吧?你说你这是何苦?没错,庄瑶的确是算计过你,害得你流浪江湖三年有余。甚至连她的父亲都与你外祖的死有瓜葛。但是,但是你也不能如此鲁莽,一个冲动之下就去杀人啊?阿四,时隔多年,你还是如此直接粗暴,一根肠子通到底,根本就不懂得隐忍与变通!”

    人最多情,却也最是无情。

    爱到浓时,恨不能将对方含入嘴里。一旦决意分开,便恨不得一刀两断,立即抽身,就连曾经的可爱,如今都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轩辕彻还在讲,阿四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她恍恍惚惚地去看苏幕遮,但见昏暗的灯光下,他正皱着好看的眉头,仔仔细细地摘着桔子上的经络。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窥视,苏幕遮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来看。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弯起了嘴角,朝她抛来一个美丽无比的微笑。

    阿四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

    微笑过后的阿四咬了咬牙,然后猛地回头打断了轩辕彻的话语,“殿下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那幅画卷的下落。既然如此,恳请殿下救民女一命。若是民女一不小心被人冤枉至死,您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那幅画卷了。”

    “你!”轩辕彻苦口婆心半天,却换来这样一句。他怒极反笑,道,“阿四,若不是孤在这儿挡着,别说大理寺卿的提审。便是左相府那一劫,你都躲不过去。好好一个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就这样被你杀了。要知道,你杀的可不是他左相府的女儿,而是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阿四不可置信地看着轩辕彻,却见他勾唇一笑,道,“所以,如今并非孤在求你,而是你有求于孤。”

    阿四沉默不语,轩辕彻以为她总算想明白了,便正色道,“这样吧,太子妃之死乃是大事,想要让你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便只能找个替死鬼将你换出去。自此之后,你便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出现在京城了。”

    说完,他傲然一笑,道,“一幅画卷换你一条小命,如何?”

    “不如何,”阿四丝毫不顾轩辕彻瞬间发黑的脸色,径自道,“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何要担这罪名?殿下,阿四不想像外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像老鼠一般偷偷摸摸地活着!”

    最后,太子轩辕彻被气得拂袖而去。牢门关上的一瞬间,阿四再次被漏进来的寒风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寒夜过去,外面的风更大了。

    起风的日子要随风起舞,下雪的时候要撑起纸伞,如今风雪交加,阿四你一定一定要乐观,一定一定不能放弃自己啊......

    阿四暗自告诫,耳边却响起了苏幕遮低柔的声音。

    他说,“阿四,诸事莫怕,我一直都在这里。”

    是啊,还有他呢......

    苏幕遮,谢谢你......

    ☆、第115章 挣扎求索

    苏幕遮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他正准备稍作休整,却发现罚恶司刑关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他并非一人前来。与他同行的,还有苗疆的神婆——阿朵。

    老实说,苏幕遮一开始都没有认出阿朵来。她比上一次偶遇之时更加清瘦了,颧骨突出,一脸菜色,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就连那双曾经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呆滞无神,衬着发黑的眼圈,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偌大的太子行宫里,难道没人给你饭吃吗?还是说,太子妃庄瑶将你请来修养,竟是如此虐待于你的?”

    苏幕遮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料一句话吓得阿朵双目圆睁,惊骇不已地躲到刑关背后去了。苏幕遮有些纳闷,疑惑地看着刑关,道,“这是怎么了?”

    刑关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转身轻轻捏了捏阿朵的手,安抚道,“莫怕,这位是苏幕遮苏公子,你曾经见过的。”

    苏幕遮见阿朵一副受惊过度,神智失常的模样,皱眉道,“她这是怎么了,阿四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也还是好好的,她倒是娇贵,果然不愧是苗疆的神婆啊......”

    话完,苏幕遮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去抓,却怎么抓不住了。

    “说来惭愧,都是刑关疏忽,又惩罚她过度,以至于她被关在柴房多日,受尽将军府下人的白眼。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太子妃带来梨山,更不会莫名变成这般模样。”刑关的眉头几乎皱了一个“川”字,面色复杂道,“究竟发生何事,刑关也不清楚。只是今日一早来拜见太子轩辕彻,她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消息。自此便紧紧跟在身后,不肯离开半步。”

    “哦,原来如此?”苏幕遮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二人,笑道,“不料刑关你不仅是杀伐果断的罚恶司,还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啊。”

    话虽如此,他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刑关啊刑关,果然是个死倔的性子。这点倒跟阿四颇像,一不小心就一棵树上吊死。还好还好,还好本公子早有防备,否则......

    刑关听得此言,轻拍在阿朵肩上的手却是一顿,道,“既然敢做,便敢负责到底,她便是万般不好,如今也是我刑关的女人。”说着,他忽地抬眸望向苏幕遮,意有所指道,“刑关一个小小罚恶司也知几许情意,相信先生您定然更懂得珍惜吧?”

    苏幕遮闻言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道,“刑关还是顾好自己的家事吧,本尊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两个男人暗中较劲,在场唯一的女人却神情波动。她将刑关的话听在耳里,眼中泪珠翻滚,却不敢哭出丁点声音。于是,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死死抓住刑关的衣角,心中尽是无限柔情。

    阿哥,不管是曾经的你,现在的你,还是以后的你,只要是你,阿朵都喜欢。杀人如麻,刀头舔血那又怎样,阿朵愿意陪你便是!

    阿朵有很多话想说,苦在此时此刻不方便开口。正泪光闪闪之时,却听苏幕遮缓缓道,“你带着个女人跑到这里,不会是就想跟本公子说这些吧?”

    刑关听到此处神情也蓦然一变,恭谨道,“听说,阿四杀了太子妃,被关进了行宫的地牢。”

    “的确被关在了地牢,你想说什么?”

    苏幕遮疑惑不已,却见刑关突地双膝跪地,垂头道,“求先生,救她!”

    苏幕遮觉得这个场面相当滑稽,本公子的女人当然得救,你跑来求情算是怎么回事?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也被刑关打动。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相当沉重。

    “起来吧,本尊的女人,自然不会让她有丝毫损伤。”

    然而刑关却仍旧不起,他镇定非常地抬起头,恳求道,“太子无非想要画卷,为了阿四,先生你......”

    话未完,苏幕遮却也懂了。

    他摆手打断,居高临下道,“你避开眼线来见,便是想说这些?”

    刑关闻言缓缓起身,拉住呆立一旁的阿朵,道,“阿四一向有怜悯之心,即便是仇敌也断不可能下如此狠手,更别提将人头带回住处藏起来。刑关觉得此事相当古怪,又听苏右说阿四她是在无意识间杀了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将阿朵带了过来。”

    “太子妃应该就是阿四亲手所杀,但她在地牢亲口说过,当时手脚不受自己控制,杀人并非她所愿。”苏幕遮看了眼垂着脑袋的阿朵,道,“但即便如此,你将阿朵带来又是何故?”

    “听苏右说,阿四曾经两度失常,一次是莫名晕倒,一次是突然发狂,失了神魂,不知可有此事?”

    如此一提,苏幕遮也想了起来,阿四前两天的确有些古怪,于是道,“确有此事,怎么,难道你知道怎么回事?”

    “不,刑关也仅仅只是猜测,”刑关躬身作了一礼,摇摇头,然后看了眼身边的阿朵,道,“先生难道不觉得,阿四的这种症状像是提线木偶,在被人牵着走路做事吗?”

    话音一落,苏幕遮猛然一惊,张口结舌道,“你的意思是?”

    “游走江湖多年,我认为此种症状定然不是中毒,却有点像被人下了蛊。”刑关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蛊毒虽然也是毒,但它还有一种用处,便是迷惑心智。”

    说完,两个男人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阿朵身上,吓得阿朵浑身僵硬,紧紧挨着刑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阿朵前去探一探阿四是否中蛊?”苏幕遮冷冷一笑,道,“你别忘了,你的阿朵前不久还给阿四下过蛊。”

    刑关面色一白,抓紧阿朵的手,道,“这一次,我相信她。”

    阿朵闻言一震,眼中波光闪动,差点又要落下眼泪来。而苏幕遮垂眸沉思,片刻后道,“好,你们先回去等候,待本公子换洗一番便去着苏右去领你们过来。”

    “是,属下遵命!”

    刑关红光满面地带着阿朵走了,苏幕遮简单地梳洗之后,却再次拿出了那幅画卷。

    画卷上经络交错,标注了出入口的同时,也将机关暗道一一标明。轩辕彻四处寻找这皇陵地图,恐怕并不是不知道皇陵的入口,而是记不清里面的机关吧?

    刑关说的对,轩辕彻想要的无非就是地图。在地牢,他更是亲耳听到了轩辕彻的想法——给他地图,便救阿四一命。

    一幅地图,换一个阿四,其实真的很划算。

    但是,地图才刚刚解开,根本就没有时间临摹,若是就这样给了轩辕彻,那他该怎么办?

    皇陵皇陵,从苏幕遮有记忆开始,这两个字便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他重整阴司,招揽人才,收敛财物,私铸兵器......

    一切的一切,便是为了皇陵里的......

    苏幕遮忽然开始犹豫,心中那杆秤上下摆动却怎么也无法平衡!

    他垂首枯坐,半晌之后突然狠狠闭了闭眼,一把将地图卷起收好放入怀中,然后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而此时此刻,另一头的阿朵依旧迷茫。

    救了阿四,阿哥便会开心吗?

    会开心的吧,阿哥为了阿四跪地求情。她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只要阿哥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刑关此时正担心阿四的安危,回过头想向阿朵讨教些蛊毒方面的东西,却见她双眼迷蒙地看着自己。

    “阿朵,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刑关的小声询问将阿朵拉回了现实,她先是一愣,继而慌张地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阿朵原本就娇小玲珑,如今一痩,再缩成一团,远远看着真是相当可怜。刑关想起她初见时的音容笑貌,再对比眼前的单薄身姿,禁不住眼眶泛酸。

    “别怕,只要以后你保证乖乖的,不用蛊毒随意害人,我便不会罚你。不但不罚你,还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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