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皇上又何必发出密令,让我立刻回京。”霍灏轩悠闲的拿着描金扇缓缓扇着,看着永泰帝对着棋盘不服输的继续思索。

    永泰帝审视半响,终于不得不放下棋子无奈一笑,这黑白棋子,自己似乎就从来没有胜过霍灏轩。

    “不过那薛严这招釜底抽薪,倒是挺狠的。”永泰帝看着对面人成竹在胸的模样,“你让朕命他随魏国公一同出征,若是他当真战死沙场倒好说,若是他就此一战成名,羽翼丰满,将来难以驯服又当如何?”

    若非霍灏轩点醒,自己恐怕还被那纨绔胡闹外表的宁远侯蒙在鼓里,当真以为他是烂泥一团,从而放松警惕。

    “不是还有菡嫣吗?”霍灏轩饶有深意的说着,无论多强之人只要抓住了他的死穴,都能轻易将他控制在手。

    ☆、第31章 两年之后

    帝都郊外的慈和庵地处泾河之畔,远离世俗纷扰,虽无天灵寺那般闻名乾国,却乔木覆盖,透着些许灵气。往常皇亲贵族来庵内祈福,也会在此小住上几日。

    霍菡嫣出家修行,皇家特地许她带发,便是全了霍王府的颜面,也是让她可以随时后悔。

    即使如此,霍王与王妃也是万般心疼,恨不得将王府内所有好物件尽数搬到慈和庵来。前些日子霍王妃甚至直接搬到庵堂里来,时时陪着她,寸步不离,深怕她在庵里寂寞,心里难受。

    而霍王乃是男子,无法在庵堂久留,只得住在天灵寺守着她们母女,最后还是霍灏轩去天灵寺和霍王一番长谈之后,霍王才劝了霍王妃回府,并且当日便让素言来伺候,此番安排让霍菡嫣哭笑不得,自己是来修行而非避暑。

    本想赶素言回去,可素言却是铁了心要伺候她,说了好几次她也置若罔闻,霍菡嫣实在是拧不过她,便也就这样了。

    “倒是苦了你。”阮绮罗看着一身尼姑服的霍菡嫣,面容仍是清丽,气息却十分和顺。

    霍菡嫣放下手中的佛珠轻笑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哪里会苦。”

    庵内生活让人心里平静,又远离京城的尔虞我诈,除却心里那一丝牵挂之外,她倒是觉得很舒适,倒是没什么不好的。

    “今日柳姑娘本想同我一起来的,可这几日帝都忽然出现许多江湖人,王爷担心会有危险便让她过几日再说。”阮绮罗将王妃让她带的东西,尽数交给一旁的素言拿进屋里去。虽然不知道柳意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江湖人趋之若鹜,可是当心些总是好些。而阮绮罗身怀绝世武功,可保安全无虞,并且阮绮罗和霍灏轩名分未定,霍王与王妃也不宜干涉太多。

    “绮罗姐姐,你觉得我兄长大人如何?”

    时间过了这么几个月,兄长和绮罗姐姐的事情似乎还没有什么进展,也不知道绮罗姐姐心里怎么想的,所以也算是替自家兄长探探底。

    阮绮罗愣了愣,很中肯的说了一句:“世子是个好人。”

    “绮罗姐姐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霍菡嫣皱眉。如今绮罗姐姐和大哥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前世那般的悲剧也不会发生,为什么还会停滞在原点呢?

    阮绮罗笑容中略带苦涩,继而缓缓摇头。“我打算过阵子便离开帝都,其实今日来便是想向你辞行的。”

    “绮罗姐姐?!”霍菡嫣诧异的站起身来,不解的看着阮绮罗。“为什么?”

    阮绮罗挠了挠风吹过的碎发,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与霍灏轩相识在垣国的河边,那时的他风姿卓然,清风朗月,脸上时时挂着让人舒心的笑容。也许因为不记前尘,对于清醒之后见到的第一人会是抱有特别浓的依赖感,而和霍灏轩的相处中,也会不自觉的为他的睿智和善所折服,延伸出一些别的感情。

    可是自从回到乾国,她才惊觉也许自己一直认识的那个人,并不是真实的。

    虽然仍旧算无遗策,可是却少了人情味。盘算之中似乎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便连这次菡嫣之事,分明知道菡嫣有心上人,分明有更好的法子,却仍然走了这一步。对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算计至此,那么自己呢?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又能得到他多少真心。

    “绮罗姐姐,你说啊~”霍菡嫣看她半天不开口,随即焦急的问道。她可以看出绮罗姐姐对兄长的心思,却看不出她现下眼中苦涩是为何。

    阮绮罗食指敲了敲茶杯的杯面,顷刻之间自己也愣住,什么时候她也有这样的小习惯?呵~~果然是和他在一起太久的缘故。

    “近日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些景象。”思虑片刻,阮绮罗还是抬头看着霍菡嫣开口。“我看见一条长长的甬道,周围全是机关暗箭,阴寒而恐怖。”

    “然后呢?”她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阮绮罗摇头,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再没有其他了,所以我想去垣国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过去,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绮罗姐姐,知道自己的过去,有那么重要吗?”霍菡嫣尝试着劝解,对于绮罗姐姐而来,不记前尘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薛少宸已经撤回绝杀令,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天地之间便没有暗卫首领‘溟’这个人。据自己前世的了解,暗卫生活的全部都是执行主子下达的命令,时时刻刻都生活在黑暗当中。

    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生活之中只有服从二字。

    “也许那些过去悲伤而绝望,为何不丢掉去迎接将来的生活呢?”

    “可是那总是自己的一部分,谁又愿意做没有过去的人。”每日都在想过去自己是什么身份,认识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跌落河中被霍灏轩救起。“若不去寻一寻,又怎能死心。”

    “哥哥知道吗?”大哥他并不想绮罗姐姐记得以前的事情。

    “我并未告诉他。”阮绮罗站起身来,看着庵内角落挺直的松树,仿佛那人就在眼前,嗓音微哽。“也不知如何开口。”自己当初曾经答应过他不去寻找自己的过去,如今此番便是失约了吧~

    也不知绮罗姐姐回去是如何对大哥说的,反正自那次之后,自己便再没有见过她。素言回府打探,得知绮罗姐姐在那次见面之后的第二日便孤身离开了帝都。

    直到好几个月之后,自己才收到她的来信,说她在垣国游历的一切趣事,至今并没有任何对以往事情的回忆,所以打算去别的地方在看看,还说以后会每隔一阵子便给她寄信,说一些游历见闻供她消遣时日。

    而兄长则被皇上委以重任,封为国子监祭酒,主持当年的秋闱大考,从中倒是选拔了许多优秀的人才出来。

    自己分明重生,可是很多事情的大致轨迹似乎并未有多少改变,想想心中也略微有些怅然。

    *********

    白驹过隙,时如逝水,眨眼的功夫两年的时光便悄然远去。

    朝堂的情势变幻莫测,当年戎国在犯境之后的两个月便退兵而去,如今卫相的身子因忧虑过度,情形越发不好。

    林纾去年的年初的时候产下一子,取名凌云褚。对于凌氏皇族子嗣艰难的情势,这孩子出生便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垂青和疼爱,三个月前凌江羽终于得了皇上的恩典,正式以正妻之礼娶了她,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顺的贤王妃。

    而魏国公府中有位小妾倒是有福的,去年十月的时候倒是被诊出怀了身孕,如今已有六个月了。据说魏国公兴奋之余,还专程求了道士批命,说妾室腹中之子乃是天将投胎,后福无穷,定会与他兄长一般戍守边城,为国尽忠。

    可不是吗?当年的帝都第一纨绔、第一风流、第一胡闹的宁远侯薛严,如今已然成为大乾国茶寮中说书先生的好题材,譬如三千精兵大败戎兵二万前锋、天降奇兵偷袭敌方粮草等等被传得神乎其神,仿佛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说书先生口中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在边城却是正经的战场厮杀。冷峻毅然的男子正坐在虎皮之上,任由军医用草药给他胸前的箭伤敷药,暗黑色的血液随着药物渗出,滑下腰际。他虽然疼得全身都仿佛撕裂却半声微吭。男子眼神低沉,前几日那一战何等惨烈,若非自己早有准备,险些将命搭上。好一个戎国的烈王!

    “侯爷。”偏将从帐篷外走进来颔首,一身盔甲满是沙尘。鼻子里闻到断梦草独特的味道,不禁皱眉。此种草药对付箭伤具有奇效,敷用时伤口之处便犹如烈火焚烧,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薛严薄唇煞白,目光锐利的盯着眼前人,声音有些颤抖却冷冽。“如何?”

    “对面的城墙上已挂起免战牌。”副将看着他的眼神,眼中尽是折服。“城中的探子回报,昨日邛火酉离开禹州不知去向。”

    当年自己被派到这宁远侯手下做副将之时,觉得自己的此生功名战绩就此无望,这么一位名传帝都的纨绔多半当边城是游玩之所,谈什么打仗,恐怕上了战场便吓得屁滚尿流,自己小心些保住命,等这位侯爷玩得乏了自然就会回帝都了。谁知道和戎国的一场仗打下来,这位侯爷对战场的敏锐和在战场厮杀时,那不要命的程度让他们这群打算看笑话的将领们叹为观止。

    如今两年过去,侯爷步步朝戎国进军,如今戎国边城的封城、潼关、临河郡都已全在薛家军的掌控之中,一路兵至禹州才遇上了戎国烈王——邛火酉。邛火酉武功卓越,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侯爷为断其粮草以诈术漏出破绽,被他用箭术射中落马。邛火酉中计追赶,早已藏身灌木丛中的乾国将士一拥而上,将送往禹州的粮草尽数截获,反转包围邛火酉,哼!若非他在士兵保护之下跑得快,焉能有命在。

    “通知林川和顾准两位将军,明日突袭禹州。”薛严冷笑着伸出手臂让军医用止血布条给自己包扎。

    副将犹豫道:“可那免战牌。”免战牌高挂,便不能进行攻击,这是两军交战不成文的规定。

    “若它一直挂着,本侯便一直等着不成。”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如今邛火酉不在城中,正是偷袭的好时机,“传本侯命令,明日辰时攻城,定要一举拿下禹州!记住不得伤害城中百姓。”

    “是。”副将即刻拱手应声,宁远侯攻城之后都采取安抚为主,虽然偶尔城中会引发暴.乱,不过却丝毫没有屠城之意,这也是他叹服的愿因之一。“末将遵命!”

    待副将离开帐篷之后,薛严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轻笑,“我这可不叫丧尽天良吧?只是兵不厌诈。”

    晚些时候,帝都的飞鸽传书一如往常的传至边城,传书之中只有寥寥数语,却足够让薛严会心一笑。

    “郡主一切安好,如今已离开慈和庵返回霍王府。”

    这句话便仿佛是最见效的镇痛之药,薛严将桌面上的羊皮图纸摊平,用狼嚎勾画,推算着明日战场之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和应对之策。

    另一边,当霍菡嫣被素言搀扶着下了马车,站在霍王府门前时,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母妃……”霍菡嫣有些复杂的凝视着王府外等着她的霍王妃和随侍左右的柳意茹,两年来自己从未离开过慈和庵,一方面是为亲人祈福,另一方面是想淡了大家对她的感情。

    霍王妃看她模样急忙上前,握着她的手。“怎么~~可是近日身子不适?”说完不禁心疼的说道:“早让你回王府,若要修行,哪里修行不是一样?非要在那尼姑庵里受这份罪。”

    当初自己便建议在王府里设下佛堂,菡嫣若想修行,在府里修行岂不更好,怎料菡嫣就是不愿。每次去慈和庵见她都是一身尼姑装扮,心里便憋得难受。不过现下好了,凌江羽已经有了贤王妃,朝堂上的格局也稳定下来,自己和王爷可是轮番劝说了好一阵,才把菡嫣给劝回来。

    “菡嫣没事,母妃不必担心。”霍菡嫣笑着回应,这两年母妃时不时的便去陪自己小住,意茹更是以为父亲守孝的名义,隔三差五的去庵里烧香祈福,便是怕自己寂寞。

    霍王妃疼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终于是熬了过去,顿时喜笑颜开,“快进府,你父王和兄长可都巴巴的盼着你回来呢。”

    ☆、第32章 绿色眼眸

    回到踏雪轩,沐浴清理之后将青色的布衣换下,配上紫红色的留仙裙,腰间搭着翠珠镶嵌的金丝带。素言眼睛已然弯成一轮圆月,欣喜的拿过妆台上的脂粉仔细的在霍菡嫣脸上涂抹,再给她挽上流云髻,将细小的发辫连着发簪的丝绦从后直直垂下,曾经的霍王府小郡主的风华再次展现无遗。

    “好了,又不是进宫饮宴,打扮得这么花哨做什么?”

    两年的庵内修行,已经习惯的朴素的衣着,如今这一身的绫罗锦缎,倒真有些不适应。

    “素言已经好久没有给郡主上妆了,如今这便许了素言,让素言过过瘾吧。”将梳妆台上的翡翠锦盒打开,拿起里面的凝脂白玉镯带在霍菡嫣白皙的手腕上,这两年郡主修行生活刻意简朴,如今这模样正好。

    霍菡嫣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点了点她淘气的鼻梁,轻声嗔怪:“你呀~”

    当初自己决心去慈和庵之时,便让母妃替素言留意人品不错的未婚男子,素言身份虽配不上名门之家,但小门户的良家子弟应还是可行的,不求富贵只求待素言好便可,谁知道这丫头死活不愿。

    “启禀郡主,晚膳已经备妥,王妃让郡主前往明辉堂用膳。”专门侍奉霍王府的侍女在门外恭敬的俯身。

    霍菡嫣闻言点头转身,笑着说道:“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迈入明辉堂,院中的牡丹开得异常绚丽,回想当初离开王府之时正是牡丹残败,芙蕖绽放的时节,当真是交替变换,时光仿佛未曾前进,反而后退一般。

    “父王、母妃、大哥。”霍菡嫣迈进明辉堂的院子,便见到饭桌旁家人都等在那里,顿时觉得心里溢满了什么似的,唇边的笑容愈发灿烂。

    霍王妃欣喜的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再疼惜的抚着她的发髻,满意的笑道:“这才是我霍王府的小郡主该有的模样。”

    “回来便好,你母妃在府里整日哀声叹气,巴不得去慈和庵日日夜夜守着,父王这两年可有不少的时候,是孤枕难眠啊~”霍王口吻虽然透着不满,但眼中却疼爱之心却半分不少。

    霍王妃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孩子面前,胡说什么?”

    看着自家母妃难得的耳根微红,霍菡嫣和自家兄长大人对视,看见他眼中的戏谑和无奈,似乎在说这类场景这两年在王府已经屡见不鲜。

    “意茹呢?”看柳意茹并不在坐,霍菡嫣便疑惑的问道:“怎么不见她?”方才回府之时还看见她陪在母妃身旁的。

    “意茹那孩子说今日有些乏,便不过来了。”霍王妃眉梢微扬,带着笑意的盛了碗翡翠薏仁汤,置于她面前再小心叮嘱:“仔细着烫。”

    “谢谢母妃。”霍菡嫣端着汤碗,宛如还是两年前那个被娇惯的小姑娘。

    霍王妃忙着给她夹菜,心里念着得好生给她补补身子。“这是你最爱的八宝鸭,……”

    不一会儿霍菡嫣的面前便堆着宛如小山一般的菜肴。

    用完晚膳之后,霍王劝慰了女儿几句,便赶着去书房去处理日常政务。

    霍王妃则是担心柳意茹会多想,便要去云台水榭看看。再则也打算顺便让他们兄妹两个单独聊聊,这两年菡嫣在庵里不易,灏轩自身又何尝好过?

    虽然灏轩几乎不去探望菡嫣,可自己好几次从庵里出来,总会见他站在庵外若有所思的神情,无端的让人心疼。作为兄长把亲妹妹放在这清苦之地,心中估摸着也不好受。而自从绮罗离开之后,他的言语也越来越少,看着他佯装无事的模样,霍王妃也不知该如何劝他。

    霍灏轩漆上一壶望君含仙,放在明辉堂院子里的石桌上,凝视着霍菡嫣轻声问道:“两年来,菡嫣可曾怨过大哥?”

    正打算端起茶壶斟上一杯的霍菡嫣,听到这句话愣微微神,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要这么问。

    “明知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护你,却仍然选择让你出家修行,菡嫣心中可有怨怼?”霍灏轩目光透着认真,问得也很直接。

    霍菡嫣放下茶壶,在牡丹的花香浮动中缓缓摇头。

    “菡嫣知道,这是当初所能想到的,对菡嫣伤害最小的法子,又怎么会怪大哥。”

    其他人不了解,自己还能不了解吗?

    大哥如此聪慧,定是早已洞悉着大乾的各种形势。当初薛少宸步步紧逼,而皇家是绝对坐视霍王府和魏国公一派有任何牵连,若再拖下去,迟早会被皇家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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