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旨追封老云王为忠毅王,旁人觉得莫大恩赐,可知道里头事的人却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

    现任云王凌云琮扶棺入葬,王陵外男女老少哭成一团,云王妃被侍女搀扶着,脸色苍白,满目死灰,距离事情发生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如同老了十几岁。而淑仪郡主更是毫无形象,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口中还不停的喊着:父王别走,父王别死之类的话。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得人心酸涩。

    霍菡嫣在其中并未发现侧妃的身影,好奇之下询问王府的家臣,结果竟得到一个戏剧性的消息,昨日在王府为老云王做法事,哭灵之时,侧妃因哀伤过度晕倒在灵柩前,竟被太医诊出怀孕月余。

    霍菡嫣受惊程度不亚于老王云诈尸复活,茹素夫人有了身孕?确定不是在说笑吗?

    直到回府仍然属于难以置信的状态,问向薛少宸,“夫君,你说这有可能吗?茹素夫人会替老云王怀孕生子。”

    薛严无奈笑着,她竟然还在想此事。哎~好吧,那他就勉为其难的帮她解解惑,“老云王是不可能,凌云琮却能。”

    霍菡嫣立刻诧异的盯着他,“你说茹素夫人的孩子是凌云琮的?”

    薛严倒上两杯热茶,放置在桌上,手指卷起摩挲着杯壁,在烛火的光晕中,眉头微挑勾唇笑着,虽非故意,也足以让人迷醉。

    就算他不开口,霍菡嫣也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是看着他这般模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唇角的幅度,“不许笑。”

    没想到他的笑意竟然越来越浓,就连眸光也柔出水泽。

    “说了不许笑,啊——”惊呼一声,腰上被健臂一揽,眨眼之间就从桌子边坐到他的腿上。感受着他温和的呼吸和柔情的眼眸,心里泛起甜丝丝的感觉,让人微有羞涩,嗔怪的看着他,“你故意的。”

    薛严的手臂紧了紧,低沉的嗓音带着几许惑人,赖皮的凑到她跟前,说道:“我就是故意的。”

    权势也好,美色也罢,他愿意用尽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挽住她的心,留住此刻的千种柔情,万般温存。

    云王祭日之后,乾国和邛火酉达成互不侵犯的协议,戎国使节就启程回了戎国,皇上派人一路送至墨城彰显诚意。不过无论是薛严也好,霍灏轩也罢,都不会相信邛火酉真的如此轻易的就回去了。

    今年的冬天虽然出奇的冷,可也过去得极快,不到二月天气就已经回暖,凤城中人渐渐的褪下皮裘大氅。

    ☆、87|5.23

    “没想到有一日,妹妹竟然会来找我?”茹素夫人穿着宽敞的素色衣襟,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点缀。领口衣角绣着暗纹刺绣,纵然低调,但是依然带着一身挥之不去旖旎。

    霍菡嫣唇角微动,露出一丝笑痕,眼神里面却是一片的冰冷,“侧妃又何必明知故问,本郡的失心之毒不就是拜您所赐吗?”

    茹素夫人目光骤然汇聚在霍菡嫣的身上,似乎并未想到薛少宸会将此事告知与她,不过不愧是老江湖,只见她瞬间扬起眉峰,素手掩着唇瓣,脸颊上染上绯红轻笑一声。

    “还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竟然这个,姐姐不过一时兴起,送妹妹个小礼物罢了。”她的语气平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真是送了件常物。

    霍菡嫣心中有些许愤怒,见过不要脸的,但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大概也只有她一人了。无论心中如何想法,可面上却是冷冷淡淡的,“侧妃的礼物倒真让本郡受宠若惊,只是不知侧妃需要何种回礼,才能将这礼收回去。”

    茹素夫人将落在颊边的发丝拢在耳后,抚了抚胸前的暗扣,看着霍菡嫣的眼神温柔而妥贴,宛如看着自己的亲姐妹,语气更是轻缓。

    “放心,这失心的药性温和,乃是南疆圣教修炼绝世武功的必备之物。世人修炼武功,最忌讳的便是欲壑难止,如今乾国风起云涌,妹妹若无半分保护自己之能,恐怕随时都会丢了小命。”

    这句话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再为了霍菡嫣着想,但是听在霍菡嫣的耳朵里面,说不出的刺耳。

    只要茹素夫人对她别多挂心,她就能谢天谢地了!

    压抑着内心的思绪,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破绽,否则就没得玩了。

    “本郡如何,无需侧妃挂心。侧妃要什么,不妨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茹素夫人见此,摆弄这自己染指淡色的指甲,笑很是妖艳。“好,既然妹妹如此爽快,那姐姐也不必再客套。上一次在镜水,姐姐想要之物,不知妹妹如今可否割爱?”

    镜水?

    “你要楼肃宇的画像?”霍菡嫣瞬间了然,不过心底又染上一丝淡淡的疑惑,茹素夫人究竟是痴慕画中人,还是那画中还有什么自己未曾发现的东西,霍菡嫣转念一想便又放下,不管里面有什么自己未曾发现的东西,她至今未曾发现大概就是和那个画像中的无缘又何须强求,只是这个东西,她可不敢经茹素夫人的手。

    听到这个名字,茹素夫人的目光便泛出一丝独特的光泽,她痴心以盼,思之欲狂的人。在她的心里,云王和魏国公又算得了什么,不也是听到楼肃宇一点风声就跟发疯似的。“聪明?不过你怎会知他名姓?”

    “紫竹圣人,稍作留意,自然可知。”那般倾世风华,谁能见而忘却,不过自己有了夫君,其他人自也入不了眼。

    “说的也是。”她的语气和神色都些许傲气,当霍菡嫣对画像无悸动是因为失心之故,她不信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扛得住他的诱惑。“只要你将那画像赠与姐姐,姐姐定会投桃报李,替你解毒。你看可好?”

    失心之毒本是老云王为了控制薛严的,在凤城与边境莫家军制造障碍。如今老云王已死,手下的势力由凌云琮掌控,兵马在各地安排也已准备妥当,只待时机成熟,就可在各地发布,迅速抢占乾国各大城池。

    此刻霍菡嫣手中握着她心之所想,就算替她解了毒,薛少宸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若永泰帝知道他替云王打开边境屏障,恐怕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从龙之功和乱臣贼子他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了吧?

    “画像我可以给你,不过我要确信你真有解药,若你拿了东西将我弃之与侧,那我岂非愚蠢?”

    和茹素夫人打交道,不多留几份心眼可不行。她如此精明,若是被她看出破绽,不但会影响兄长大人的计划,夫君那边或许也会有异,是以她必须比平时更加冷静。

    茹素夫人略带得意的笑着,正待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进来。”

    一位小巧玲珑的侍女迈着碎步走到茹素夫人旁边,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她脸色瞬间铁青,周身散发出寒气。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再次看着霍菡嫣笑着说道:“姐姐此刻有事要办,明日正午咱们再到此地一叙,不知可否。”

    “好。”霍菡嫣嘴角轻勾,淡漠的点点头。

    直到茹素夫人走后,霍菡嫣才露出疑惑状,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她如此着急的离开。随着一声轻响,珏的身形就从窗户外蹿出,如今他的身手是越发的好了。

    “珏,想法子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珏颔首,“是。”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不等珏外出查访回报,霍菡嫣就从素言的嘴里听见了传言,据说父王打算将柳意茹嫁入云王府做侧妃。这是怎么回事?!依照父王和母妃对柳意茹疼爱之心,是决计不会让她为人妾室,就算是王爷侧妃。更何况凌云琮孝期未过,一年之内是不可能行迎妃之礼的,除非一切从简。记得上次自己回王府,母妃明明就说父王有意将柳意茹嫁回武林世家,怎么今日会……

    莫非……

    霍菡嫣并未去找父王问清缘由,而是直接去了暖风苑,潜意识里总觉得此事与兄长大人定有关。

    而对于她的诧异和询问,霍灏轩则是无奈的看着她,问道:“菡嫣是赞成此事,还是反对?莫非此时此刻,你还心存姐妹之情?”

    当初柳意茹对菡嫣下毒之时,可未曾顾及姐妹之情?

    诚然人都会为自己的前途打算,所以柳意茹的选择,他很清楚也很明白。可是云王府仅仅以公主之名稍加诱惑,她便可做出此事,怎知不会有下一次。

    何况御剑山庄乃武林名门,父王与庄主又是多年挚交,若将来为柳意茹心生不愉,未免太过可惜。既然她想嫁入皇室,这云王侧妃之位也足以配得上她。

    霍菡嫣听见姐妹之情四字,唇边勾起一丝嘲讽,既然此事是大哥做的,自然有他的原因。“我未将她对我下毒之事告知旁人,已经是仁至义尽。只是父王怎会答应此事?”

    “女子名节是大,就算父王心疼又能如何?木已成舟,她如今根本毫无选择之余地。”霍灏轩神色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只要想到这失心会慢慢吞噬人之七情,以致最终变成冷血淡漠,对万事万物都不在乎之人,便觉得心有余悸,菡嫣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若不嫁入云王府,这出戏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一山焉能容二虎,茹素夫人当真会欢喜的迎柳意茹入门,当起正儿八经的侧妃?那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老侧妃’又将置于何地。他没想到,意茹果真继承了揽月山庄的武学,自己险些被她蒙了过去,好厉害的柳家大小姐。“你找茹素夫人,结果如何?”

    霍菡嫣似乎并未听见兄长大人的问话,而是对于柳意茹之事有些谓叹。皇家虽然面上风光,却隔了一层纱,嫁入皇家的女子背地里的苦涩谁又能真正体会。瞅近了看,老云王妃多年来独守雲州,受了多少年的活寡,临老之时还因为茹素夫人被人看尽笑话,就连尊贵无比,曾冲冠后宫的薛贵妃,身怀有孕也不敢上报,深怕出意外保不住龙裔……不要期盼你会成为特例。”大哥,可否不要伤害意茹的性命?父王只有姑姑这一个妹妹。“

    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那毕竟是父王唯一的侄女,自己唯一的表妹。她虽对自己下毒,却未曾下死手。姑姑、姑父都已经过世,若意茹也去了揽月山庄也就此毁了,父王定会伤心自责。

    霍灏轩闻言蹙眉,过了半响之后才点头,”好,看在姑姑的份上,我会让她一辈子‘富贵荣华’。”

    在他们下的这盘棋中,柳意茹不过只是小小棋子,稍加改变也不会影响大局。“茹素夫人还是要那副画像?”

    霍菡嫣点头,“不错,她说要拿到画像,才能解毒。”说完从袖子里将帛卷取出,展开画像递给霍灏轩。“这幅图魅力当真不小,竟然让茹素夫人这般痴迷。”

    说来这也是霍灏轩第一次见到这幅画,几乎是瞬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嗯?”如此什么?霍菡嫣也看了画像好几次,除了圣山的圣字,也看不出其他东西。

    谁知道本来面色沉重的霍灏轩,竟然露出别有意味的笑道:“也许到最后,是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不过就算明知被算计,也会有数之不尽的人,不惜代价的去求那另一种期望。

    “谁?”谁能算计兄长大人?

    霍灏轩却伸出手直直的指着画中人,笑着说道:“楼肃宇。”

    从古到今,能算计千年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下轮到霍菡嫣傻眼了,这人已经过世一千年了,还能算计谁?

    ☆、88|5.24

    霍灏轩沉寂片刻后,径自走到桌案旁,从隐蔽的抽屉中取出一份空白的帛卷,泼墨挥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帛卷之上人影跃现其中,与霍菡嫣手中那份别无二致,接着将帛卷泡在一旁早已备好的液体之中,待再取出来的时候帛卷已经泛黄。

    如此鬼斧神工让霍菡嫣眸光顿时亮了起来,“大哥,这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妙用。”

    “当年行至垣国以西,一个唤作钊图的地方,曾偶然见到一位买书的老者曾将新装成册的书稿泡入此物,书稿顿显陈旧,以充当古书贩卖,收益颇丰。我见它有趣,便寻他要了一些,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霍灏轩轻声说道,点燃书桌旁的烛火,将帛卷卷起放在烛火上点燃再迅速熄灭。

    比别人更容易成功的秘诀,首先需要对任何事的耐心、细心和好奇心、还有一些运气,缺一不可。

    原来的帛卷乃是古物,绝不可能漏到茹素夫人手中,可若要走入下一步棋,此画是绝佳的诱饵。

    “大哥,你认为茹素夫人可会乖乖上钩?”若此计失败,那之后的谋划便再难继续。

    霍灏轩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唇边勾起一丝趣意,“茹素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你将东西给她,不出五日她定会有所行动。”

    霍菡嫣拿着两份一模一样的帛卷,几乎连烧焦的痕迹都找不到破绽,若不是原图右下方的奇特图腾,大概连霍菡嫣自己都会认错。

    果不其然,第二日霍菡嫣将东西递给茹素夫人时候,茹素夫人贪婪和兴奋的目光只紧紧盯着画中人,双唇激动得颤抖,全身似乎都呈现着一种癫狂的状态,手指从画中人的发丝摸到衣摆,似乎并不是碰触虚无的假象,而是此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风华绝世、仙姿卓然,这就是梦中多少次魂牵梦系之人。

    茹素夫人满意之余,自己也将失心的解药给了她,“姐姐可未曾食言,这解药世间只有一枚,可莫要弄丢了。”

    “我自己之毒,自会谨慎。”霍菡嫣眉目低垂,盯着手中的药丸。似乎在说,自己并不信任她,若此药是毒药又当如何,自然要拿回去研究一番再做定夺。

    茹素夫人轻笑着,绕了绕垂在胸前的发丝,幽幽的说道:“再过些时日,柳家小姐就要入云王府,咱们可就沾亲带故了。那时妇人也算是郡主的长辈,又怎会骗你?”

    “长辈?”霍菡嫣眉目微挑,淡漠的说道:“这世上为老不尊的长辈不少,年纪一大把心思倒也得很。”

    老?!年纪一大把?!这种言语对于上了年纪的女子来说,可是最要命的。就算茹素夫人也不例外,特别是柳意茹也是出了名的绝世美人,不但行为举止大方得体,武功造诣也不浅,最重要的时胜在年轻。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子的花言巧语,就算自己能够用计策让凌云琮俯首帖耳,可终究透着隐患。

    凌云琮心中想的是当初,在六方阁倾城一舞,赠他《燕归巢》的茹素夫人,而不是她。这件事她一直都明白,所以她看着霍菡嫣的眼神就更加的透着深意,很多事情决不能孤注一掷,要做多手准备。

    而此时的宫中,凌江羽站在龙椅下方,静默不语。一个时辰之前,皇上召他进宫,可是等他进来之后,皇上却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慎重而犹豫。他也不便打扰,只能静静等着。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凌江羽都认为皇上是否已经忘记有他这个人时,才听见皇上开口。“皇弟,你觉得如今乾国最大隐患是什么?”

    凌江羽微愣抬首,看着皇上认真而灼热的目光,心中细细思量之后坦言说道:“云王与魏国公。”

    云王与魏国公对乾国的威胁,在上位者眼中根本不是秘密。他们不单是手握重兵,更是野心勃勃,难以撼动。

    谁知道永泰帝苦笑摇头,否决了凌江羽之言,“是皇嗣。”接着在凌江羽诧异的眼神中,朝龙椅上靠了靠,尽是对自己的自嘲,“大约是皇兄不够有作为,有愧于百姓,始终未有承继皇位之人。”

    “皇兄数年来励精图治,堪称千古一帝。”凌江羽立即躬身说道。其实他此言也确实不是拍马,乾国在经历在墨城之耻后,短短两代就能让乾国走出阴霾,如今国力更隐隐在戎垣二国之上,与父王和皇兄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永泰帝嗤笑一声,在自家胞弟面前似乎显得轻松很多,“千古一帝?说出去不过是笑话,皇兄如今只想保住凌家霸业万世不衰。”接着饶有深意的说道:“据说小世子会被粗浅诗词了?”

    凌江羽心下一愣,皇兄这是……“能背一句已是奢求,哪能背什么诗词?不过旁人吹捧罢了。”

    “皇弟无事需多加教导才是,皇兄百年之时若无皇嗣。将来这大乾的江山,可就全靠你贤王一脉了。”这话说得已经十分明显了。

    凌江羽立刻跪下拱手,战战兢兢的说道:“臣弟惶恐!臣弟只愿做个辅佐的闲散王爷,何况皇兄正值英年,定会有后嗣承继。”

    “也罢,到底时日尚早,你且起来吧。”永泰帝似乎也不愿意为难他,让他起身之后将桌上的东西递给他,严肃的说着:“这个你拿回去,定要好生保管,记住决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凌江羽颤颤巍巍的结果永泰帝手中的手札,在永泰帝的示意下疑惑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传记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震撼。

    这上面的人都如此陌生,可字里行间却尽是风华,有些经历甚至让人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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