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紧紧的抱住他的手臂。

    白子画缓慢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发。

    “师父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白子画,他的手臂似乎是越来越疼得厉害了,到底以前的那个小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有多思念,才会居然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

    “师父没有生你的气。”白子画目光平静淡然中带一丝悲悯,她说的没错,自己没有权力束缚她,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上一世已经一死还清了。东方说的也没错,自己心魔日盛,和从前一样只会害了她。

    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手,头埋在他怀里微微有些颤抖。她虽然想要嫁给东方,可是从来没真的想过要离开师父的,那么多年师父就是她的一切,她当时只是太生气,只是以为,师父不要她了。

    可是直到看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那一刻,她吓得几乎呼吸停止,才终于明白师父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宁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所以……所以她终于还是吃下了东方彧卿给她的归仙丹。决定做回师父心目中的那个小骨,无论那个小骨到底是她还是别人,她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欢,他想把她当作谁就当作谁吧,她再也不生气了。

    白子画心头悲苦,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却突然闻见一股熏然的香气,左臂上一阵清凉,床前垂落的白纱随风轻动,让他有似梦似幻的错觉。

    “小骨在做什么?”

    低头见她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伤疤上抹膏药不由苦笑,这怎么可能好得了。

    “师父你别乱动,等下药蹭没了。”

    花千骨蹬蹬蹬的跑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

    “师父,肚子饿了吧?”她小口的吹了吹,然后喂到白子画嘴边。

    他又哪里会饿:“小骨学会下厨了?”

    花千骨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只会做这一个……”以前都是师父照顾她,她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要好好照顾师父,却又再也来不急了。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个花千骨,定是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吧?

    白子画本就无甚大碍,却也懒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关心里,一口一口就着她喂的粥喝。

    抬头看外面正凄凄沥沥下着雨,为什么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边,他却仍然觉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不由感慨。这么多年,她在慢慢长大,可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师父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安静坐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

    知道他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直思念着的却是以前那个小骨,她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师父,别担心,我吃了东方给我的归仙丹,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和灵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以前那个小骨了。”

    白子画震住了,不可置信的一把用力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身子刚刚才好一些!”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恢复记忆的事情,可是对于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来说,却是要接受另一段记忆和人生,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她怎么敢……

    花千骨笑着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把以前那个小骨还给师父。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白子画双手颤抖,她为何还是那么傻,哪怕磨灭自己也想要给他一个成全么?可是她哪里懂,能像如今一样有她朝朝暮暮陪着他,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她以为是把以前的小骨还给了他,其实却是将她彻底带离他身边啊。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白子画苦苦一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多贪图享受几十年几百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却终于还是提早来了。躲不掉,终归无论如何躲不掉……

    “小骨,你下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千骨见他面色变得空洞而飘渺,有些担心的出了门去。

    夜深,头有些痛,除此外并无别的不是,她坐在案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提起笔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恢复记忆后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药后我会想起以前的事,可是我不敢确定会不会忘记现在的事。我不敢打这样的赌,所以我留这封信给你,提醒自己这段生命里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也告诉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见。如果你的回来真的替代了现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记得这些年和师父呆在云山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和师父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让师父明明那么想你,却不敢让你回来,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知道,师父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宁可冒着自己再也不存在的风险,把师父让回给你,把哼唧还有我的家人拜托给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让我失望,不能抛下师父,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如果你回来了,只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师父身边,那我就把这些年开心的事一件件讲给你听……”

    花千骨写完信已是深夜,小心翼翼揣在怀里。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明,她奇迹般的十分平静,也没有任何不舍与不甘。灵魂似乎正在重新变得完整,像月亮慢慢变圆。

    抬头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门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师父房里走去,房里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里。

    “师父?”花千骨把灯点亮,疑惑而担心的看着他。

    白子画转过头,看着她温和的笑了,眼中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样明亮,冰雕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可是却又变得有些不太像他。

    “师父,你喝酒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白子画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画对她招了招手,递一杯给她:“小骨,这是当年绝情殿上你亲手埋下的桃花酿,陪师父喝最后一杯。”

    花千骨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坐在他身边,闻了闻酒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睛,以前师父从来都不让她沾酒。

    白子画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挣扎而迷惘。

    花千骨几口小酒下肚,话比平常多了起来,白子画仿佛在安静的听,又仿佛在出神。

    喝完一杯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子上笑呵呵的看着白子画。

    “师父……”

    手指略有些放肆的抚过他冰冷的唇,烧红的面颊上一滴眼泪滑落下来。她其实心底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么办,忘了在云山的这些年。

    白子画心中一荡,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榻上。

    花千骨醉眼迷离的仰望着他,白子画突然栖身而下,埋头于她颈间,长叹一声。

    “小骨,你就从未想过,嫁给师父么?”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喊着要嫁给东方,却从来没想过嫁给他,她这一世,便果真一点都不爱他么?

    花千骨晕乎乎的脑子顿时就炸开了花。

    嫁给师父?

    她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也不敢这么想,那个人,是师父啊……

    感觉到一只手在解她衣服上的带子:“师父?”

    师父今天怎么了?

    “不要跟他走,不要离开师父好么?”白子画低喃,声音中隐藏的巨大痛苦几乎让花千骨心软到忘记一切。

    “师父,你喝醉了,小骨不会离开你的。”花千骨丝毫不疑有他的轻抚着他的背他的长发。

    “小骨,你不是一直想要师父么,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明日便不会走……”

    衣服被脱了下来,感觉到白子画的吻顺着颈间滑下,花千骨开始有些慌了,这和平日里的亲热似乎不太一样,冰冷的空气中激荡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可是又无力反抗,连骨头都酥软麻痹了,完全迷醉在酒精和白子画的气息里。

    “师父……我不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小骨,你还爱师父么?”

    “爱?”

    白子画抬起头看着醉眼迷离的她,满脸泪痕的她。是小骨,可是又不完全是她……

    东方彧卿的声音又一遍在耳旁响起。

    ——难道你和她亲近时,不会觉得怀抱的是另一个人,不会觉得内疚么?

    悠长的一声叹息。

    白子画,你在干什么呢?以为这样她便不会离开了?错过的,就再也没机会挽回。能有这些年的相伴,也该知足了。你难道嫌上辈子伤害她的还不够多,还想让她更恨你么?这一次,就一切尊重她的选择吧。

    花千骨感觉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仿佛要捏碎了一般,那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那样悲伤的问道:“小骨,师父这一世要怎样做,才不会错呢?”

    她想回答,可是眼前逐渐漆黑一片,过往的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漫长的一生,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连每日吃的什么菜,穿的衣服的颜色,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爱与恨,痛与苦仿佛隔了太远,被岁月覆上尘埃,变得似乎不值一提起来,可却依旧留在了心底某处隐隐作痛。

    花千骨睁开眼,面色平静淡然。

    她正斜倚在湖中小榭的卧榻之上,风卷帘动,岸边桃花树下是那个熟悉至极白得尘埃不染的身影,正对影独酌。

    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迅速流淌,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可是有些事却始终铭刻在心上。从她如何在憎恨和绝望之下,设计让白子画亲手杀了自己,下了不死不灭的诅咒,到心甘情愿吃下归仙丹,只为了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花千骨,甚至还有当初一纸遗神书没想到却毁灭了整个神界。

    她全都记起来了。

    千万年的记忆堆积在心头,神识变得清明透彻无比,胜过得道之人瞬间的大彻大悟。

    可是眼睛却始终痴痴的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他受的痛,他为自己受的苦……

    一步一步,仿佛从天边,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眼前之人早不复昨夜想要挽留她时的痛苦无措,又变得冷淡而遥远起来。

    为何,他可以对身为孩子的小骨慈悲,对丧失记忆的小骨温柔,却始终要以这样冰冷的面孔来面对深爱着他的她?就算事到如今,依旧不肯接受自己么?却又为何,还口口声声求自己留下?

    白子画静静的看着她,两人目光相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些年仓皇流逝的岁月顿时碎做指尖的粒粒尘埃。

    相顾无言,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缠绕得两人几乎无法呼吸。

    花千骨阖动了一下嘴唇,却仿佛已经丢失了语言的本能,只从嘴边流露出几个残缺的音节。

    可是白子画听懂了。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他轻叹一声,她还是放不下,始终要自己给一个答案。她还在执着,可是至少说明,她还在爱他。

    “对不起。”千言万语,还有这些年的所有爱恨,都只凝固成这一句话。

    花千骨想笑,可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依旧是面无表情。

    是啊,爱情到头来一共不过就只是几句话而已:“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对不起”、“忘了吧”……

    而他永远只会说这一句。

    说对不起的人,在爱情里,永远是赢家。花千骨转过身,慢慢向天边飞去。

    白子画欲挽留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选择了亲手杀死她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慢慢垂下眼睑,凉薄的唇轻轻阖动,再抬头万里晴空已没有了花千骨的踪迹。

    他知道,她去找东方彧卿去了。而他,了无生意,也该离去。

    第141章 花好月圆

    太久没有御风而飞,花千骨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着去找东方彧卿,因为她要去接糖宝,世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东方说过,她醒的时候糖宝也会一同醒来。

    可是异朽阁里等待她的没有东方彧卿,只有傻乎乎的刚睡醒的糖宝,看到她喜极而泣的叫着娘亲。花千骨抱着它左亲右吻,泪水蹭得它满身都是。

    她那些年最伤最深的痛和憎恨,最大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圆满,重获珍宝的喜悦和感恩,没有人可以理解。

    糖宝还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是道行和灵力全无,又要重新从最低等级开始修炼。

    “糖宝,东方呢?”

    糖宝眼泪花花的看着花千骨:“爹爹……爹爹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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