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在林安的被子上。

    林安一面忧愁自己晚上大概会睡不着的事实,一面更加忧愁的发现,他果断被一个三岁小孩压得坐起不来。

    行动力跟不上的林安,只能张嘴说:“……平哥儿,姐妹被欺负,你是男子,当为姐妹想法子出气,而不是一味哭泣。”

    三岁的林平听得懵懵懂懂:“可是哥哥,平哥儿还是好难受,好想哭!”

    林安:“……那你让哥哥起来,哥哥去解决问题,为大丫出气,平哥儿就在这学小姑娘哭,好不好?”

    突然不哭了的林平:“哥哥有法子?”瞪大眼睛瞅着他哥。

    林安面无表情的看着贴着他的脸的包子脸:“你把哥哥拉起来,哥哥就有法子。”

    于是林安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面穿衣梳头,一面听着林平磕磕巴巴的把王家来退亲的事情说完。

    王家是隔壁王家村的富户,家里两个老人,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几个长工,统共三十亩田地,县里还有个粮铺,那可真算是富户了。

    王家当初会看上林大丫,一来是王家小子看中了林大丫相貌清秀,亲娘又有一手刺绣的本身,林大丫身为长女,肯定也学到了不少,二来么,自然是林大丫有个会读书的哥哥。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是等到林安因为被冤枉科举舞弊下了大牢,亲娘汪氏哭瞎了眼睛,还抑郁而终了,这就有什么了。

    汪氏葬礼也好,林安重病也好,王家一个来看望的都没有。

    这不汪氏刚刚过了头七,王家人就来退亲了。

    林安听了一会,就问:“王家人不知道我功名恢复的事情?”

    林平“啊”了一声,傻乎乎的说:“好像、好像有婶子想说,被秦叔叔……唔,是秦大哥给瞪回去了。”

    林安这才笑了。

    他转过身,想要把林平给抱起来。

    林平“刺溜”一下就自己溜了下去,边跑边喊:“哥哥身子不好,不能抱。平哥儿先去告诉大姐,哥哥有法子!”

    “大姐大姐!平哥儿来保护你!平哥儿有法子!”

    林安走到门口时,就听到林平的大喊声,于是就顿住脚步。

    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嗤笑道:“你这小娃娃,能有甚么法子?难不成,你能替你大姐做主,退了这亲事?”

    林平小小的人,理直气壮地大喊:“平哥儿当然有法子!平哥儿的法子就是、就是哥哥,哥哥出来了,就能替大姐做主了!”

    跑来看热闹的众人:“……”

    林安:“……”

    林平才三岁,当然看不懂大人的表情,直接冲到林安身边,把林安给拽了出来,睁着大大地眼睛说:“哥哥,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林安摸了摸林平的小脑袋:“放心。”然后转头看向红着眼睛的林大丫和一脸愤愤的林二丫,“去把信物、婚书和王家的庚帖拿来。”

    林大丫张了张嘴:“哥……”

    林安冲她安抚一笑:“快去。”

    林大丫看了林安一眼,转身就跑了。

    她是舍不得这门婚事。不过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哥哥。哥哥虽然恢复了秀才功名,但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他们家又没有银钱,如果退亲了,哥哥想要再考举人,就只能靠秦大哥了。

    只是林大丫听汪氏的话听惯了,汪氏去后,她就听林安的,因此心里再舍不得,林安一发话,她就同意了。

    那发福的中年妇人正是林大丫王家小子的娘,王阿花。

    王阿花见林安让林大丫去找婚书什么的了,这才挑着眼睛,皮笑肉不笑说:“就是嘛,早把婚书庚帖什么的拿出来,咱们这婚事,不早就退完了?哪里能让婶子在这里站了有一个时辰,才能把亲事给退了。还是林秀才爽快,啊,不对,是林小子!林小子啊,你这书读不成,科举考不成,名声也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她故意看了站在林安身后的秦止一眼,“让男人养着吗?”

    秦止往左前一站,正要说话,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林安笑容不变:“哦?婶子要退亲?那我们不能答应。。”

    王阿花立刻往地上一坐,泼妇样的大喊:“为什么不答应?你们林家都成这个样子了,林小子你功名没了,前程没了,家里穷的叮当响,你家姑娘还要在家里守孝三年,就你们家这条件,谁家能看上?谁家乐意娶?就是说破天去,这婚事,你今个儿也得给我退!”

    周围看热闹的乡亲捂着嘴看着王阿花犯傻。

    里正婆娘和王阿花以前是一个村的,看不下去,上前拉着人说:“哎呦喂!阿花我跟你说,这亲事,你不能退!”

    王阿花直接喷了里正婆娘一脸:“为什么不能退?凭什么不能退?那大丫底下还有一个八岁的妹子,三岁的小娃,要是俺们家真的跟她结亲了,不但要堵着一口气,还要给她养弟弟养妹妹,这亲事有这么结的吗?反正我王阿花今个儿就在这里放话了,只要亲事不退,我就一头撞死在林家!做鬼都缠着林家!”

    林安:“……”他终于见识到真正的古代泼妇了。可惜没有手机,没有微博,不能拍下来传上去和网友分享。

    里正婆娘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脸黑的像锅底儿。其他人就更不敢劝,只站在一旁看笑话了。

    林安见林二丫把婚书、信物和王家小子的庚帖都拿过来了,伸手接了,然后在王阿花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把东西都给黑面神一样的秦止拿着,自己走到王阿花身前一丈远的地方,说:“王家要退亲,我林安在一日,就不答应一日;但,令子王石,在大舅子被冤入狱,身陷囹圄时,不曾出面;在岳母汪氏,重病卧榻在床时,不曾出面;在岳母汪氏,重病去世,丧礼之上,亦不曾出面;更为人不耻的是,岳母头七刚过,便撺掇亲母,来此退亲。是为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女婿,旁人不知,可我林家是决计不敢要的。”

    王阿花大字不识一个,这会子也是听了个半懂不懂,可最后一句话她是听懂了:“啊呸!你林家不敢要,怎么还不退亲?”

    林安这才笑道:“婶子误会了。退亲是必须要退的,只是,不是王家退林家的亲,而是林家因王石不孝不仁不义,要退王家的亲。您若愿意,咱们就以此为由退亲,从此婚嫁各不相干;您若不愿……那我妹子,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王石这边自己,都别想娶别人!”

    王阿花开头还不太愿意,结果一听林安这么说,再看林家真是病得病,小的小,实在不愿意招惹林家这么一家麻烦,心里一突,立刻喊:“愿意愿意!”

    林安一看匆忙赶过来的里正,立刻说:“那正好,王婶子随我进来,我们白纸黑字的写清楚,将婚书毁了,信物和庚帖交换回来,王家给的彩礼,我也会折算成银子给您,这婚事,就算是退了。”

    里正就是媒人,这下双方家长和媒人都到了,林安能书能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王家和林家就正式退了亲,退亲的婚书上还写着“因王石不仁不孝不义”几个大字,另外还有王阿花按得手印。

    王阿花捧着林家退的三两定亲的彩礼钱,还有些晕乎。

    等走出林家,她才抓着里正婆娘,忍不住说:“这婚事?就这么退了?嘿,俺还以为,这林家小子非得赖住俺家的彩礼,才肯退亲!不过,这林小子哪里来的银钱?不是说他们分家的时候,林家压根就没给银钱吗?”

    里正婆娘看傻子似的看她,半晌说不出话。

    她说不出来,其他还等在门口,故意要膈应王阿花的人还在,见状立刻就大声说:“王嫂子哎,你还不知道吧?昨个儿县太爷的师爷亲自来看的咱们村的林秀才,还给写了信,说之前科举舞弊都是冤枉了林秀才,给咱们林秀才恢复了功名,还说林秀才是头名,该去领钱粮……”

    王阿花觉得更晕乎了,抓着那碎嘴婆娘问:“哪家的林秀才?”

    婆娘往后一指:“喏,不就这家?林安,林秀才!刚刚退了你亲的大丫的亲哥哥!”

    王阿花:“……”往后一仰,栽倒在里正婆娘身上。

    结果里正婆娘正想着自己家和娘家的田地,能不能都写到林安名下,好免朝廷的田赋和田地上的苛捐杂税,正走着神,被王阿花一砸,两人一起栽倒在地。

    ☆、第4章 缺银子的小秀才

    林家村到底是小地方,这里至少两百多年没出一个秀才公了,所以想到秀才公名下能有二十亩免田赋的权力的,只有里正一个。

    里正精明,进了林安家的破房子,稍微一打量,就猜到林安家真的是穷的叮当响。再看林安破败的身子,心下了然,拿着旱烟抽了一会,就说:“安哥儿还在吃着刘大夫的药?刘大夫怎么说的,真的还要吃一个月?”

    林安没想着里正不说田地的事情,反而说了他的病,笑说:“是啊。刘大夫是县里最好的大夫,他说的话,自然要听的。”

    “哎!”里正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把旱烟杆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旧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大约三两的碎银子,还有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慈爱的看着林安说,“堂爷爷家里人口多,攒不下多少银子,这些……算是堂爷爷能拿出来最多的银子了。虽然只够安哥儿一天的药钱,但是……”

    里正的话没说完,林安愣了愣,转头看身旁的秦止。

    一天三两银子,那一个月,可不就得有九十两银子的花费?

    怪不得村子里的人,之前死活不肯接济他们家,林母汪氏那么看重他前程的母亲,还是把他许配给这猎户了。

    整个村子里,除了猎户在外十三年,回村子里的时候手里有点积蓄,能打猎赚些银子,别的人,还真没人能养得起他!

    林安心里有些别扭。

    他手上之前是没钱的,可是傅师爷来过后,他手上倒是有了些钱。但是那些钱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用来买地,还是要买傅师爷在林家村置办的二十亩良田。

    一亩良田四两银子,二十亩良田就是八十两银子。

    傅师爷来的那天,虽然替县太爷带来了给安抚林安的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二十两碎银,可是傅师爷还给林安带来了别的消息。

    比如他们县太爷其实是京城世家子弟,来这里只是让将来的履历表上更好看,当然如果能做出实绩,就更好了;比如说这次科举舞弊事件,其实是县太爷家里牵扯到了其中,原本县太爷家中是要弃车保卒,舍弃县太爷,结果因着林安少年天才的名头传得远,连京城里都知晓这次的秀才试里有一个九岁就中过童生试的小天才,因为守父孝,这才晚了三年考秀才,林安读书的书院又积极为书院学生奔走,这才让县太爷和县太爷的家里化险为夷,赢来了重新考试的机会。

    而林安也不负所望,虽然重病缠身,依旧中了案首。这次所谓的科举舞弊事件才被揭了过去。县太爷和县太爷的家里稳稳地在新皇帝心里又加重了筹码。

    林安虽是小小棋子,还因为母孝在身,四年后才能再举人试,可县太爷还是记得他的好处,让傅师爷给他送了一百二十两的银子,还说秋天他离开县城,回京之时,会送一个铺子给林安,以作补偿和感谢。

    傅师爷来给林安送银子时,说要把自己从前在林家村买的地卖给林安,然后帮林安在县太爷面前说情,请县太爷把县里的一家经营的不错的书坊赠给林安。

    林安闻之当然大喜,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他是要当场给银子的,结果傅师爷说,让林安身子好点了,去县里拜见县太爷时,他们再办田契转移。

    可是那个时候,林安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吃上三两银子的药。

    更不知道他还要继续吃上一个月,花整整九十两银子。

    林安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和傅师爷说好的承诺。

    秦止却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把里正的三两银子和铜钱推了回去,摊着脸说:“我媳妇儿我养,银子我会想法子。”

    活生生把里正想要说出口的把田地挂在林安名下的话,给憋了回去,使劲咳了几声。

    林安:“……”推了一大碗白水给里正。没办法,太穷,没有杯子。

    里正也不嫌弃,灌了几口水,缓过劲来,又拉着林安说:“九十两银子啊,安哥儿难道就看着秦小子整天见的往山上跑?那山上可是有狼的!”

    秦止皱了皱眉。

    林安大概是猜到里正想让他收下这三两多银子,然后找他把自己的田地过到他名下,好不用交田赋。他自己虽然是秀才公了,可里正在村子里根基更深,到时候一文钱都不给他,免费占这个好处,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他也觉得一直被秦止养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可是秦止能在村子里人对他们母子四个避之蛇蝎的时候,跑出来给他们帮忙,至少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林安宁愿相信秦止,也不愿相信里正。

    “可是三两银子,也就是我一天的药钱。”林安苦笑,“多谢堂爷爷了,家母已逝,我这个身子既拖累自己,也拖累弟妹和……三哥,如果真有一天断了药死了,也是我命不好。三两银子是一大家子一年的嚼用,堂爷爷还是赶紧收回去吧。”

    林安说完,站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倒。

    好在秦止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里正这下子没法开口了,叹了会气,只得走了。

    里正一走,里正婆娘和王阿花因为砸到地上晕过去,也被送回家了,林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安这具身子只是有些贫血和低血糖,倒不是真要晕过去,因此等里正一走,家里大门一关,他就拉着秦止说:“我有话说。”

    秦止看了看拽着他衣服的那只白嫩嫩的手,目光闪了闪,看向林安。

    林安顿了顿,就把傅师爷来看他的时候,给他带银子和说的话,全都转述给秦止,然后说:“傅师爷是好意把二十亩良田卖给我的,我不好回绝这件事。只是这样一来,我手上就剩下二十七两银子……”

    还有三两银子,方才当林大丫退亲的礼钱,还给王阿花了。

    秦止目光丝毫未变:“银子你收着。你的药钱,我会想法子。”

    然后站起身来,就说前天在山上下了陷阱,这会子有时间要去捡猎物,接着便走了。

    林安有心问秦止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又觉得问了也白问,就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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