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谢过夫子和院长,又见了和他一样考中举人的同窗,面面相觑后,俱都苦笑,谁也不计较没有宴请的事情。

    九月二十四,林安将各处该送的礼送完,该收的礼收好,该道恼道谢的地方都去过,这才停下来,睡了个懒觉。

    这一个懒觉,梦中还让他见到了猎户。

    梦里面,他见到猎户正站在战场上,一身血污。

    他心中大恸,急急跑了过去,问猎户哪里伤到了,猎户却不肯告诉他,只扛了他,就往营帐里走去。

    林安也不知这梦是怎么做的,明明战场上不该只有猎户一个人,不该几步过后,就是营帐,不该战场上有血污死人,营帐周围却一片安静平和,可是梦里的确是这样。

    猎户扛着他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好多士兵。那些士兵仿佛看不到猎户肩膀上的他似的,来来回回的走着。

    猎户就这样顺顺利利的把他扛进了一处营帐里。

    林安记得他梦里也觉得那些事情好奇怪,就开口问猎户。

    哪里知道猎户根本不说话,见他问一句,就脱他一件衣服,再问一句,再脱一件。梦里头林安又气又恼,有心不说话,奈何他若不说话,猎户就会按着他的脑袋亲吻个不停,两只手还动来动去。

    林安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于是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滚到了一起,滚了好久好久,从营帐里头,滚到营帐外头,还滚去了战场上,猎户一开始站着的地方。

    ……

    林安是红着脸睁开眼睛的。

    睁开眼睛后,还没坐起来,他就开始伸手往被子里摸,见裤子果然湿/了,甚至被单都必须要洗,再想到梦里他和猎户这样那样的情形,猎户一句话不说,见他说一句话,就要“惩罚”他的模样,心中默默的回忆了一番自己昨天的菜单,蓦地想到他昨日吃了留在林家村的家仆给他送来的鹿肉,立刻将自己昨晚的乱七八糟的梦,都归结到了那个鹿肉上。

    对,就是这样!

    林安默默想着,还不忘点了下脑袋,就是这样,都是鹿肉惹得祸!他才没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他才没有想和猎户在不同的地方这样那样!

    林安换好衣衫后,原本想要偷偷把裤子洗了,但是看看床单也该洗了,忽觉自己就是洗了裤子,床单搁着,旁人也能看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换了衣裳扔篮筐里,把床单也丢进去,将篮筐搁在门外……不管了!

    然后他一出门就碰到林十一过了,告诉他林家村的里正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林安不回林家村,林家村的人,可不就来州府找林安了?

    林安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装了大半的库房,默默叹了口气。

    ☆、第62章 想猎户的小解元

    林家村的里正会自己搭钱从林家村跑到州府,自然是为了林安。

    抑或说是林安如今的举人身份。

    “咱们林家村,几十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上百年没出过一个举人。安哥儿考上举人,还是考的头名,这,这可是大喜事啊。”里正旱烟杆也不抽了,喜道,“这样的大喜事,必须要祭告咱们林家的祖宗排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安哥儿,你打算啥时候回村子?”

    没错,里正就是来叫林安回村子祭拜的。

    里正也姓林,还是林安的堂爷爷,都是同族,族里子孙出息了,哪里能放着子孙在外面不回家看上一看?

    林安也猜到了里正来的目的。

    古代看重宗族,族长都有权利把没生儿子没有娘家的族里寡妇随便嫁人,更有法子让族里所有人都说他的不是,让他做不了官,林安自然不会不看重宗族势力。

    林安听到里正这样说,便躬身一礼,被里正忙忙扶了起来,林安才叹道:“祭祀宗族,这是大事,林安岂能忘?只是、只是堂爷爷可能还不知道,朝廷邸报传来,当今天子……失踪了。”

    里正刚拿起的杯子,“啪”的一声,就落到地上,砸碎了。

    “这、这消息可是真的?”里正都顾不上那碎掉的杯子,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子可是住在皇城里的,怎么可能会失踪?”

    林安拍了两下手,将仆从招进来两个,令他们一个收拾地上的碎片,一个去再买一份邸报来,道:“邸报上说,天子微服出巡,这才出了事。堂爷爷若不信,待会邸报买来,堂爷爷可亲自看。”

    里正自然是相信的。

    他抖着手,就想拿自己的旱烟杆,可是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能把烟点上。

    林安叹道:“堂爷爷莫要忧心。天子虽然失踪,可太子监国,天下应当不会大乱。只是这种时候,村子里的婚娶事不必停,可也不要闹得太过便好。还有我这次中举,开祠堂一事,也莫要太过大张旗鼓,免得天子突然……”

    里正人老成精,此刻明白过来,手也不抖了,只追着林安道:“那太子,可真能稳得住?这天下,可真能继续太平?”

    虽说这两三年里,天灾不断,朝廷边境还在打仗,村子里被征兵就征走了不少壮丁,就连里正家里,也因兵役赔了不少银子进去,日子过得算不上好。

    可是,如果天下真的大乱,那太子和几个龙子争起天下来,到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那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林安道:“太子监国不止一次,次次都让朝臣夸的。且,太子乃元后嫡子,将来就是有些个什么……”他微微一顿,才又道,“旁的皇子也不能奈他如何。”

    里正这才宽下心来。

    待下人重新上了茶,换了套茶具,林安方开口道:“祭祀的事情,林安到底年纪轻,不知事,堂爷爷要林安怎么做,林安就怎么做,您只管往村子里我那家里去,我家中奴仆,自会把您的话告知我,我到时必会回村子。”

    这意思,就是林安暂时不准备回村子了。

    里正听得这个意思,微微一怔。

    林安只作没看到,继续道:“只是我生在林家村,今日一朝中举,也多亏村子里的照拂,更要多谢宗族照看,却也不能从此装聋作哑,当做自己没在林家村生过,没受过宗族照拂。”

    里正面上这才露出笑意,忙又夸了林安几句,还把林安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几遍。

    林安也不打断,只见着里正一边说,一边喝茶,最后几乎灌了一壶茶水进去,忍不住双/腿动了动,便知晓里正大约是要去茅厕。

    “都到午时了。”林安抬眼一看外面的烈阳,便笑道,“堂爷爷且坐,我也好去后院告知妹妹一声,让她着人摆饭才好。”

    然后就起身离开。

    里正又坐了一会子,出去探了探头,有仆人过来问,他才说了要去茅厕,这才了事。

    而林安并没有去后院,只着了小厮往后头去,自己却去了书房,拿了一只小匣子出来,又在里面放了三张百两银票,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就拿着往客院走去。

    里正也正解决了三急之事在那等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安手里的小匣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安和里正又寒暄几句,才把小匣子推了过去,道:“家族和村子帮我良多,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现下也只好拿了这黄白之物,只恐污了家族和村子的双目。”

    里正自然忙说不会。

    林安又道:“我是想着,村子里好不容易把顾夫子留下了,倒不妨再添上十亩田地,跟顾夫子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说,这十亩田地,谁在村子里教书,这十亩田地的出息,就给哪位夫子。另外,顾太太也是女工和琴棋书画皆精,我想着,再置办十亩田地,则是给愿意教村子里女童的女夫子。”

    里正一愣:“咋、咋女娃子也要去上学?可家里的伙计谁去做?”

    可不是,越是乡下穷苦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虽然男孩也要干活,但男孩干的大多数田地里的活,家里的打扫喂猪喂鸡洗碗做饭,还有缝制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等等,却都要由家里的女孩去做。因此要真的让女孩像男孩那样去学堂里一坐坐一天的读书,村子里哪一户会舍得这么个劳动力?

    林安只笑:“堂爷爷却忘了看十年后。”见里正不解,又道,“十年后,咱们村子里的姑娘,若是各个都读书识字,皆读过三字经、千字文,皆会打算盘算账,女工都比旁的村子里的姑娘好。那么,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又能嫁到甚么样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生的孩子更好?即便是家境或有欠缺,那些女子识字了,她们的孩子必然识字,这样的姑娘家,谁人不争着娶?”

    里正微微明白林安的意思了,可是想到家里的一堆活儿,又有些答应不下这件事。

    林安又道:“当然,顾太太的小孙孙还小,顾太太又要照应家里,想来也不会每日都有时间教导女弟子。不若如此,那十亩田地,我请人为顾太太耕种,村子里的女娃去读书,不收束脩。而教导女弟子的时间,不如就隔天一次,每次辰初上课,巳时末便可归家,一次只上两个时辰的课。想来这样的话,也耽搁不了家里太多活计。”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里正听了,仔细算了算,也觉两个时辰不算什么,再加上林安说得没错,从现下来看,虽然看不得什么,可从长远来看,村子里的姑娘好了,可不是名声出去了,来求娶的人多了。到时候,可不是就能拿到一大笔彩礼?想来村子里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这件事要怎么选择。

    见里正想通,林安又道:“这小匣子里有四百两银子。除了为了村子里孩子读书买的二十亩田地外,剩下的银子,还请里正帮忙再置办些田地,放在咱们林家的祭田里,当是林安多谢宗族多年照拂的恩情。”

    现下田地价格涨了,也不过是一亩良田七两银子,除去给夫子和女夫子的二十亩田地一百四十两银子,剩下还有两百六十两银子,能置办三十几亩良田,还有些中等田地。而林家先前,也至多只有十亩中等祭田而已。

    里正听了,搓着手,就把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真是两只各五两重的金元宝,还有三张百两银票,激动之情,简直不可言说。

    “林安此下不过是中举而已。若有一日,林安能考中进士,能够做官,必会再想法子,先为族中购置百亩祭田。”

    林安这番话一说,里正立刻起身追问道:“安哥儿此话当真?可愿意发下誓愿?”

    林安似笑非笑:“若是堂爷爷能先发下誓愿,令我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我祖父祖母,一时糊涂,被人蒙骗,胡乱将我二妹和小弟的婚事许了出去,那么林安,自然愿意发下誓愿。”

    里正问出那句话,脑袋就立刻清醒了——他眼前的林安,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家村里任人拿捏的林安,而是已经考中举人,且还是前途无量的解元的林安。他那句话,就已经过了。

    等到听完林安的这番话,里正就明白林安此刻就许下这百亩祭田的缘故了。

    林安在担心老宅的林老汉和杜氏会利用长辈身份,拿捏自己。

    里正和林老汉本就是堂兄弟,一个村子里又住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这对老夫妻的糊涂处,闻言稍稍迟疑。

    林安再接再厉道:“族长若肯帮我,我林安,必会回报家族。若不帮……左右我的婚事,当初族中就不曾插手,而我也被许了出去。想来,我将来要偏帮的,只能是三哥的家族,秦家了。”

    林安的话如当头一棒,立刻将里正打醒。

    他只记得林安是林家人,自然给为家族出力出钱,可是却忘了,林安当初却是被家里给当成小娘子,许嫁出去了。

    而那个时候,林家家族在哪里?

    汪氏去世,林安重病,只一个外人秦止帮着汪氏料理丧礼时,家族在哪里?林安带着兄妹被赶出老宅,只分的两亩薄田,一处破屋,二两银子时,家族在哪里?林安每日单吃药就要吃上三两银子,缠绵病态,不知是死是活时,家族又在哪里?

    林安倘若当真要铁了心的不认林家宗族,林家又有何法可想?

    更何况,林家族长和里正忘记的事情,林安因过目不忘,却不可能忘。当初原身林安,十二岁考中童生后,就去求了林家族长和里正,求他们为母亲汪氏主持公道,莫要让汪氏被继续关在屋子里,可是那时的族长和里正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们只将那时十二岁的原身林安当做孩子,糊弄一番,待林礼去世,他们就理所应当的不去管林家的事情。

    可是,林安又不能说,他真的没有受到过宗族照拂。毕竟,在他秀才功名恢复后,林家宗族的确是压着林家村其他看不过林安的人,让他们不去找林安的麻烦,也压着他们不对林安家说三道四,更压着林老汉夫妻,让他们尽可能少的对林安兄妹指手画脚。

    因此林安的确愿意送祭田给林家宗族,可是,他却不愿意白白送去只会锦上添花、却不肯雪中送炭的林家宗族。

    里正将旱烟杆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脸上的褶皱越来越深,终于叹道:“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那祖父祖母那里,都交给堂爷爷。有堂爷爷在,他们肯定不敢给二丫和平哥儿胡乱定下婚事。”

    林安这才笑了:“多谢堂爷爷。对了,我听顾夫子说,堂爷爷的大孙子,我的那位堂弟,读书很是用功。顾夫子还道,想要引荐堂弟去刘夫子在县城的学堂里读书……”

    林安的话还没说完,里正眼睛就亮了起来。

    “说起来,当初我爹因救了一个富商而死。那个富商,却是为了我在刘夫子那里交了十年的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林安笑道,“如今我只在刘夫子那里读了六年书,剩下还有四年的束脩花费,夫子本欲还给我,我却不能要。我想了想,不若将堂弟送去,这样既能给夫子送一个好学生,也免了堂弟至少四年的束脩?”

    里正还能说甚么?

    里正家中,原本也是有些积蓄的。可是前些时候朝廷征兵,他为了给自己家里两个儿子免兵役,几乎把大部分积蓄都砸进去。现下能供着大孙子读书,也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林安一开口,就送了他大孙子四年在刘夫子那里免除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的机会,里正自然明白林安的意思。当下一再保证,必不让林安受到老宅人的打扰。

    林安也乐得花钱消灾,和里正吃完一顿饭,又请里正坐他自家的带车厢马车,后面跟着两辆没有车厢的马车,车上放了精米、细面,布匹绸缎和厚实的被子,整整装了两大车。

    当然,除了里正那辆马车里放着的四套金银首饰,其他的并不值太多钱。

    不过,这也足够林家村的村民蜂拥前来观看了。

    里正大声指着那两辆马车道:“那车上的东西,都是咱们安哥儿……现在的举人老爷,孝敬他祖父祖母的,还有我手里的首饰,”里正打开首饰盒,让大家都看到里面金光闪闪、银光醉人的模样,道,“这里面是四套女人用的头面,安哥儿说,两套孝敬他祖母,两套给他姑姑出嫁添妆,哎,你们说,这么孝敬懂事儿的人,上哪里找啊?”

    众人皆称是。

    林老汉和杜氏却都气得不行。

    谁不知道林婉出嫁时,那满满的三十二抬子嫁妆?谁不知道林安那时给林婉准备了三百亩地的小庄子?怎的到了他小姑林珍出嫁,他就只给了几匹绸缎,两套首饰?

    还有,看里正这红光满面的模样,必然是得了林安的大好处了。那林安只顾着给外人好处,却不知道往家里拿上分毫,哪里来的孝顺?

    可是纵使是他们再生气,他们很快就没法子说林安的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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