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不是了。终归不是那片抚慰了我许多年的月光了。

    青蛇不知什么时候幻化出了原形的蛇尾,上半身则还是人模样,靠着山竹。她想了片刻,便道:“你若是寻不到地方去,就同我一起走吧。人间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你又是个修行浅薄的,要是再同碰上那婆子一样的,仔细被那些人活活打死。”

    我垂头丧气表示了同意。

    青蛇想了想,又说:“我如今也改了名号,白姊给我起了名字叫做李青桐。你有名字吗?做人是必须要有名字的。”

    我摇了摇头:“我是猴子,不是人,不需要人的那一套名号。”

    青蛇愣了一愣,打量我的猴模猴样,笑道:“也对,是我和白姊化了人模样......”

    听她这么说,我便问:“白姊?是白蛇吗?”

    青蛇摆摆手:“她不爱我叫她白蛇。她现在也改了名号,叫做白娴。”

    “人世间的规矩里,我要叫她阿姊。”

    青蛇努努嘴:“我觉得怪别扭,就折了一下。”

    说着,青蛇手里扯着片竹叶,笑道:“白姊越来越不像蛇啦。”

    那笑是黯淡的。

    我们说了一会话,忽然有大喝声和一道银光自天际劈来:“孽畜,哪里走!”

    青蛇神色一变,拉起我,又是融入了风里,转瞬激射而出。

    后面那道银光一直紧追不舍,青蛇拉着我飞到了人间的热闹地界上空,那道银光似乎有所顾虑,就慢了下来。

    青蛇趁机划了道耀眼的光,趁着那停缓,一边叫着:“难得见一个能以武修行的人类,你不好好修炼,却来追逐我们这等手无鲜血的无辜生灵,不知是何道理!”

    一边把我往下一推,低声道:“这少年剑侠与我有龌龊。齐家后院阴气重,你且去他家遮挡那股猴味。过后我再来寻你。”

    说着,将手中一送,我感觉自己急速缩小身躯,成了一根簪子模样,飘然向下方的一个宅院落去。

    然后,落到了一双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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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芷头上一片刺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卧倒在亭中,手边落着一支晶莹剔透分外可人怜爱的簪子,上面是一手舞足蹈的小猴模样。

    ☆、第8章

    当日的事,诸多人都觉得头痛,只记得那婆子因拉来了一只疯猴子,挠了几个婢子,被惊吓的娘子赶出去了。

    一件小事,不提也罢。

    真正紧要的是,不久,齐老爷的姑母就是

    六十大寿。齐家上下,都要赶回江南老家,去给她老人家做寿。

    为了准备这一趟远行,合府上下都忙了个底朝天。

    林氏照例是不大理事的。

    于是,上头的兄弟忙外,又有长姊齐芷主持一些内家的事务,下面的妹妹则是各有各的规矩打算,忙着打探准备宗族中同辈长辈的消息,以备露脸。

    只有齐萱是个闲人。

    一大早,她数了数日子,又不情愿地整妆,挑捡素净的衣裳。

    这是到了去向林氏请安的时候了。

    林氏是年轻的继母,最怕人家说闲话。

    因此大多时候,便不同几个非亲生的嫡庶男孩子接触。

    连几个嫡庶的女孩子,她都说了不必日日请安,因此也不常召唤。

    也是有几个庶出的娘子心里计算多,常爱去毕恭毕敬。

    林氏就咳几声,捂着嘴,静静着面容,看得她们难堪了,才轻轻一句不必。

    若有不改的,她也不理,任你站到腿痛腰酸,她自己却喃喃在案几旁近乎忧郁地读着诗。

    林氏就是这样的人,她偏静,又偏冷,但就是轻轻地说话,轻轻地行动,像一叶飘飘着未落地的枯叶。

    文弱、哀静。

    然而凉起人来,这副轻,与这副静,恰叫人心凉的很。

    齐萱一边向她的院落走,一边想:好一副臭脾气。

    如果只是这种凉,只是这种文弱与哀静,齐萱不怕她。

    然而齐萱怕的是林氏那静静垂着不动的长睫,偶尔自诗文、自虚空移开后,会在看到齐萱时投射出一点软软的狂热。

    哀默而静中的狂热。

    齐萱觉得可怕。

    就是在这种偶泻的狂热里,林氏会支走许多人,拉着齐萱的手,凝视着齐萱的眼,忽然笑说:“多美呵,多美呵。”

    “爱得我恨不能挖出来。”

    齐家上下都说她和林氏的关系最好。

    这样静弱而郁然如轻轻落叶的林氏,不喜欢也不大愿见更多人,就定时会见齐萱。

    不过齐萱自小就宁愿把这份殊荣让给别的任何一个。

    她不明白为什么林氏要见她,愿意见她。

    她恨不得林氏就像是个正常的恶毒继母。

    她甚至怀疑为什么她那号称是个正经人的爹要娶这样的女人。

    这不是一个时人眼中健康的,能管家的,有生命之美的女人。

    到了。

    前面就是林氏淡得素得,暗沉得可以的房间。

    几个婆子领了路。

    林氏的院子一向是婆子比丫鬟多。

    林氏穿着暗纹的褙子,里面是高领长沃。

    这种领子,密封得一点儿肌肤都不外露。

    而天气显然有些热了,林氏拿巾子轻轻擦拭着苍白额头上的汗水,正咳嗽。

    见齐萱来了,她先是要起身,又慢慢摁住巾子在腿上,重现坐定了,嘴角弯了一道十分克制的弧度,仍旧是静而轻的笑:“你许久不来了。”

    齐萱强迫自己镇定地低下头:“母亲,这是您定的请安的规矩,是定时的。”

    “你不必理会的,那是她们的规矩。”林氏睨了她一眼,轻轻地,解释一样说。

    她们便不包括我?在这种规矩上,我宁愿和她们守一样的。

    不去看林氏苍白的面容和只有一点微红色的同样苍白的唇。

    齐萱想:又是这种――这种讨厌而莫名其妙的…………这哪里是正常的继母对继女?

    林氏又想说话,却忽然停了一瞬,先抚着瘦弱的胸口呼了一口气,又以同样白得少血色的细手掩着唇咳了几声,等咳罢,脸色有一些被逼出来的红,她才又送出一口气来,舒缓一些,对着齐萱说:“天气热了也要犯。时日不久安了。”

    齐萱听了,仍旧低着头,说规矩的话:“母亲的病要再喝些药,女儿们都担心。”

    林氏没有正经回答,却低低嗯了一声。

    当林氏这样“嗯”的时候,又不像继母回答继女了,又是讨厌的……说不出的东西。

    齐萱这时候就只顾着低头了,她不想抬头,因为她知道,她不想看见此刻林氏那衰弱的生命力里亮起的狂热。

    莫名其妙,与什么都无关的狂热。

    这种狂热促使林氏又开始了,喃喃:“抬起眼来啊。你的眼睛,多美呵,多美呵……”

    下面就是应该是“爱得恨不能挖了。”

    齐萱低着头撇了撇嘴,她十几年来都听着,而今已经能当这是过于狂热的呓语,不再过分恐惧。

    她低着头,等林氏像往常那样,又轻轻地结束自己的呓语。

    然而低着头低着头,她就瞧见林氏手边的一根簪子。

    晶莹剔透,上面是一只小猴的玉簪子。

    前几天见阿姊带过。

    此时的林氏终于又结束了呓语,回复了那文弱而哀静中带些凉凉清明的神色,见齐萱视线,就把将簪子放到案几上,另一手捏着书卷:“这是莫名出现的。芷儿手下的一个婆子一拾到就给了我。”

    这的确是齐芷会做的。齐芷不会留任何来路稍有不明的东西。

    然而齐萱看见那簪子上的小猴竟然对她眨了眨眼,就不由自主开口:“母亲,这簪子――”

    ――――――――――――――――――――

    齐萱逃一样离开那个令人闷得慌的院子,几个婢子早就侯着等她的婢子怎么喊都喊不停,跟得直喘气。

    “我竟然跟这个疯……跟这个女人要了簪子。”

    ☆、第9章

    齐萱捉着那簪子,自林氏的院子逃一样退出来后,就在长廊处痛痛快快跑了一阵子。

    然而,她的步伐忽地慢了。

    后面远些的地方,那些跟着她跑的婢子们也俱都毕恭毕敬起来。

    因为,前面站定了的青年,就是齐萱的长兄,齐府的嫡长子齐玉德。

    看着齐萱半提着裙摆,跑得脸蛋通红,饱满的胸口随着大口的呼吸而起伏,青春洋溢的模样。

    于是 ,这个穿着提蓝道袍的青年,好像毫墨一样的眉就斜起来了,脸上是一贯的冷冷的神色,以看见犯法者一样的口吻喝止道:“不像话。没有规矩。在长廊奔走,这样的粗莽,是下等人的举止。”

    齐萱睨着他,总觉得从青年的严厉的神色里能看出惊异,又好象能看出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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