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着实有些尖锐了,林夫人微微皱起眉头,觉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遂勇敢地站出来道:“那也是因李成甫有眼无珠,偏疼宠妾,倚重外室之子,还把明媒正娶的妻子给赶了出来,纪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纪雨宁沉吟片刻,还是坦诚,“事实上,我已与李祭酒和离,再无瓜葛。”
    李肃为怕丢面子,让她保密,但,又不曾白纸黑字立下状纸,做什么非得听他的?如今一月之期已足,纪雨宁也懒得再隐瞒了。
    长清脸上又惊又喜,心想这话才真正说到点子上,如此太后总能放下了吧?
    难怪她方才自称民女哩,原来有这层意思。
    哪知纪雨宁接下去便道:“但,即便尚未与李大人和离,我也不会跟楚三郎断绝往来。人生在世,得一知己多么艰难,公主,您是过来人,应该知晓这个道理。”
    长清公主三段姻缘都不算如意,因此在男女之事上也格外洒脱,但,她能理解,不代表母后也能理解——在保守古板的贵人们看来,公主与民女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面,一个象征君权,君权是无限制的,而民女就得守着世间种种本分与规矩。
    纪雨宁这话,着实有些画蛇添足又惊世骇俗了。
    长清有些担心地去看石太后的反应,然而石太后却依旧不发一语,是气得哽住了,还是根本已不想理会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长清只能扯开话题:“林夫人怎会与纪夫人一同前来?”
    林夫人忙道:“是我先前托纪妹妹为犬子制件衣衫,今日恰得完成,可巧听闻纪妹妹要赴府上之约,臣妇贪看热闹,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又陪笑道:“公主没见过纪妹妹的手艺,真称得上巧得天工,虽只是一样简单软袍,却细腻精巧得没话说,臣妇见了都爱不释手,舍不得给孩子穿了。”
    趁机夸一夸纪雨宁的绣工,这个总是加分项的。
    “真有这么好?”长清果然来了兴致,转朝着纪雨宁道,“夫人能为我也做一件吗?”
    以纪雨宁的性子,其实不太爱接这种生意,麻烦不说,长公主哪里少得一件衣裳?
    但,鉴于她跟玉珠儿刚从李家搬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长公主又爱热闹,一条绚丽夺目的衣裙,足以助她尽快在京城打响名声——等多筹些钱,便能开一间小小的铺子了。
    纪雨宁于是颔首,“可以。”
    长清又把石太后拉到身前来,撒娇般道:“可否帮本宫的乳母也做一件?”
    这两人的关系可真奇妙,不似主仆,倒像母女。纪雨宁摒去脑中那点不合时宜的思绪,道:“当然。”
    做生意而已,客人在她眼中是没贵贱之分的。
    石太后僵硬着身子,到底没好意思拒绝——人家方才帮她解了围,这么着推脱一片好意,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长清兴致勃勃,趁势说道:“这一来一回的难免费事,夫人不若将就在园中歇下,等量体裁衣完再走罢。”
    纪雨宁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不觉得多么麻烦,而且裁制衣裳实在是个琐碎细致活计,对于不熟悉的顾客,当然时时盯着会更好些,便答应下来。
    长清本来还假惺惺地问林夫人要不要留下歇宿,然而林夫人觉得自己陪纪雨宁一场已经够义气了,若还继续闯龙潭虎穴,恐怕心脏会受不住。
    于是忙不迭的告辞,盘算回到家中该如何向丈夫介绍今日始末——实在刺激得有点过分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唱戏,唯独纪雨宁被蒙在鼓里,来日真相大白不知道该怎么样呢!
    *
    琼华宫中,石景兰握着绷子的手不小心走了样,细细的绣花针穿过布料,在指腹上刺出一个小红点,疼倒是不疼,只是莫名烦躁难耐。
    石景兰索性唤来宫中近侍,“太后娘娘呢,怎么还未回来?”
    静园风光虽好,可太后并非喜热闹的性子,没道理迟迟不归——以她帝母之尊,收拾一个小情儿三言两语就够打发的了,那纪氏还敢不听?
    石景兰也是偶然从娘家蔡国公府打听得这纪氏来路,在夫家都不甚得宠,不知怎的倒把皇帝魂儿给勾去了,虽然说是不能生养,可石景兰总有些不放心,便辗转将消息传到太后耳里,太后最重规矩,果然听了不忿,立刻便要出宫将皇帝召回。
    不过是场露水情缘,过些时自然便忘了。石景兰缓缓抚摸着那平滑绣布,一个二婚妇人,不见得能危及她的利益,但,她总得防患于未然,由太后出面解决是最好的。
    这也是为了陛下千古名声思量。
    然则侍从带来的消息却令她大感意外,“方才静园来报,太后娘娘在长公主府上歇下了。”
    这就奇了,太后素有择席之症,怎么会在外头过夜?石景兰敏感的道:“还有谁在?”
    侍从道:“有位姓纪的夫人,说是言语爽利,甚得太后娘娘喜欢,娘娘还请她做衣裳呢。”
    石景兰傻眼,不是说兴师问罪吗,这怎么倒亲如一家了?
    楚珩料理完几位藩王中秋贺仪,本来先去了兰花巷,哪知那一家人却不在,只得忧心忡忡回静园去,哪知刚一进门,便听说长公主留下了两位女客。
    楚珩心里便知不妙,母后怎能趁他不备来寻雨宁的麻烦,这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倒不怕太后言语带刺,凭纪雨宁的本事,总是有办法化险为夷的,只是倘身份暴露……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侍人却笑道:“陛下放心,纪夫人并不知太后娘娘来此,还以为是公主府的乳娘呢。”
    便把石太后听从长公主建议乔装改扮一事说了出去。
    楚珩颇感无语,怎么母亲比自己还爱演,有这般作弄人的么?
    幸好不曾露出马脚。
    本来该去向太后请安的,楚珩想了想,还是在侍人的指引下来到客房,轻轻叩窗,“阿宁,你歇下了不曾?”
    纪雨宁也有点认床毛病,这会子辗转反侧,精神却好得厉害。不过楚三郎在公主府还不知避嫌,夜叩闺门,纪雨宁忍不住就想作弄一下他,哑着嗓子,故意做出困倦模样,“已经睡了,你明日再来吧。”
    窗外再无声息。
    这么轻易便走了?纪雨宁反倒有些不信,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将压着窗棂的木条抽去,正对上楚珩一副月色下溶溶俊脸。
    两人大眼对小眼互瞪,还是楚珩先道:“我以为你睡了。”
    “我以为你走了。”纪雨宁此刻方知自己预感不错,这人在公主府都能如履平地,胆子得有多大呀?
    楚珩却是迫不及待来求证的,“听侍人们言,你告诉公主已经和离?”
    过去没胆子问出的问题,如今终于得到解答,楚珩简直说不出心底是喜悦还是更大的狂喜。
    纪雨宁颔首,“我也说了,纵使没和离,我也不会放你走,这话你可还满意?”
    楚珩的眼睛里像装了漫天星河,尽是熠熠辉光,他压抑住脸上肌肉的震颤,努力矜持的道:“我很高兴。”
    纪雨宁也笑道:“纵使公主殿下发火,我也管不了许多了,来日她若将你逐出静园,你便搬来随我住吧。”
    楚珩尚沉浸在两心相悦的情动中不能自拔,听见这句却是错愕,“公主为何要赶我离开?”
    纪雨宁极自然地道:“我想公主屡次问及此事,多半总有些吃醋之意,为了各自安生,还是少些麻烦为宜。”
    又开玩笑道:“谁叫你生着这张脸?心思不放在读书上,净顾着招蜂引蝶了。”
    楚珩:……不,这个真的是误会。
    其实他才纯洁得像张白纸哩。
    第26章 .  归宁   都见家长了,现在是要外室转正吗……
    楚珩听见纪雨宁让他搬过去, 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能和心爱的人比邻而居,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应该是天底下再平淡不过的幸福吧?
    不过他也只心动一瞬便完事了, 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这样, 人人皆有自己的责任,而他肩上的担子无疑是最重最沉重的那个。
    所以他也只好吐了口气, 徐徐说道:“且看看吧。”
    纪雨宁道:“可是担忧不能安心攻书?放心,兰花巷那边也清净得很, 除了衣食住行,不比公主府差。”
    又抿嘴一笑, “你也不必害怕我歪缠你,我的事也多着呢,谁有哪个闲工夫?”
    她并非浮荡不堪的女子,除了起初的那一夜稍稍狂浪点——那也是因才从李家出来,心里有气,急于摆脱束缚的缘故, 之后依旧循规蹈矩。
    至于像话本里的狐精那样整天缠着男人, 以致耽搁学业,她也做不出来。
    楚珩笑道:“你家境亦不宽裕, 怎好再多个负累?”
    这个纪雨宁倒是筹至烂熟,“你不是甘为外室,还怕被人养?”
    她早就想好了, 铺子肯定是要照开的,至于是找娘家借钱还是另外筹集资金,且看看再说。当初她虽是个闺阁小姐,可也没少跟父亲走南闯北长些见识, 手头人脉大可以利用起来,等生意慢慢做大,银钱自然就不愁了。
    楚少甫若这回没中,正可以到铺子来帮帮忙,他又有一身好力气;若是中了,来年还有春闱,结果未知,就算侥幸封了个庶吉士,那也有好几年得熬呢,不多花银子是不行的。
    楚珩不由得百感交集,想不到纪雨宁为他考虑到如此周密——因为是白费心思,便更觉得愧怍。
    又想起她之前也是这么待李肃的,楚珩忍不住道:“你刚吃了亏,就不怕在我身上重蹈覆辙?”
    纪雨宁笑道:“难道被蛇咬过一口,从此看见井绳都怕?我既然选择了你,自然有我的考虑,你这般踏实忠厚的人,必然不会忘恩负义,对不对?”
    其实他倒算不上多么“忠厚”,听了这番夸赞,楚珩只感觉脸颊热辣辣的,同时心上却有一股暖流滑过,实在纪雨宁的表现又一次令他刮目相看——她明明亲历过世道的晦暗,却还保留着固有的本真,光明磊落,毫无芥蒂。
    这样的女子,才是值得他始终如一深爱的女子。
    楚珩情潮涌动,不禁试探道:“若我家境并不十分窘迫,你待如何?”
    纪雨宁看他一脸认真,忍不住点了点脑门,心想这人可真会玩笑,“怎的,你想说你是乡绅之后,还是哪个大官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楚珩:……不,比那个还要稍稍再高一点。
    他抹了把汗,“若我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你会答应吗?”
    纪雨宁板起脸严肃的道:“我会亲自将你送进京兆府。”
    穷得叮当响的人哪来十里红妆,不是偷就是抢,她可不希望枕边人堕落到这种程度。
    楚珩:……
    其实纪雨宁暂时也没有再成家的打算,倒不是嫌弃楚珩家境,只是刚和离过,她不想花费精力投入另一段感情——还是自由之身过得舒坦。
    再者,尽管她信得过楚少甫的人品,可这世间事也总难说得很,万一他这回发挥优越,中了个榜眼探花什么的,恐怕不少高门显宦会来招婿,到那时,纪雨宁就得主动退出了——与其为了荣华富贵撕破脸争吵,倒不如徒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在心中。
    眼看楚珩还在痴痴发呆,纪雨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莞尔道:“我看客房也颇宽敞,你要进来同寝吗?”
    楚珩眼里燃起了小火苗,“可以吗?”
    好像太刺激了点,他觉得脉搏快到有点受不住。
    “当然。”纪雨宁盈盈瞥他一眼,“不过明早长公主就得来捉奸了。”
    楚珩:……
    才荡起的心湖又平静下去。
    本来还想说几句话,郭胜匆匆过来附耳低语,楚珩不得不告辞,“我得走了,明日再会。”
    纪雨宁颔首,心想这人的感情还真是直白而热烈,方才他说要娶她时,她还当真心动了。可惜,一个被休弃出户又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的,生活的磋磨,会使再浓厚的感情也遭破灭——她不愿面对那一日,只想沉湎于此刻短暂的幸福。
    亏得郭胜提醒,楚珩差点忘了向母后请安,不过因步伐太急,情绪没整理完好,等到石太后面前,脸颊仍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红晕之色。
    石太后就猜到他肯定又去纪氏那儿了,本来对纪雨宁印象不错,这会子反添了些不满,“在宫里也没见你这般殷切,哀家几回劝你去景兰那里走走,你总是不肯,这纪氏何德何能,让你变了个模样?”
    楚珩微微冷淡脸色,“母后明知强扭的瓜不甜,为何还要勉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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