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眼看情况不对,忙偷偷追出来,幸好纪雨宁脸上并没有半点沮丧懊恼神气——不是她心胸开阔,只是年岁相差太多,这种近乎儿戏的纠纷不值得。
    郭胜这才放心,若真将纪夫人气哭了,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当然这回气哭的说不定是石二小姐,挑事没有成功,吵嘴还斗输了,说出去多没面子。
    郭胜讪讪道:“这位石姑娘,原本太后打算要她进宫的……”
    打的是陪伴亲姐的名义,当然明眼人都知晓怎么回事——德妃娘娘自个儿倒是挺乐意,姊妹俩独霸宫中,总比外人拣了便宜要好。
    可如今纪雨宁出现,兆郡王又回来,怕是事情得有变数。石景秀幼时很得太后与先帝爷喜欢,常要她进宫玩耍,那时与她最好的便是楚珏,可自从一别数载,两人皆已长成,这份感情似乎已变了味。
    楚珏仍当她是妹妹,石景秀却不再当他是哥哥了。
    郭胜苦笑着摇头,“估摸着石二小姐自己是不愿进宫嫁给陛下的。”
    他在公主府待了这些天,自然知晓不少八卦,纪雨宁不以为怪,只淡然道:“正常,换我我也不愿嫁。”
    郭胜:……呃。
    觉得该努力为自家主子挣回点面子,“但,陛下正值盛年,容貌英伟,风姿绝伦,但凡见者就没有不夸赞的……”
    纪雨宁道:“那就更奇怪了,这么优越的条件,却只立了一名妃子,膝下又无子嗣,怕是当今不喜欢女的吧?”
    郭胜:……
    第31章 .  吃醋   反正他什么尺寸她都知道了,这个……
    先前已经被误会过一次了, 如今又来,连郭胜都替自家主子叫屈,莫非男人守着清白倒成错误了?
    再说皇帝是不是断袖, 纪夫人应该很清楚嘛, 平时软趴趴的没个精神, 唯有在幽期密约时方显男儿本色——是真的色。
    奈何这会子两边都在雾里看花,郭胜再如何焦心, 也只能三缄其口,不能拔苗助长——唉, 这对小冤家真是磨死人了!
    纪雨宁哪知他心事,冷不防问道:“再过几日要放榜了吧, 你家公子到底成绩如何,可有把握?”
    郭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根本不曾应试,哪来的名次?
    只怪陛下糊涂,出些什么馊主意,说一个谎, 就得十个谎来圆它, 只好讪讪道:“公子那天吃坏了肚子,影响发挥, 怕是结果不怎么乐观。”
    每次会试录取的人数虽不一定,但今年乃新皇登基以来头一回开恩科,竞争自然颇大。
    纪雨宁起初是指望楚珩得个好名次的, 那时她尚未与李肃和离,将之视为一笔投资,可如今她已正式从李家搬出,也有了谋生之道, 自然不愿给楚珩太大压力。
    遂温声向郭胜道:“让你家公子多宽些心,今年不成,还有来年,老天有知,必不会辜负他这番苦功的。”
    郭胜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么善良体贴的女子真是闻所未闻,可惜皇帝无德,欺骗如此诚实的人,而他也跟着沦为帮凶。
    郭胜用袖子揩了揩眼角,郑重的道:“等我家公子出头之时,必定涌泉相报,让夫人成为世间大富大贵之人。”
    纪雨宁忍俊不禁,“行了,还是先管好自己罢,从哪儿学来这些大话?”
    郭胜心说他可不是吹牛,只瞧主子爷对纪夫人的重视,莫说结草衔环了,怕是连命舍出去都使得,区区功名富贵值得什么呢?
    纪雨宁回到前厅,长公主刚送走客人,累得出了一身香汗。
    楚珏这猴儿崽子偏会赖皮,临走前追问了十几遍纪雨宁的住处,长清哪里肯告诉他——两个弟弟,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等毛头孩子断不能纵着他胡闹的。
    况且他拿什么跟皇帝争?人家纪夫人瞅都没瞅他一眼么。
    纪雨宁刚一进门便被公主拉着喋喋不休,也是无奈得很,等到耐心听长清抱怨完,她方轻咳了咳,温声道:“公主,那衣裳……”
    长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工钱呢——再度为两个弟弟默哀一阵,他们这厢光顾着赏景,却不知纪夫人才真正公事公办,事了拂衣去罢了。
    静园备的散碎银两不多,长清便让侍女称了三十两金子给她,折合现银便是三百两。
    本来还想再加点添头的,纪雨宁却执意拒绝,“不必了,我为公主兼差,不过是尽我的本分,若因这个破坏规矩,引得外头口舌纷争,反倒不值许多了。”
    长清想起国公府那几位小姐,怕是唯恐天下不乱,今日自己抬举了纪雨宁,只怕转头就得去宫里告状——宁可省点事的好。
    便不再强求,只殷殷望着纪雨宁,“夫人可打算多住几日?”
    本来接她进来是为了皇帝的心思,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这一阵相处,长清也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纪雨宁的性子其实说不上好相处,她既不亲切,也不热情,但,就是那股如同潺潺流水般的处世之道,让人耳目清明、通体舒泰。
    她若是个男子,兴许也愿意天天对着她,怎么都不觉得腻。
    纪雨宁谢过东家好意,笑道:“不必了,我想今天就搬走。”
    静园虽然雅清,可到底非她久留之地。兰花巷那间屋子是付了押租的,纪雨宁也舍不得长久空着,况且,不管楚珩能否中举,她总不能单靠他养活,开店的事总得筹谋起来——若果真有了孩子,花销就更大了。
    长清是个路见不平的,忙道:“你选中哪里的地段?不如我借你点银子,或是干脆买下来也行。”
    纪雨宁还没想好,且她并不需要拔刀相助——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似长公主这等身份尊贵的,肯定不稀罕要她银子,若真要用得上她之时,恐怕就并非她所能负担得起了。
    她不想占公主府的便宜,也不想受公主府的闲气,所以只能缘尽于此了。
    长清望着她冉冉离开,如一株经了风露的荷杆,再如何饱受摧折,腰身依旧挺得笔直,还散发着清远宜人的芬芳——阿珩要将她折入怀抱,实在任重而道远呀。
    郭胜扭扭捏捏上前来,“公主,您那件衣裳若是穿腻了,能不能送给奴才?”
    长清最是喜新厌旧,人犹如此,衣裳就更不消说了,一个月里里头都不带重样的,且往往穿过两三回便扔到衣橱里,弃如敝履——郭胜觉得怪可惜的,那可是纪夫人的心血,而且相当精致呢。
    虽然那是女装,他也不好意思穿上身,但,拿出去哄那些宫娥姐姐们也好啊。
    满以为不过小事一桩,哪知长清却傲娇地扭头,“不给!”
    这可是纪雨宁专门为她做的衣裳,她当然得好好珍藏着,如果可以的话,巴不得天天穿。
    郭胜:……不洗吗?多脏啊。
    *
    楚珩回到园中方知纪雨宁已经搬走,顾不得多留,马不停蹄又赶回兰花巷中。
    纪雨宁正在整理家当,见他过来,便道:“你来得正好,这个拿着。”
    那是一包沉甸甸五十两银子,楚珩哪里敢收,“不可,你自己留着。”
    除了那些不易变卖的珍宝外,纪雨宁离开李家差不多是白身,如今给公主做衣裳挣了些银子,加之先前从杜夫人那里“骗”来的二百五十两,笼笼统统也不过五百两出头,这一下便去了十分之一。
    自己都不够使,楚珩怎好意思要她的?而且说实话,他真的不缺钱。
    纪雨宁却执意塞到他手里,“放心,我自有主张。倒是眼下放榜在即,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该去向先生致个礼,谢他教导一场,方不负做人的本分。”
    楚珩只觉脸上热辣辣的,为了那个莫须有的贡生身份,惹出多少祸事来,这会子还连累纪雨宁破费为他筹办礼物——若非确有苦衷,他都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纪雨宁见他犹豫不决,遂微笑起来,“可是要我陪你去?”
    楚珩一惊,根本就不存在老师,到哪儿见面呀,难道又得找人冒充?
    幸好纪雨宁自顾自地否决,“还是算了,你我并未过明路,贸贸然上门,倒惹人耻笑。”
    楚珩其实巴不得天下人都知晓这段关系,他是不在乎脸面不脸面的,脸面能当饭吃么?
    能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那些腐儒的强词夺理,理它作甚?
    放榜定在九月初五,纪雨宁起了个大早,原说好由她自个儿去看过,回来告诉楚珩便好,哪知楚珩偏不放心,愣要跟她同去,为此还特意借了一块方头巾,一身宝蓝衣袍,打扮得像个文弱书生模样。
    纪雨宁便笑,“平时倒没看出你这般秀气,肉都藏哪儿了?”
    其实是因为衣裳不太合身的缘故,楚珩个子高,郭胜急切里也难找出匹配的,唯一一个身量差不多的,那人又是个大胖子,穿在楚珩身上便有些松松垮垮了。
    纪雨宁便直摇头,可见他平日多不注重仪表了,大概也是没钱注意。
    自个儿便取了绣花针来,细细将楚珩腰身及袖管两侧多余的布料收紧,最后对镜一照,果然换了个模样,上宽下窄,长手长脚,像个峭拔的善读兵书的将军。
    郭胜啧啧称奇,虽说陛下本来底子就好,可纪夫人这般技巧也称得上鬼斧神工了。
    一行人来到街市,只见张贴皇榜的位置早已熙攘攘围了一大片人,连只蚂蚁都挤不进去。
    这倒是纪雨宁没料到的,难道他们来晚了?倘早起一刻钟便好了——偏这人总爱歪缠,不让她起来梳洗。
    楚珩早知结果,当然亦不着急,可见纪雨宁翘首踮足,恨不得望穿秋水的架势,他不免心中痒痒,遂附耳低语道:“我有个法子,可让你瞧得清楚。”
    纪雨宁正要问是何主意,便觉足下一空,却是楚珩抱着她的双腿高高举起,并顺势乘到自己肩膀上。
    一时间,周遭视线纷纷涌来。纪雨宁又窘迫又羞涩,又不好和他吵,只得用力捏了把他后颈上的皮肉,急忙道:“放我下来。”
    这点力道对楚珩而言就跟蚊虫叮咬,自然不放在眼里,只牢牢握着那对玉足,含笑曰:“快看黄榜罢,别耽误了。”
    纪雨宁记起要紧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手撑着男人肩膀,极目远眺,然而,纵使她穷尽目力,依然没搜寻出楚珩名字——根本连姓楚的就寥寥。
    待被放下后,纪雨宁的声音便带了丝低落,“看来是没中。”
    又怕楚珩因此而灰心,忙道:“不要紧,三年之后还能再试,那时该有十足把握了。”
    心里也知道渺茫得很,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若一辈子都不第,岂非永久蹉跎下去了?
    本来想若是中了,便拉他去医馆看看脉象,最好喜上添喜,然而眼下纪雨宁却什么都不敢说了——儿女多了是债,自个儿糊口都难,哪还顾得了其他?
    楚珩并不知她心事,正踌躇此刻该表现得忧郁点好还是洒脱点好,忽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皇……”
    幸好还没念完就被郭胜堵上了嘴,郭胜拼命朝他使眼色,暗示这位小爷别坏了陛下的事。
    楚珏看看皇帝这副不伦不类的儒生打扮,虽仍搞不清状况,也知其不想暴露身份,当下机智改口,“皇榜,皇榜,这位兄台,原来你也是今科的举子?”
    纪雨宁有点诧异,“少甫,你跟郡王殿下很熟么?”
    瞧这不拘一格的做派,见了面也不行礼,他的下人还敢跟兆郡王动手动脚——怕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楚珩:……
    到底楚珏机灵,忙道:“自然,我俩认识有四五年了,当初我去西北之前,还是少甫兄教了我几套拳脚功夫,供我保命之用,因此数回侥幸逃离险境,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纪雨宁见识过楚珩的武艺,这个倒是很可信服。
    当下再无二话,轻轻提起裙摆,向楚珏行了个简短的屈膝礼,“殿下万安。”
    楚珏哪里敢受,何况皇帝在这里,本想亲自扶她起身,奈何楚珩抢先一步。
    他只好讪讪道:“几日不见,夫人倒也安好。”
    那日在静园一见之后,楚珏便有些悠然神往,奈何身份有别,亦不便与之结交。如今好容易重聚,他便大着胆子道:“小王刚从边塞回来,不知京中风尚,夫人能否为我做件单衣,以供会客之用?”
    郭胜暗暗叫苦,心想你既认得出陛下,又怎看不出纪夫人对陛下有多重要呢?
    偏要上虎头捋须,这不是活腻了吗?
    奈何他接连咳嗽了几声,楚珏也没听出警告,反而奇怪地看着他,“嗓子里有痰卡着了?”
    郭胜:……笨死算了!
    楚珏依旧在作死路上狂跳,眼睛黏着纪雨宁不放,“夫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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