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言点了下头,沉默着继续看向下方。

    顾淮瞬间想明白了。

    地狱境是由成千上万横死亡灵的怨气纠缠而幻化出的一方天地,被时不言利用变成了教化活人的地方,但这就造成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缺点

    这里就好比一个尚未满气的气球,随着生人的数量不断增多,一下一下在膨大着,一旦超出气球伸缩的范围,就会立刻爆炸。

    不化骨被困地狱境近百年,早已对地狱境了如指掌,能够灵活扮做生人穿梭于各个幻境之间不被察觉,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时不言都没找到他其中的一个原因。

    但他确实没想到不化骨会想出这么个法子,跟着这些人复活各个幻境中的怨鬼,这么下去,一旦地狱境爆炸,不化骨就会循着爆炸的源头,直接逃出地狱。

    然而天地法则并不会允许不化骨这样的东西存在人世,一定会生出另一股天地灵力来消灭,这时牵扯的就会是现世的数亿人口。

    阎罗是千万不能让这种情况在眼皮子地下出现的。

    等等!我怎么觉得前面那个人好眼熟?!

    大家闻言眯起眼往楼下一看,何止是眼熟,几分钟前还在这里见过。

    沈世安不知何时跑到了外面,还站在僵尸大军前,似乎在指挥着他们行动。

    但对他嘴里说的劳什子阎罗却是满头雾水,正想问问,所有人登时感到脑门儿忽地一凉,伸手摸了一下,抹下一滴殷红的水珠,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轰隆一个个倒了下去。

    等他们一个个山倒完了,人群中才站出一个人。

    孟江从脸上扯下面具,朝两人作了个揖:启禀大人,目前地狱境内所有生人都已被迷晕。

    时不言点了下头,手里不知从哪里拿来,转着一拳大的金属球,在上面点了点。

    顾淮已经烧得有些站不住了,艰难地从嗓子里吞了口唾沫,问:你拿的什么?

    时不言猛地推开窗户,往身后用力一掷,转头笑道:地府专制伏鬼弹。

    顾淮不再吭声了。

    几乎是爆炸的瞬间,下面的不化骨正举着喇叭喊着:阎罗大人,不要再做无畏的

    声音从喇叭中传了过来,陡然火光四溢,灰雾尘埃不断朝四周扩散,直至掩盖了半栋楼。

    顾淮下巴被蜷起的食指微微勾起,时不言乌沉沉的眼珠凝视着他。

    窗外是炮/弹流光,窗内是鸱吻缠绵。

    顾淮一急,要开口说话,脊背就被人点了两下,登时软了下去,一双大黑亮的眼珠只能直勾勾盯着时不言双手撑着窗柩,冷不丁一翻,身影转瞬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眼前。

    孟江接住他,诚惶诚恐:大人,劳您见谅,这是阎罗大人给卑职的第一要务。

    那道金光直直冲下百米高的大楼,在群立的各个楼顶,竖起数道身影,追随着金光布下天罗地网朝不化骨复活的死尸俯冲而下。

    轰!

    脚下的水泥地立刻开起了花,碎石迸溅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口。

    不化骨被时不言死死摁在地面上,脸上的人皮已经掉了半边,露出腐烂的脸,阴阴一笑:阎、阎罗,百年内,你当真抓不到一个小僵尸?若是被玉管知晓你是为了用我魂养金莲,他会如何

    当年玉管强行舍去金莲给玄龙续命。

    金莲本就枯竭了大部分灵气,只有天地间与金莲同是灵气蕴养的东西才能修补金莲。

    时不言便立刻想到了流亡于天地间的不化骨恰好囚禁与地狱深处,用不化骨三魂七魄中二魂四魄凝练出灵气,使得金莲重新绽放,得以让玉管仙魂重聚。

    不化骨好歹是千百年前杀了数万人的恶鬼,竟然被囚禁后成了炼药的。

    不化骨哭得像个二百年的僵尸。

    时不言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死死按着他,冷声说:那你最好祈祷他永远不要知晓。

    沈世安笑了一声,大声吼道:玉管!你可知

    阎罗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单手按着他的脸,往地里又陷下去几分。

    于是,沈世安的整张脸都裂了。

    原地表演一个什么叫真人版整个裂开。

    时不言弓起脖颈,垂着薄薄的眼皮,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他,仿佛注视着天地间不值一提的蝼蚁。

    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沈世安猛地伸出尖利的指甲,朝他狠狠抓去,时不言一个避让,让他一跳逃了出来。

    他大笑了片刻,又急切咳嗽起来,浑身已经彻底没了人样,仍旧发大声音喊着,声音大到方圆百里,但凡醒着的人都能听到,更何况各位清醒的都非常人。

    玉管!尔可知地狱百年前的天罚是你这位好阎罗引来的神降,为的就是换你阎罗之位,好把你终身囚禁与地府?

    可怖的声音嘶吼着在空中回荡,所有人动作不由一顿,紧接着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从那头传来,忙着打怪的各位判官登时埋头不敢再听,自觉封了听脉。

    不化骨还想说些什么,猛地被一阵冲破天际的龙吟冲散了飞絮,整个僵尸一抖,身上又掉了块儿肉。

    不化骨看着地上一地肉,更加肉疼了,身后的尸兵挣扎地愈发用力,冲破了判官们布下的法网。

    他能在地狱境死里逃生隐藏这么多年,必然是有对付时不言的方法。

    阎罗真龙化身,然而真身却是镇魔塔上盘旋的玄龙,进入地狱境必然不可用真身,那就意味着他的法力定会有所缩减。

    在地狱境内,便是对付他的最好时机。

    随着一声龙吟,金光乍泄,天地通明。

    隐隐有一道气云凝结而成的长龙蛰伏于上空,即将成形。

    不化骨望着上空,冷冷笑了一下。

    高楼之上。

    孟江对此全然不知情,被顾淮冷冷看了一眼,吓得缩在墙角,自闭了。

    顾淮周身荡出一股纯澈的气息,凝风成云,眸中流光万千。

    一笔判官飞于天际,一撇搅散阴云密布,一捺画出烟火人家。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齐齐朝高楼望去。

    玉管身披判官黑袍,飘于长空。

    玉面阎罗低垂着眼皮,秾艳的眉目被光柔和,狭长的眼眸温和地望向被打断施法的不化骨,目光在众判官身上一一扫过,淡淡道:百年前天罚并非阎罗特意招引,是吾自觉金莲易主,愧对大西天厚爱,自行禀告周天。

    他缓缓降下,脚踩上地面,朝时不言走去。

    玉管道:阎罗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时不言捏了下拳,散去尚未聚集的龙魂,望着他走来的身影,眼神一暗。

    众人收回眼中的诧异,恭敬地垂下脑袋。

    玉管走向不化骨面前,玉如葱白的手指在他面前一点,嗓音温和:不化骨从镇魔塔下出逃一百四十五年,依照地府惩戒,应当重回镇魔塔下镇压七千八百三十六年,尔可认罚?

    一边说着,手中的地狱镇一边化出了原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不化骨:我认。

    你他娘举着武器问我认不认罚???

    那我他娘当然认!

    如此便好。玉管微笑着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那便请罢。

    不化骨:

    话音落地,脚下一阵动荡,天际隐隐开出裂缝,露出亘久的长夜,一眼便是永远。

    不化骨被金光包裹着朝地狱压去,盘踞于镇魔塔上的巨龙挠了挠爪子,又摆了下巨尾,重新封上烙印。

    众位识趣的判官们用网捞起一众昏迷不省人事的活人们朝人间走去。

    百鬼归位,地狱重启。

    废墟尽头,时不言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玉管朝他走去,温和地笑了一声,不言,我确有错。作为判官,我一生依存于地府,了无生趣。要感谢你带我识遍烟火人间,最后仍旧留在这里。

    地狱无趣,判官笔已经活了太久,初次登上人间,便对那处烟火盛开之地有了眷恋,然而地狱、人间,终究不能合一,唯有天地玄龙肯屈身地狱陪他渡过这千千万万年的凄清孤寂。

    我在人间、地狱走了一遭。时不言低低沉沉的嗓音随风传入判官的耳中,哪里风景都没你。

    判官平白听出了一丝委屈,莞尔朝他走去,从今往后,万般风景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我的想法中为什么不化骨不是大boss(可能我比较奇葩(涙)),以及惯例的文末总结:首先,顾淮和时不言,一个是前任阎罗金莲护体,一个是现任阎罗真龙在世,除了天地法则和大西天,基本没什么能打过他俩,不化骨只是两人的一个心结,相当于爱情见证吉祥物。其次,顾淮和时不言最大的问题是两个人都为对方着想,但顾淮实在是太善良了,导致时不言的小心思就显得格外不要脸,也导致他自己一直憋了口气,我个人觉得爱情中的别扭,有时候深究下去就是小小一口气憋在心里,气顺了,感情结果如何便由爱情来掌控。最后,这本最想表达的其实就是番外两人初见的场景和在雪中分离的场景(一开始的文案其实标了,是想写感情为主的,但我控几不住我只鸡啊:(,本来就想写个无脑感情流,没想上价值的!!!),可能是我能力太差,又脑补能力一流,沉浸在自己的意识流世界了(涙),总之总之,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中间老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全程及时更新,真的很抱歉!!!下本我会吸取教训!发奋图强!哦耶!感谢在2021071214:08:10~2021071222:3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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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新白娘子传奇

    接78章回忆,在作话。

    长虫的反应出乎阎罗预料,他对青年手里肥美的大老鼠敬谢不敏,在雪地上撑了下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阎罗见他身形不稳急忙去扶,手里又掐着条老鼠尾巴,冷不丁和长虫撞了个满怀,老鼠张忙蛄蛹着身子挣扎着从他手里挣脱。

    又是那个恰到好处,掉进了长虫衣裳里。

    长虫:

    阎罗: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长虫两指捏着死里逃生又峰回路转的灰老鼠,蹙眉垂眼,听语气分外嫌恶,留着这东西作甚?

    说罢,他抬手就想把手里的老鼠扔到雪里。

    别扔!青年见他要扔,连忙吆喝了一声。

    刚要脱手的灰尾巴又被长虫一指勾了回来,一脸嫌恶又无可奈何地问他:你要吃?

    青年见他实在难受地很,体恤地接过老鼠尾巴捏在手上,搀着他往一棵完好的竹子上一靠,道:你且稍等片刻,我把它放回原先逮来的地方。

    顿了片刻,青年絮叨着又道:若是就把它扔到这雪地,怕不是要冻死在荒郊。

    真是麻烦。长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青年全然不生气,帮他捋去发梢上粘上的一片枯叶,便拎着老鼠转身走入竹林深处。

    见他身影隐没于竹林深处,靠在竹子上的人探出左手从心口往身上创伤的地方探去,随着掌心抚过,隐约的玄光幽微在身上一闪而过。

    疗完身上大部分的伤,他迈着步子就要离去。忽地,脚步一顿,望了眼乌沉沉的阴云,眼珠碌碌转了两圈,听到从竹林里渐近的脚步声又收回了迈出的腿,伸手在胸前点了两下,登时吐了口鲜红的血。

    阎罗从林子走出来打眼便看到长虫晕倒在方才的竹子旁,急忙小步跑过去。

    长虫蜷缩着倒在地上,一旁的雪地上触目惊心地淌着几滴血。

    阎罗扶起他,就听长虫用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升仙的声音,气若游丝道:好人,好人救我,有个妖僧要害我

    他穿着一身皓白长袍,脸色惨白得似要与脚下茫茫雪色媲美,漂亮挺直的长眉紧紧蹙起,双目黑沉地透着两点雪色,一副好皮相上染着浓重的病色,似乎要是青年敢说一个不字便要甩胳膊瞪腿儿,翻个眼皮儿厥过去。

    新任阎罗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是个老好人。

    自然不会轻易撇下他,一把扶起长虫:我先带你找地方歇脚,你路上把详细因果告诉我。

    若是这人世间真有个如此残害无辜的妖僧那还得了,放任不管定然不是他的作风。

    长虫奄奄应了一声,目光偷偷扫了眼他还不及自己高的身板,贴心道:好人扶着我走就好。

    好人一口回绝,往地上一蹲,回头道:快上来罢,我背你应当要快些。

    长虫想了想自己足以于五万座泰山媲美的重量,幽幽笑了一下,攀着他瘦削的肩膀趴了上去。

    他对自己发誓,他是真真想不到这人能背动他,甚至背着他还能身轻如燕地在湿滑的雪地里奔走如风。

    长虫一噎:你

    风雪太大,阎罗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隐隐知晓他叫了自己,侧过头大声问:你叫我?

    雪花落在青年挺直浅淡的眉宇上,琥珀的眼眸里掬着几捧亮色,上来人间许久,阎罗一路上蹭了不少地方的伙食,脸侧吃的都有些莹润起来,看上去光滑细腻地让太久没吃东西的长虫咕咚地咽了口唾沫。

    长虫变了主意,脑袋一沉贴在他肩颈上,薄唇凑过去,我重吗?

    唇瓣几次都擦过青年的耳垂,让他有些痒意。

    青年弯了眼角,笑了一声,道:不甚重,莫要担心,我前些日子还帮一个农妇扛回了跑丢的母猪。

    这话怎么听进耳朵都怪,长虫自行略去这句话,就听青年问:你把那妖僧的事情同我仔细讲明,我定帮你讨回公道。

    长虫方才才随口编出一个妖僧,哪里知道更仔细的事情,他想了片刻,有了主意:我与我哥哥原先是姑苏

    这一路上,长虫把前些日子刚落到人间时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白蛇传》完完整整顺便添油加了个醋地变成了自己和哥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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