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两者相见,场面还算是和平。
    宋湫十是因为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将这两位看起来不太好哄的人哄好,没心思跟云玄呛声,又怕说多错多,天族和妖族会当场打起来。
    云玄则是因为接下来的合作计划和天族现在的形势,难免在言行上有所顾忌,而且东西丢都丢了,再提起这茬,失的也只是自己的脸面。
    “前几日还挺威风,怎么现在变成小病猫了?”云玄和骆瀛坐在石桌边,前者的语气倒听不出针对的意思,只是字句里带着刺,颇有一种挖苦嘲讽的意味。
    “受了点反噬,用仙柚果补一补便无大碍了。”湫十回答得认真,眼瞳黑白分明,“论威风,这几日该是你风头最盛,这漫山遍野找人的火把,楞是一刻也没停歇过。”
    前一句说他没本事,到手的东西都能被抢,后一句说他没君子气概,输不起还来恼羞成怒这一套。
    云玄胸膛重重地起伏一下,气得闭眼,身体往后一躺,半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了。
    湫十伸手触了触鼻尖,在触到宋昀诃的眼神之后,也蔫蔫的偃旗息鼓了。
    在他们跟着昌白虎去找湫十的时候,妖族的营地也搭建起来了,在另一个山头,跟天族营地遥遥相对。
    伍斐笑着走上来,跟湫十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用扇子轻点了下湫十的手肘,压低了声音问:“这是这么了?”
    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一样。
    许多次被牵连的经历令人记忆犹新,伍斐不敢跟湫十嘻嘻哈哈了,他清咳了一声,站起身行至一边,而后在石墩上落座。
    三个人都坐着,唯独湫十站着,蔫头耷脑的,像一朵被霜打了的花。
    “反噬还没逼出来?”宋昀诃抬眸,问。
    湫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逼出来大半了。”
    宋昀诃闻言,侧首看向秦冬霖:“冬霖,剑气精纯,克反噬,你……”
    “我不管她。”秦冬霖话语跟结了冰似的,他看向宋昀诃,道:“你去。”
    他这句话一落,湫十便猛的抬眸,似是不可置信般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好看,蕴着雾蒙着纱一样,陪着她那张鬼一样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楚楚可怜,甚至给人一种她要被风吹走的错觉。
    秦冬霖心里更加烦躁,他转了转长指上样式简单的空间戒,轻飘飘地别开眼,一副根本不想看她的凉薄冷淡模样。
    宋昀诃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亲自探过湫十的伤,他心里没底,于是点头,唤湫十进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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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开辟出的小世界内,宋昀诃慢慢收手,湫十克制不住,歪头咳出好几口黑血,胸闷气短的情况终于得到了好转。
    “按照你这样的反噬程度,至少还需要三次灵力温养才能将残余的反噬逼出。”宋昀诃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宋湫十,你知道你自己是在胡来吗?”
    湫十用帕子将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后,团成一团攒在掌心里,神情要多萎靡就有多萎靡,还免不得为自己辩解一两句:“可我与你们走散,留音玉也坏了,鹿原秘境这样大,我总不能躲着缩着将这三年过完吧,仙柚果是天地灵物,是以后应劫最好的固心境的东西,天族的看到了他们心动,我看到了也心动啊。”
    “而且我当时上去的时候把握了分寸,我空间戒里那么多保命的灵宝,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湫十抚了抚鼻尖,慢吞吞地道:“天族的人都没能伤到我,我这只是强摘仙柚果的反噬,看着严重吓人,其实花十几天逼出来就没事了。”
    宋昀诃看着她额上凝出的细细密密汗珠,再听着她这在轻松不过的话语,一时之间心里百味杂陈,神情复杂。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是娇气的,她确实也是这样的,她怕疼,怕挨罚,怕这怕那,一点点小事就哼哼唧唧,但又不全是这样,仙柚果的反噬有多疼,他大概也能从书籍中的记载中窥见一二,可方才疗伤的时候,她一声也没吭,半句不喊疼。
    她好似确实,长大了,又好似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情。
    已经做过的事,已经在走着的路,只要是自己选择了的,她就算是咬碎了牙也不会掉半滴眼泪,更不会说一声悔。
    谁也别想看宋湫十的笑话。
    宋昀诃伸出手掌,轻轻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叹息似的道:“你在外横冲直撞,哥哥这几天心却一直提着,就怕你出事。”
    “还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湫十见他话语缓和了不少,也来了精神,她直起身,盘坐在蒲团上,将那颗莹白似玉的仙柚果从空间戒里拿出来,在他面前炫耀似的掂了掂,感受着充盈的灵力笼罩整个小世界,言语之中甚至还有些隐藏不住的小得意:“我抢了两颗,一颗分给昌白虎了,我手里的这颗掰开的话约莫有五六瓣,就算只有五瓣,你,我,秦冬霖,伍斐,陆珏,我们五个,刚刚好够分。”
    “若是再多出一瓣,就给长廷,他离应劫也不远了。”
    宋昀诃心都软下来了,他道:“你拼着受伤换来的东西,分配起来倒是大方。”
    “怎么平时就跟守财奴似的,宝贝只往里进,不往外出?”
    湫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回答得倒是诚实无比:“我自己库里的宝贝虽华贵,但终究凡庸了些,能叫你们这种眼高于顶的眼光看上的,不是秦冬霖送来的,就是你替我寻的,我总不能拿你的东西送他,或是再拿他的东西送你,而若送给旁人,我必然不愿意。”
    她自己的东西,就怎么都舍得了。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谁对她是真心,谁对她是假意。
    其实她都知道。
    宋昀诃失笑,他整了整衣裳,从蒲团上站起身,道:“我是好说话,舍不得对你发火,三言两语就被你糊弄得晕头转向,秦冬霖可没我这么容易忽悠。”
    湫十原本还算明媚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她盘着腿,想起方才在外面秦冬霖那个冷淡的事不关己的态度,再想想他那冷得掉冰碴子的话语,有些苦恼地捂了一下脸,语调委屈,又像是憋着一股气。
    “我好生气啊。”她仰着头看宋昀诃,道:“他居然说不管我。”
    她似是不可置信般,青葱一样的指尖指了指外面,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泄了气似的重复了一遍:“他说不管我!”
    这个活宝样!
    宋昀诃没绷住,忍不住笑了一下,收起了原本想吓唬吓唬她的心思。
    “你还生气呢。”他道:“你看看你把秦冬霖气成什么样了。”
    “你和我们走散这几日,我们进了一场幻境,从幻境出来后,他的剑意受心绪的影响有些不稳定。之后从天族那得知你的消息,他带着妖族的队伍跑了好几个城,眼都没阖过,马不停蹄跑来寻你了,就怕你出事。”
    宋昀诃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们都担心你,你倒好,哪里危险往哪钻,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真让哥哥们担心。”
    湫十低声道:“那我明明有跟伍斐一样的实力,可以朝前冲为队伍,为自己争取,若是跟孩童一样躲在庇护之下,我这万年苦修,又有什么意义呢。”
    末了,她还不忘加一句:“而且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不管我!”
    反正横说竖说,就是不能不管她。
    若说前面还算是有理有据,后头紧跟着的这句,话语里的骄横劲就又上来了。
    宋昀诃挑了挑眉,道:“他要真不想管一个人,用得着说出来?”
    明明就是咬牙切齿,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口头上放一两句狠话。
    这样想着,宋昀诃甚至有些同情起秦冬霖来,他那么清冷少话的性子,也不知道多少次被自家妹妹气得跳脚了。
    然而哥哥都是向着妹妹的,即使知道秦冬霖这几日过得跟他一样煎熬,在这样的时刻,宋昀诃还是拍了拍湫十的肩头,捡着好听的话哄她:“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他这个人,就是嘴笨。”
    “说着气话,其实就是看你这样,心疼。”
    宋昀诃顿了一下,又道:“你看他方才在外面,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湫十听了这话,嗤的一下乐开了。
    第42章 听话
    宋昀诃又叮嘱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了小世界。
    湫十在蒲团上缓了一会,将起了褶皱的裙摆一点点压平,心不在焉的,手里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
    小世界被设置成了寻常密室的样子,光线暗淡,阁角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香炉,里面燃着一种浅浅淡淡的安神香,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令人心旷神怡。
    宋昀诃出去没多久,妖月琴灵就跳了出来。它悬在半空中,两只肉乎乎的手合抱着一个硕大的仙桃,小口小口地啃,桃子的清香甘冽便毫无保留的逸散在空气中,它啃一口手里的桃,再看一眼宋湫十,问:“怎么不把骆瀛打了你一掌的事告诉他们?”
    湫十屈膝,手托着腮,听到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情形,眉头皱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明显的心不在此地,说话的声音都蔫蔫的:“我从他们手里抢东西,就得做好被强留的准备,只挨了一掌算是轻的了,总不好还哭哭啼啼学小孩子告状。”
    “技不如人,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琴灵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性情也算了解,越了解就越喜欢。
    胆大但并不莽撞,小事上骄横,爱耍小脾气,大事上却不含糊,有自己的思量和考虑。
    琴海主城将这个孩子教得很好。
    湫十眼波一转,声线懒懒散散:“天族那样的姿态,摆明了是想同我们合作一起寻找秘境遗址,我将这件事说出来,我哥和秦冬霖肯定不会再考虑了,说不得还得打起来。”
    “拿着那张残图,我们也没用,还不如将图拼凑起来,寻一些真正的好东西。”
    “就算要分一半出去,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琴灵看着小小的一个,吃东西的速度却很快,几句话的时间,比它半个身子还大的仙桃就全部进了肚子。琴灵重口腹之欲,还特别小孩子气,导致湫十每回在史册中见到那些描写圣物之灵出手,天崩地裂,山河逆转的文字,总是无法将两者重合。
    “你想得倒是挺透彻。”琴灵拍着圆溜溜的肚皮打了个嗝,小拳头握着伸了个懒腰,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跟他们一队。”
    “我确实有些顾虑。”说起正事,湫十回了神,她道:“那个程翌,我每回只要跟他牵扯上,不是做梦就是眼前刺痛,而且我觉得他很好看。”湫十两条细长的眉不解地拧了起来,道:“从前我被他救回黑龙族养伤的时候,尚未有这种感觉,只觉得他长得干净,看着舒服,这回再见,分明长相没有变化,但他给人的感觉……”
    湫十卡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她垂眸沉思半晌,才勉强找了个词形容:“像是一只将媚术修到了极高深境界的狐狸精。”
    琴灵捧着肚子笑了两声,而后仔细回忆起程翌的样子来,半晌,摇了摇头,道:“你的眼光不行,就这样的货色,能同修媚术的狐狸比?”
    “洪荒时期,有一位六界公认的第一美人,大家称她为玉面仙子,她就是妖族的九尾天狐,但跟你那未婚夫并不属同族。那种九尾狐性情和顺,天生便是尤物,媚术修到后面,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变幻莫测之能。当年朝圣大殿,她蒙面一舞,古帝都曾赞过。”
    “只可惜因为这一声赞,她生了不该有的想法……”琴灵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每次提到洪荒,那个遥远而瑰丽的世界,琴灵就总是有许多的顾忌,每次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饶是这样,也足够湫十在脑子里演绎一场大戏。
    “那样的人物,也会被儿女情长所困?”湫十小声道:“我还以为,到了那种层次,便不会为七情六欲动摇了。”
    “沉迷古帝,说出去倒也不算丢人。”琴灵眯着眼,神情有一瞬恍惚,像是透过万千年已经流逝掉的时光,回首再去细想当年的故人、旧友,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叹息般的感慨:“自古红颜配英雄,古帝无双风姿,仰慕者自然不在少数。”
    湫十颔首,道:“我也曾看过古籍,里面提到过,古帝红颜知己不少,个个都十分出众。”
    琴灵身子僵了僵,它以一种湫十无法理解的眼神与她对视半晌,而后咳了两声,斟酌着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古籍,不知出自谁人之手,乱写一通也敢传于后世,你别总看些这种无厘头的东西。”
    “洪荒时期,厉害的大能不知多少,各族圣子、女君,莫不都是娇妻美妾,正君男宠,雨露均沾。古帝居无上之位,除却一位帝后,身边未有女子近身,哪来的红颜知己。”
    湫十见它罕见的一口气说了长串,有些奇怪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琴灵沉默了半晌,将话题扯回到程翌身上:“是不是你见惯了九尾银狐一族侬丽逼人的样貌,再见这种温柔小意的,便觉得新鲜,无从抵挡?”
    湫十下意识地反驳:“我活了三万年,好看的不好看的见过不知道多少,而且若论温润儒雅,宋昀诃才是女子们评选出来的榜首,比程翌差在哪了?”
    “而且你看莫软软。”湫十揉了揉鼻尖,手指尖指了指西边山头的位置,道:“这才几天,先前还对程翌所有防备的,现在连天族三个小仙王之间谈事都要拉上他了,她再心无城府不设防,也不至于如此吧?”
    说完,她想起莫软软那个傻乎乎容易被人骗的性子,也不确定了:“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就是觉得他很邪门,整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可我说不出来。”
    “若是没有意外,程翌会在秘境中获得不小的机缘。”琴灵道:“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过,他跟鹿原秘境有些渊源。任何一个被这里面沉眠的大人物看上的人,身上都会被笼上一层气机。”
    “别人无法察觉,但我们这种生长在此地的自己人,都能看出来。”
    “他还未踏入秘境的时候,身上就有老熟人的味道了。方才在外面见了一面,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那层气机笼罩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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