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着手闭关事宜。
    与此同时,妖月终于回来了。
    她似是知道湫十已经走过帝陵,忆起前世,回来的时候直接走的正门,没有再用原来那副滑稽的面目示人,反而恢复了真身。长发曳地,丝袍漾动,风韵天成,将伺候在湫十左右的明月看得楞了半晌。
    “好了,你先下去吧,端点栗子糕上来。”湫十见妖月目不斜视的样子,开口打断明月的欲言又止和不间断的打量。
    等人都退下去,白棠院里只剩下枝头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舍得回来了?”湫十才开口,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声调又懒又软。
    妖月抚了抚流水般的长发,抬头摁了摁喉咙,声线沙哑:“原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结果一去才知道,藤鸦一族的诅咒基本上都丢到婆娑身上了,这些东西难缠,花费了挺长时间才解开,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点小状况,耽误了日程。”
    等她说完,湫十似笑非笑地将腰间的留音玉解下来,不轻不重地拍到她的掌心里,道:“你那边才出小状况,告状的消息就已经传到我这里了。”
    妖月捏了下鼻尖,像是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似的,道:“真有意思,才醒来就有精力管着管那,一个个闲得发慌没事干了。”
    湫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你怎么想的,非得拉着婆娑去垣安城逛一圈。当年十二主城票选结束,垣安连上十封奏疏,联合周边大小城池弹劾你,要求撤下你长老院的属职,这件事,你没忘吧?”
    “本来关系就紧张,你再这么耀武扬威一现身,可不就打起来了?”
    说完,她看了看妖月,又问:“打赢了没?”
    妖月笑了一下:“她能是我的对手?”
    “打过之后,我将那个叫伍叡的小崽子也拎回来了,放在她那教,别被教歪了。”
    “你好歹也悠着些惹事,长老院干的本就是跟世家作对的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但凡有个小差小错,上奏到我手里的折子飘雪似的,压都压不住。”湫十虽是这样说,却没带什么指责的意思:“有个事,跟你说一声。”
    “我偏袒你,那些老的都知道,告状告到我这没结果,他们上奏到秦冬霖那了。”
    妖月皱眉。
    像是知道妖月在想什么,湫十道:“长老院的事,他确实一向不管,可你想想,婆娑还在中正十二司任职呢。”
    妖月:“这事跟婆娑没关系,架是我要打的,跟他半点边都沾不上。”
    “身为中正十二司统帅,看着一城之主和长老院首领打架无动于衷,这事还不够他们借题发挥?”
    妖月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嚣张气焰顿时偃旗息鼓。
    “这样。”湫十早就在这等着呢,她指尖点了点自己书房的方向,道:“看到桌上那块留音玉没,需要处理的中州事宜都会汇报过来,我明日就得闭关,闭关这段时间,你先帮我处理着。”
    “还有一件事,天族太子莫长恒,你派长老院的人盯着。”
    妖月顿时警惕起来:“你要闭关?大概多长时间?你让我东跑西跑单挑世家还行,坐在屋里处理……”
    “婆娑的事,我帮你解决。”湫十循循善诱,笑得无害:“婆娑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难说话,当年为了你随口一句,中正十二司甚至违抗了帝命,再被无端波及一次,你说他还会不会再理你。”
    一击毙命,妖月无声妥协。
    第二日一早,湫十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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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倥偬,时光荏苒,时间如同指间漏下的沙,每一颗沙粒落地,便是晨起曜日,西边黄昏。
    春去秋来,四季转换,一眨眼,就是十个轮回。
    这十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随着中州结界解除,曾经繁盛至极的土地逐渐显露出其强大的底蕴,六界宫这边时时刻刻绷着神经,那边沉睡了无数年,闲得险些啃土的老怪物们已经大摇大摆进了六界的地域。
    他们得了帝令,不敢放肆,没有刻意闹事,但因为文化底蕴不同,出来的人多了,总有摩擦和纷争的时候。
    六界的人有六界宫管辖,可那些不服天不服地的中州狂徒,仗着辈分高,修为强,基本无人能管。
    有几次事情闹大了,淞远传音,让秦冬霖处置。
    一来二去的,这身份根本瞒不住。
    湫十闭关第五年,秦冬霖身份曝光,引发六界震荡,自从,他两边辗转,紧接着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刻意挑起事端的人。
    死在秋水剑下的破碎境大能多了,他的威望也慢慢攀上了至高点。
    时间一长,察觉到他并不偏袒四洲,也不偏袒中州的态度,两边都消停下来。
    十年期间,天族太子莫长恒脱胎换骨,愣是扭转了天族嫡系一派废太子的想法,将原本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彻底坐稳。
    而近几个月,各界各族突然刮起一阵天帝即将禅位于太子的言论,传播源头不明,但偏偏传得煞有其事,旁人听后,联想起天帝诸多放权于莫长恒的行径,一时不辨真假。
    谁知,就在他风头正盛之时,莫长恒的身上,闹出了一件惊天大丑闻。
    这件事惊动了秦冬霖,天族一行人带着如困兽般的莫长恒前往流岐山,听候君主发落。
    于此同时,琴海主城的湖底。
    一道紧闭了十年的密室大门,被人从里推开。
    第96章 相见
    妖月是第一个知道湫十闭关出来了的,因为妖月琴真正认主了。她感应到波动的一刹那,人就如风似的堵到了密室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之色。
    这十年,她快被各种琐碎事情烦死了。前两年她嚎两句,还能让皎皎心软,帮着分担过一段时日,可这事真是太考验耐性,以至于到后面,感天动地的姐妹情也无法救她于水火之中,皎皎后面天南地北的逍遥,干脆连人都找不着了。
    如今正主回归,她是一天也等不了要撂挑子了。
    半个时辰后,白棠院里。
    白棠院还是老样子,每日都有从侍料理打扫,正值盛夏,一树一树火红的石榴花开得热烈而招摇,有的枝头花开谢了,抽出一个个圆滚滚的青涩果子,藏在曳动的枝叶间,若隐若现,惹人喜爱。长廊边的小水渠里,荷叶卷起细细的嫩角边,四周的花丛草地里,蝉鸣声不绝。
    因为是悄悄出关,湫十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即使被妖月当场逮住,也还是很快负隅顽抗地丢了个结界出去,遮蔽了自身气息。
    妖月也不问她为什么妖月琴先前认不了主,她从腰间取下那块折磨了她十年之久的留音玉,推到湫十跟前,像是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如释重负,道:“中州全面苏醒后,我将纸娄仙要了过来,近期一些要处理的事宜,她明日会来同你一一禀报。”
    湫十看着那块玉,扶额叹了一声,道:“我这前脚才出关,你就不能让我歇息些时日么?”
    “你一闭关,就是十年。”妖月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就觉得痛苦:“早知如此,我宁可当日去婆娑跟前负荆请罪。”
    湫十被她说得笑起来,手指动了动,还是将那块留音玉接了过来。
    妖月这才问起她妖月琴认主的事。
    “当年我将你遣来四洲时,隐隐算到了中州会有覆灭的那日,你身为先天圣物之灵,走到哪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可人有多忌惮妖月琴,就有多想得到妖月琴。在中州,没人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四洲却不好说。”
    “因而在你离去前,我在妖月琴上施了禁咒,旁人想要认主妖月琴,首先得得到你自愿点头,其次,那人的修为得在破碎境之上,且需通过一个小小的考验,才能成功认主。”湫十把玩着手里的留音玉,解释道:“三个条件,我先前只符合一个,所以即使有你首肯,也无法认主。”
    话音落下,妖月颔首,旋即反应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气息内敛,你已经到破碎境了?”
    “这才多久?十年?”即使见惯了大世面,妖月也还是有些吃惊:“我听婆娑说起,你这次闭关大约要千年。”
    湫十笑着眨了下眼,低声道:“世界树还算有点良心,我闭关之后才发现,那颗被吸收的琴意之道里还蕴藏了世界树本体内的精纯灵力,因而一切都进展得顺利。”
    而且当时说的一千年,其实本来就是她往大了瞎说。
    为了给某位认命了的君主一个意外之喜。
    “你自身的底子毕竟摆着,道意上的感悟够了,又有世界树的灵力做支撑提升修为,这么快突破也不奇怪。”妖月消化了下心中的惊诧,跟她大致讲了些这些年的各种变化,说起秦冬霖身份的公开,六界宫的态度,中州的情况,小的事情懒得动嘴皮子,就捡着几件大事说了,让她简单了解一下现世的情况。
    “对了。”说着说着,妖月正色道:“你闭关之前,说让我留意天族太子莫长恒。”
    “我让人去调查,结果遇到了中正十二司的人。”
    湫十捧着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似是早就猜到了似的,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这些年如何?他可有惹什么岔子?”
    “十年期过,程翌若是真附身在莫长恒身上,世界树叶片隐匿气息的作用失效,随意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妖月红唇微动:“天族最近出了件丑闻,闹得满城风雨。”
    湫十来了些兴趣,示意她往下说。
    “自打从中州出来,莫长恒几乎变了个人,做事沉稳果断,待人谦逊有礼,原本不看好他的天帝和长老纷纷倒戈,他的太子之位坐得稳若磐石,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的修为增长得极快,这让天帝十分满意,甚至生出了退位的想法。”
    “中州和四洲的关系本就紧绷,即使莫长恒处处异常,我们寻不到证据,就连中正十二司也无法贸然拿人,婆娑的意思是,等十年期过,程翌无法再隐匿气息,到时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今年,恰是第十年。”
    “不知为何,天帝退位的想法只持续了不到半月的时间,铺天盖地的流言就被天族强势压了下去,谁也想不到,莫长恒会产生杀天帝取而代之的想法。”
    听到这里,湫十的手指在桌面上啪嗒不轻不重敲了下,声音微冷,语气笃定:“程翌占据了莫长恒的身体。”
    因为莫长恒完全不必如此。
    他是太子,如今深得人心,不论天帝现在退不退位,未来凌霄殿的宝座都是他的,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激进,即使成功了也是自毁名声。可程翌不行,时间到了,他应该也知道中正十二司在查他,他等不起,也拖不下去了。
    只有成为了天帝,才能完全掌控天族力量。四洲毕竟跟中州不同,大家才刚刚接受秦冬霖的君主身份,若是他突然下令擒拿天帝,不可避免的,会激起两地之间的矛盾,导致四洲的掌权者人人自危。
    妖月点头,证实她的猜想之后接着往下说:“当年,因为天族和天外天自身原因,六界盛会推迟了几年,后来因为君主身份的公布,六界宫戒严,便一直拖着,直到今年,前几日才正式举办。”
    “天族作为东道主,天帝坐镇,四洲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有一些爱凑热闹的中州人士也跟着去了,结果在盛会正式开始的前一晚,邺都的鬼王和天外天世家族长朝天帝敬酒的时候,莫长恒突然满头大汗,面色铁青地站出来,他当时站都站不稳,才走了一步就跌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说酒里有死蛊,不能喝。”
    “天帝大怒,当即排查,结果种种线索皆表明,那死蛊就是莫长恒自己下的。”
    “莫长恒承认了。”
    “事已至此,计划败露,程翌和莫长恒都在争夺那具身体的掌控权,在外人看来,就是他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神志不清。第二日,中正十二司奉帝令,将莫长恒和在场诸位世家掌权者带回流岐山。”
    湫十听完,远山一样的眉拢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妖月往下补充:“将莫长恒押回流岐山之后,程翌明白自己已是身处绝境,干脆自暴自弃,将莫长恒拉下了马。他在天帝和诸位世家长老,族内天骄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身躯——整条手臂,遍布魔纹。”
    湫十又想起闭关前嘉年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她说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可如今看来,字字句句都对上了。
    魔纹,魔修才有的东西。
    “查出来没有,程翌身上是不是有血虫?”相比而言,湫十显然更关心这件事。
    “是。”妖月点头,神色凝重,“他在短短十年内,修为登峰造极,已至破碎境,若不是莫长恒察觉不对,偶有掌握身躯的时候,不动声色入天族藏书阁准备了锁定神魂的禁术,说不定就真让程翌成了事。”
    虽然如今的局势,对莫长恒而言,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至少,没背负谋害父亲这种永世洗涮不尽的罪名。
    “还有一件事。”在湫十的无声注视下,妖月嘴角动了动,即使布置了结界,声音也刻意压得低了些:“听婆娑说起,流岐山这两日来了两位贵客。”
    “从域外来,专为解决血虫之事而至。”
    有些话,不需多说,湫十自然能懂。
    她站起身,将留音玉丢回妖月怀里,道:“我们去流岐山。”
    她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暮色沉沉,流岐山城中却很热闹,一条条街道,红墙白瓦之中,花楼酒肆,勾栏瓦舍,行至尽头,是权贵们的销魂窟,欢声笑语不间断地飘到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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