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浮现出了这四个字来,顿时就忍不住地一阵心酸,而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他睁开了眼睛,当我瞧见这位老人温和而锐利的眼神之时,这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往日李道子的影子。

    我师父即便是贵为掌教真人,但是对地位崇高的李道子,也是提前躬身问好道:“李师叔,陈志程来了。”

    李道子点了点头,竟然对我师父说道:“你先出去吧,我跟这小子有几句话说。”

    我师父点头离开,将我留在了这山洞里,被李道子上下左右地一打量着,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说道:“我前两日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晓得你最近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给我们茅山大大地扬威呢……”

    我颇为汗颜地说道:“那都是别人夸张而已,我倒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李道子冷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赞赏,微微点头说道:“胜不骄、败不馁,你已经逐渐有了一些你师父的影子。本来我之前准备跟你说很多话的,不过现在见你一面,便感觉很多东西,其实没必要老生常谈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清晨出发吧。”

    他说完话,挥挥手,让我离开,我当下也是没有敢多说什么,往后退了几步,离开洞府。

    出来之后,师父问我怎么这么快,都跟李师叔祖说了些什么,我如数谈起,他叹了一口气,一脸难过地说道:“他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事情连累到宗门,竟然连一点儿欣喜都不肯透露,也罢,也罢——成也是命,败也是命,能不能活,便看老天爷能不能赏一口饭吃吧……”

    他说完这话之后,一言不发,带着我离开了后山,重新回到清池宫来。

    师父没有跟我说太多东西,让我跟几位师兄弟交流一下,然后打起精神来,准备明天随着李师叔祖离开茅山,前往施法之处,至于别的,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让我尽人事、听天命就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师父说出这般的话语来,似乎有一种浓浓的宿命意味,这让我不由得心中一沉,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我虽说离开茅山多年,但是毕竟是师父门下的大弟子,也曾经代替师父交过门下弟子修行,此刻重回清池宫,自然有许多相熟的师兄弟围将过来,与我寒暄,不过相比上一次回来,这回的人却是少了很多,我一问方才得知,很多人算是学成下山了,有的是进了宗教局,也有的则回了乡里,毕竟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真正能够沉下心来修行的人,其实并不多。

    热热闹闹好一阵子过后,符钧冷着脸将这些人都给赶走了,又与我聊了几句私底下的话儿之后,然后对我说道:“大师兄,时间紧迫,佳人期盼,你就不用在我们这帮糙老爷们身上耗时辰了,那帮兔崽子我帮你照应着,你下山去吧。”

    符钧是茅山宗内部少数知晓我与小颜师妹成过亲的人,也是与我最为相熟的师兄弟,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我倒也没有在绷着了,道一声谢,然后离开。

    匆匆来到了后山墓园附近的草屋前,我还未有前去叫门,小颜师妹便端着一碟时蔬出现在门口,指着院子小石桌上面的两碟子家常菜,对我说道:“差不多能够料到你这个时候过来,我就先下厨弄了点菜来,你先过去坐着,我一会儿就好。”

    她将这碟时蔬递给我,而我则小心翼翼地端到了石桌上去,接着两人摆好碗筷,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晚饭,如同所有的小夫妻一般。

    吃过了晚饭,我放下筷子,凝望着她的眼睛,静静地说道:“小颜,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

    她点了点头,一副让人怜惜的娇艳模样,让我忍不住伸手过去,想将她融入怀中,然而小颜师妹却婉拒了我,认真地说道:“大师兄,不要,我守孝呢。”

    我被这么一提醒,立刻清醒过来,英华真人尸骨未寒,小颜师妹此刻守孝,自然不能做这些卿卿我我的好事情,于是强忍着心中的欲望,与她保持了一定的巨力,然后告诉她道:“我最近有一个猜测,英华真人的死,或许并非亭下走马或者武穆王所为,那个凶手,极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人,要不然英华真人也不会连防备的时间都没有。”

    对于我的猜测,小颜师妹也点头赞同,接着对我说道:“梅长老还是杨长老,又或者雒长老,你到底查清楚了么?”

    我摇头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茅山宗内,任何修为跟你师父相等或者接近的人,都有这个可能,不过到底什么情况,还需要你的帮助。这段时间里,你帮我仔细观察一下,到底是谁,最有可能,而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证据确凿,我们就可以捉出凶手,为英华真人给报了真正的大仇了。”

    提醒过小颜师妹之后,我没有再次久留,生怕传出太多的八卦出去,而是回去,安心睡觉。

    次日清晨,我与李道子会过面之后,除了茅山宗,紧接着便一路朝着南方走去,别看他模样似乎十分衰老,不过身体倒是很有劲儿,一路走,除了些许小事,基本上都是不会停的,我就这般与他一直走了半个多月,突然间我感觉周遭的山势和树林显得十分熟悉,对比左右,终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那就是李道子选择的延命之地,竟然就是在当年与我一同待着的五姑娘山神仙洞府之中。

    第三十章 通天手段

    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神仙府洞口两侧的石雕对联依旧还在,不过两旁杂草丛生。那野草从石缝中拼命挤出来,倒是将好几个字给掩盖了住,我随着李道子穿过洞口,来到里面,瞧见这儿不知道多久没有住人,里面一股灰尘之气,左右一看,房间依旧还是两个,当初的一应物件散落各地,或者是蒙上了灰,或者是长了青苔,角落里还有一些奇怪的黑色嘎达,我仔细一看。却是人粪便干涸之后的模样。

    显然。在我们离开此处之后,又曾经来过一些人,不知道这些是错入其中的山民,又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将这儿搞得一团糟,实在是有些让人头疼。

    穿过转角过道,我与李道子来到了里面的那个房间。

    那个被我自小认为神秘无比的洞穴,此刻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里面的巨大石鼎居然倒了,茶几也碎成数瓣。山风从缺口处吹过来,呼呼拂面,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这儿灰尘倒是没有多少,不过里面的一应之物都被风云侵蚀,腐烂得不成模样。

    李道子在缺口处望着远处朦胧的山麓。沉思了好久,这才扭过头来,对我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吧,三日之后,准备作法,回魂延命。”

    得到吩咐之后,我便如同当年那个小杂工一般。开始对这神仙洞府收拾起来,将零碎的东西搬出去,又去半山腰的泉眼中打来了几桶水,冲刷里面的灰尘,接着将那些不知道是那些混蛋留下来的陈年老屎给一点一点儿地扣除去,又用饮血寒光剑削制了合适的家具,放置在此处。

    诸如此类的事儿,我办得十分勤力,即便此刻的我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已经到了寻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但是在李道子面前,我晓得自己最终也不过是当年那个忙碌终日的小屁孩而已。

    我虽说多年未曾做过这种事情,不过到底是自小养成的本事,做得倒也不差,只不过神像府中实在是太过于凌乱,我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方才将地方给收拾起来,看过去,勉强能够算得上一处人住的地方,到了傍晚时分,我准备去山下打几只野兔或者山鸡过来,被李道子拒绝了,他告诉我,若是腹中无碍,便不要贪食口舌之欲,一切顺应天道便是了。

    我的记忆中,自小是跟随着李道子吃过很多荤腥,本能地觉得吃些烤兔烤鸡并不妨事,虽说后来听宗门之中的人说起他一生茹素,心中还有些窃笑,而此刻听见他认真说起,方才明白,当初他之所以弄出这么多荤腥,只怕是为了正在长身体的我,才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伤,不过却也是拱手应下,离开神仙洞府,摸黑找了一些蘑菇山菌野蕨菜,回来之后,加点米,生火做了一锅野菜粥。

    内中没有荤腥,李道子倒也没有拒绝,十分有胃口地吃了三碗,我坐在篝火的一侧,隔着跳跃的火焰仔细打量这个已过百岁的老人,想着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叱咤风云、名动江湖,而此刻却小心翼翼地喝着一碗野菜粥,眼神里有如孩童一般黝黑明亮,仿佛只有这一碗野菜粥一般,心中突然多出许多对于人生,以及对于这个时间的明悟。

    李道子吃过晚饭之后,便回到了内室休息,并不与我多聊,依旧和当年的情形一般,只可惜他离开之后,我的身边既没有小白狐儿,也没有胖妞,连墙上的老鬼也不曾出现,焰火跳跃,似乎多了几许孤单。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护法,保护李道子在布阵行云之时,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所以我并没有待在洞中伤春悲秋,而是将锅里面的野菜粥收拾妥当之后,来到了外面,将整个峰顶巡视一番,大概地打量了一下周遭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接着又想象了一番有可能出现的敌人,眯着眼睛在寒夜中巡视良久,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方才回转,盘腿而坐。

    我次日醒来的时候,发现洞府之中平添了许多变化,首先就是一种草汁混合的符文,充斥着整个洞府的墙壁和天花之上,这些莫名其妙的符文与我所见到的那些并不一样,也不是李道子以前的作品,简洁有力、精湛诡异,透着一股超出人类认知的神性。

    我在角落处瞧见了正在挥笔画符的李道子,此刻的他精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笔尖之上,原本显得十分衰老的身子轻灵地宛若狸猫,不时一个脚尖轻点,人便倒挂着上了顶壁去,宛若一只大壁虎。

    李道子的气息绵长,身手轻灵,以至于我都无法警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完成的这些符文,不过我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在原地看着,欣赏着符王这近乎于艺术一般的手段。

    是的,这真的就是一种艺术,不知道的人或许并不会发现其中的精妙之处,然而我却是学过一部分符文制作的,方才晓得用那柔顺的鼻尖画出这么多时而刚劲有力,时而缠绵柔和的精妙符文来,一丝不差,又充斥着灵性和力量,这个得有多难,但是瞧见李道子那种全神贯注之后的轻松挥洒,却又止不住地从心中感慨,这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呢?

    写字画符,此非一时一日的功效,而这个时间点的李道子,则真的已经是站到了世界的巅峰,能够瞧见他此刻的手段,对于我来说,莫不是一场巨大的机缘。

    我盘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李道子挥斥方遒。

    他动我静,如此不知不觉竟然又过了一天,李道子整个人都沉静在了符文构造的世界里,而我也是被他这样的手段给深深吸引了,觉得自己的境界似乎在这样的旁观中,又增长到了自己都不能觉察的层次之上去。

    知道他笔落完毕,终于不再运行之时,我才猛然醒悟过来,李道子之所以叫我前来护法,并非是有多看重我的手段,更多的,则是想要最终教导我一场。

    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往外面流了下来。

    李道子花完符文,沉默了良久,十分钟、二十分钟,又或者半个小时,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瞧见李道子僵立在原地,身子佝偻着,双腿屈膝,仿佛一头雄鹰,蓄势待发,准备腾飞而起的模样,到了最后,他终于动了,从腰间摸出一把朱砂与黄豆,朝着前方的空处猛然一撒,紧接着轻轻一拍。

    他这一掌,平缓地就仿佛是在抚摸情人的温柔,然而炁场却在一瞬间被炸开,那一应物件悉数嵌入了墙壁的符文之上,接着整个符阵彼此牵连起来,活灵活现,仿佛在这一刻就生生的活了过来,那平面的图案一下子立体起来,一收一胀,就好像是在呼吸一样。

    随着这符阵的运行,我感觉到神仙洞府之中的一切,居然和外界的炁场隔绝开来,逐渐地形成了一个自有的天地。

    打一个比喻,就好像水里的一个气泡,在这一刻居然浮出了水面,除了气泡与水面衔接的一个点之外,自己仿佛就独立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这个就是洞天福地的概念,没想到那种古人为之疯狂的地方,我这师叔祖竟然能够通过一天的时间,将它给生生的弄出来。

    真的是……符王之名,简直就是让世间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太强了!

    我心中震撼莫名,而这个时候,李道子则走到了我的跟前来,平静地说道:“这个地方,只能维持两天时间,而它的作用则是屏蔽这个世界的意志,让我们超脱于物外,不受监控,而明日夜间子时,我会在洞中点燃十二根法烛,每一根若是能够安然烧过子时,便代表我能多活一年,如是全数亮着,我便还有一轮时光,但若是全数熄灭,我活不过次日。”

    我拱手说道:“师叔祖,徒儿不才,一定会用性命确保蜡烛不灭,安然烧完!”

    李道子摇头笑道:“你倒真的有那么好度过么,这个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即便是我弄出这么一个龟壳来,瞒过上天,但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悟道雄奇如诸葛孔明者,最终也逆不过天意,病逝五丈原,我又能够有多少期望呢?”

    我坚定地说道:“师叔祖你是好人,这老天倘若一定要让你故去,我就豁出性命,一定要逆天而为,反了他娘的!”

    李道子看着我良久,然后对我说道:“志程,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想必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我曾说过,你若是入魔,我亲手了结你,不过现如今我命不久矣,已然不能兑现承诺了,不过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要堕入魔道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够刺穿我的内心,我迎着他的注视,认真地说道:“好!”

    李道子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道:“如此便好,我要去准备布阵了,你且在旁看着!”

    第三十一章 心头的魔

    李道子回到了临崖的那个房间去布阵了,我跟随着他来到原先他画符炼丹的房间,只见缺口处雾气蒙蒙。原先的一应景物都化作了黑暗,显然他已然用大法力,将这地方给隔绝开来,屏蔽了上天的感知。

    他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之中掏出了一大堆的东西来,有布幡、令旗、甘露碗、镇坛木、法尺、法绳、三清铃、鱼子、圆磬、青玄印等等物件。

    这些的每一件物品,他都摆放得各有玄机,让人不敢妄动,每摆放一件,他的口中就是念念有词,表情极为虔诚。

    我晓得他口中所念诵的,并不是所谓的诸天神灵,而是那玄之又玄、却又无所不在的自然之力,也就是整个世界本身的意志。

    他是如此的专心致志。让我忍不住心中的紧张。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嘴唇,期待着明天过后,这个老人依旧还在我的身旁,一如往日一般,在茅山宗的后山深居浅出,默默地注视着我,虽然我未必能够见到他,但是知晓他还在这个世界上,还对我保留着一丝期待,我便已经心安了。

    将一应法器布置妥当。忙碌了一整天的老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之意,他没有理会我,而是来到蒲团之上,盘腿而坐,默默入眠。

    李道子休息了,我却没有一同歇下。而是走出了神仙洞府之中,站在五姑娘山的山顶之上,望着茫茫夜色,心中想着师父先前的欲言又止,到底在担忧什么呢,这个世界上,到底有谁会一直盯着我师叔祖。不希望他继续活下去呢?

    我在洞外坐了许久,那山风吹起林涛,虫鸣几近有无,整个世界一片宁静,而我则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觉得这世间,或许并不是我们所见到的那么复杂。

    它其实很简单,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简简单单地生存而已,只不过欲望让一切变得复杂。

    而此时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即使让我的这位李师叔祖一直活下去。

    如果有谁想要阻止这一切,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就算是对方踏过我的尸体,也可能成功。

    我自信满满。

    在充满了期待与担忧的等待过程中,时间变得无比的缓慢,不过真正度过之后,却是一转眼的事情,很快就到了第三日的夜间时分,巡查过五姑娘山的我返回神仙洞府,与李道子对面而坐,此刻的他已然显现出了寻常老人的疲态,脸上的老人斑发黄,双眼开始变得浑浊了,无神地四处张望一番,接着瞧向了我。

    他盯着我很久,突然谈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志程,你可知道,我遇见你的这三十多年以来,心中一直都处于反复的煎熬之中?”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问道:“是因为我内心之中的魔头么?”

    李道子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道:“对,是的,事实上最理智的方法,并不是将你养活,屡次救你,培养你,而是在你出生时将你给扼杀了去,这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交代,不过我有时候又在想,这个世界上,未必非黑即白,它之所以如此丰富多彩,就是因为有一个东西,它叫做‘人性’,我希望你的人性,能够战胜那魔头的魔性,而让一个无辜的生命,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我突然有些自暴自弃了,咬牙说道:“也许你真的错了,如果当初你选择了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去,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道子感受到了我情绪里面的悲恸,摇头笑道:“不,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一直反复煎熬,但是到了现在,临死之时,我的内心告诉我自己,我并没有做错,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因为爱,你或许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秩序的守护者,而我,时代更替,还是留在历史之中供人评论,比较好一些——我们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志程,你知道你内心之中的那个魔头,到底是谁么?”

    我摇头,又点头,然后说道:“我的梦中,它面如牛首,背生双翅,头上有牛角或者龙角,麾下有八十一个兄弟,历代道经佛典的记载中能够与之对应者,唯有魔尊蚩尤……”

    李道子点了点头,肯定地回到道:“对,就是他,万魔之尊、战争之主、九黎之君的蚩尤大帝,你心中的那个魔头,是它在大千世界中无数的投影之一。”

    他的话语验证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而听到这话儿,我不由得一阵头疼:“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若入魔,便是一个恶到了极点的魔头咯?”

    李道子摇头说道:“也不是。在那个蛮荒混乱的年代,魔物横行、百灵争锋,蚩尤崛起海滨边陲之地,征服九黎、建立法度、炼制金属、开启民智,将人族在百灵之地领出,建立文明,说是圣人也不为过;不过历史总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成王败寇,它最终被黄帝打败,于是这世间的法度则被篡改,所谓的天道也成了胜利者的工具,它便成了魔,也对这世间的一切充满仇恨,但是你若说它有多恶,其实并不准确——它也不过是一个不甘的失败者而已。”

    我明白了,所谓的世界憎恶,所谓的十八劫,不过是这个被胜利者改造过的天道,对于一个失败者的惩罚而已,不过即便如此,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倘若是让心怀仇恨的蚩尤投影重返世间,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李道子是希望我用伟大的人性,来降服我心头的魔,而依助这样的力量,来守护这世间我们内心任何的秩序。

    我明白了一切,然而却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如何,也不晓得李道子以及所有人为我所做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尽管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沉重的压力,但是我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恐惧和迷惘。

    李道子瞧见我的表情,却洒脱一笑,对我说道:“你心中有底,一切皆好;至于现在,还是来将事情做完吧,我若死了,世间一切事情,与我无关,这几日我不断地回忆自己的一生,觉得其实也算是圆满,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见他一面……”

    我问道:“谁?”

    李道子摇头,然后起身而立,来到了石室缺口处,平静地说道:“一位故人而已,当年曾经有过约定,只不过它或许忘记了;也罢,时辰不早,开始吧。”

    他说罢,从行囊之中掏出一整套的华丽道袍,给自己穿上,接着手往前伸,微微一抹,从半空中掏出了十二根细长的白色蜡烛来,摆在了法阵的中心处,围成一圈之后,他右手手指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那些蜡烛在瞬间就燃了起来,十二朵小火苗不停地翻动,充斥着生的气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这些火苗仿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性一般,担忧不已。

    相比我的心惊胆战,李道子却显得豁达许多,躺在了蜡烛围成的圈中,平静地说道:“好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毕了,我这一去,或者生,或者死,皆随天意!”

    这一句话,仿佛是对自己人生的遗言,他闭上了眼睛,接着立刻陷入了沉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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