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励耘性子沉稳,经验也丰富,自然知道像这种闹哄哄的时候,需要最为果断的处理方式。

    一声狮子吼,将周遭的人都给镇住了之后,他指着旁边那两条趴在地上的死狗,寒声说道:“良家子的院里面,会养这么两头猛犬么?刚才那丑汉子的话语,你莫以为我们没听到,倘若不是我老大有点儿本事,只怕早就死在了这畜生的狗嘴里去。你朱家横行乡里的事情,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想跟我耍横对吧?就这一点,告你们一个蓄意杀人,也不为过!”

    张励耘先声夺人,于情于理都占了先机,顿时就将朱二给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他自感理亏,张励耘正要趁势追击,旁边突然站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指着我们就怒声吼道:“好你个颠倒黑白、扭曲是非的六扇门,照你们这么说,我朱家当真是罪大恶极了,有本事,你们把我们朱家一门十六人都给铐走,冤死在那牢里最好!”

    小姑娘长得秀气,又会讲话,说得慷慨激昂,旁边的刘满堂怒气冲冲地喝道:“朱小柒,你不是在余杭上大学么,怎么会回家里来?这儿没你的事,闪开。”

    那朱小柒像个民国进步女学生一般,愤然喊道:“家已经不是家,国也不将国,我上什么学,不过一死罢了。”

    她说得悲情,而周围的朱家人也又要闹了起来,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越来越混乱,我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一掌。

    一掌,深渊三法之魔威。

    无数人都感觉到呼吸一滞,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软,想要跪倒在地。

    一击而魔威生,魔影丛丛。

    刚才还想要找我麻烦的那老头一口唾沫没有呸出来,下意识地又咽了回去。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朱二和朱小柒的面前,盯着两人好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朱二,你的小女儿不见了,是跟随着你父亲离开的,对吧?”

    在我的注视下,朱二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说对。

    我又看向了朱小柒。

    她低下头去。

    我依旧用很平静地语气说道:“朱小柒,我想请问一下,朱二的小女儿,应该也就是你的堂妹子,她应该不算大,叫你做姐姐吧?”

    朱小柒点头,说嗯。

    我伸展了一下手臂,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缓慢地说道:“朱二,朱小柒,你们两个人之所以在这里隐瞒,都是为了孝道,因为朱大你的兄长,是朱小柒的父亲,为了挽救他的性命,你们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朱小柒,我想问一个问题,倘若能给代替,你愿不愿意替你堂妹子,去受那苦?”

    朱小柒浑身一阵,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咬着牙,生硬的点了点头。

    我却呵呵一笑,说道:“你愿意,因为被救的那人,是你的父亲,而且看你的体型,应该是交过男朋友了,想着也不过是被狗要一下。那么我想问一句,你可问过,你堂妹子可愿意?”

    朱小柒强憋着心中的情绪,喃喃说道:“我叔说愿意……”

    我脸色一翻,愤然骂道:“愿意你妈比——你们也想得出来,一个什么都不动的小女孩儿,被推着去受那屈辱,你们叫她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过?”

    朱小柒被我一喝,顿时就崩溃了,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抓着自己头发哭嚎道:“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不过我又害怕我爸爸离我而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崩溃了,而这个时候,刚才的那个丑汉突然一声大吼道:“小柒,二爷,你们别中了他的计,他对你们使了邪法!”

    朱二恍然大悟,这才知道朱小柒为何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公之于众,对我怒吼道:“你敢诓我?”

    我摇头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让你们扪心自问一下而已……”

    朱二与我对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颓然地后退两步,仿佛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叹了一口气,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对我说道:“我也不想的,小琴那么乖,可是我父亲说这是救我哥唯一的机会……”

    我没有听他诉苦,而是直接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我一问,那中年丑汉立刻蹦了起来,冲着他喊道:“二爷,你不能说啊,你若是说了,大爷说不定就活不了了!”

    他说得朱二犹犹豫豫,而这时那趴倒在地的朱小柒却说了:“那畜生是慈航别院请来的帮手,说除了满足他的要求之外,还要我爷爷去帮慈航别院做一件事情,方才能够帮我爹治病,人两天前,就去了普陀山。”

    她说完,那中年丑汉怒吼一声,猛然扑倒在地,使劲用拳头捶着院子的青砖石。

    一拳又一拳,捶得双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都没有停歇。

    我没有理会这人的愤怒,而是朝着那小姑娘微微一笑道:“朱小柒,你用你的良知和善良,救了整个朱家。”

    我转身离去,那女孩儿忍不住朝我喊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旁边的张励耘开口说道:“他是陈志程,国家宗教总局的人。”

    “黑手双城?”

    我听到好几声惊呼,以及无数的吸气声,却没有回头看一下。

    离开朱家,我让刘满堂把手下的兄弟留在这里,看住朱家的人,不让他们通风报信,而我则召集其余人前往普陀山。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我们马不停蹄地乘车前往渡口,赶往普陀山。

    那慈航别院在普陀山的西面山侧,一个藏于深山的山门之中,跟茅山这种洞天福地相差不多,在外面也有接待的院子,刘满堂带着我一路赶到,找到院子里的知客僧尼,讲明此事。

    对于我们夜闯尼姑庵的行为,对方给予了闭门羹的冷处理,刘满堂自然要闹,一番喧闹,又拿公门来压人。

    那女尼冷然一哼,指着隔壁的院子说道:“说到公门,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位罗局长在此做客,让他来评评理,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对方听到刘满堂的威胁,不但没有半点儿惊慌,反而又抬出一位罗局长来压住我们,这事儿倒是让人有些好奇了。我没有等刘满堂说话,便嘿然一笑道:“我倒是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位罗局长,会在这里。”

    那女尼回头,吩咐了一下门下弟子,让她去将人给叫过来。

    慈航别院有恃无恐,我反而有些兴趣了,没多久,那弟子领了几人过来,为首的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浓密,看那气质。就给人感觉是公门中人。

    我在脑海里想着这人是否会是认识的,却没想到那人走到近前来,灯光一照,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诧异地喊道:“罗大、贤坤,怎么是你?”

    这个看着快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居然是我幼时的好友罗贤坤。

    一般来讲,修行者因为吞吐气息,滋养元气,故而新陈代谢要比寻常人要满上许多,所以只要是修行正途,都容易长寿,而且也显得年轻,便比如我,年近四十,但模样却和青年人相差不多。只是气势沉稳一些。

    然而这道理在罗贤坤的身上却并没有体现出来。他比我还小上一岁,但整个人看起来,真的是苍老无比,让分别多年的我瞧见他,都不敢相认。

    我一喊出声,那罗贤坤却也发现这不速之客居然是我,几步上前,诧异地问道:“志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按捺住心中的震撼,简单说道:“我过来办点案子,你呢?”

    他指着自己来的院子说道:“慈航别院今日举办无遮大会,广布佛缘。我师父受到了邀请,就带着我过来,见识一下世面。”

    我没有理会旁人,走上前来,拉着罗贤坤的双手说道:“老罗,你咋变成这副模样了啊?”

    听到我的责问,罗贤坤一声长叹,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古人评韩信,说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其实也是差不多……”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并非蠢笨之人,罗贤坤简单一句话,让我想起了他当初被琳琅真人收为弟子的缘由,又想起了在地底血池之中时,心魔蚩尤对久丹松嘉玛的双修之术,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然而此时,作为一个外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道:“兄弟,保重啊!”

    刚才那接待的女尼本来想叫罗贤坤过来压人,却没想到两帮人居然认识,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在旁边结结巴巴地赔笑说道:“罗局长,你们认识啊?”

    罗贤坤回过身来,给她介绍道:“宁远师姐,这是我们总局的领导,茅山首徒陈志程。”

    “黑手双城?”

    果然,罗贤坤一报出我的名号,那女尼立刻瞪着双眼,像见到鬼一般地喊了起来,随后又觉得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我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这匪号现如今居然这般出名了,以后若是想要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事情,就不像往日那般爽利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点头,寒暄了几句,然后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两人解释了一遍。

    听到那朱贵跟杀害我属下的凶手有关,女尼顿时就脸色大变,杏眼一竖,恨声说道:“血口喷人,这是血口喷人,我慈航别院怎么可能跟落千尘这样的江湖败类有来往,陈司长你莫听那些黄口小儿胡说。”

    我眯着眼睛说道:“是与不是,这个得查一下才知道。这位师太,虽然深夜来访,有些失礼,不过事关我属下生死,我也不得不公事公办,还请给个方便。”

    女尼断然拒绝道:“海天佛国,虽不如茅山那顶级道门的气派,但内中只有奥秘,哪里能够让人随意搜查?不可,不可!”

    我心中愤怒,正要发作,这时罗贤坤慌忙上前,来作和事佬:“两位,两位,且莫争论,能听我一言么?”

    两人停住,看向了罗贤坤。

    他指着女尼说道:“宁远师姐你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不想忍受这份委屈,对吧?”

    女尼点头,而他又指着我说道:“志程,你属下有人暴死街头,心头自然窝着一肚子火,想要找到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所以行事自然不避小节,对吧?”

    我挤出一丝笑容,平静地说道:“是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

    罗贤坤朝着女尼拱手说道:“宁远师姐,后院那儿,是诸位师长和师姐妹的修行之所,男子不可冒犯,不过这外院之处,倒是可以让人查看的。不如这样,师姐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带着,领我这陈兄弟走上一遭,你看如何?”

    那女尼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勉为其难地说道:“既然是罗局长发话,敢有不答之理?不过事先说好,若是擅闯后院,可别怪我慈航别院翻脸无情!”

    罗贤坤赔笑说道:“哪里,哪里,后院那儿,我们绝对不会叨扰的。”

    女尼妥协了,而我则将张励耘、小白狐儿等人留在了门厅处,然后与罗贤坤两人,在这依山而建的别院之中,缓步而行。

    别院分为内院外院,以大雄宝殿为隔,内院自然是一众女尼的修行生活之所,有围墙格挡,寻常人等是进入不得的,而外院则是供江湖同道,以及游客居住的场所,从服务到饮食,都打包给旅游公司来做,自然是有所区别的。

    罗贤坤假模假样地带着我走了好几处地方,皆无发现,还待向旁边走去,我拦住了他,平静地说道:“夜有些深,不如就先停吧?”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啊?为什么不走完呢,你不是挺着急的么?”

    我平静地笑道:“大屌,明人不说暗话,那朱贵和落千尘倘若在这慈航别院,自然是藏在洞天福地里,跟这儿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就算是带着我搜遍每一寸,都未必能够找到一根毫毛,何必浪费力气?”

    听到我喊起小时候的名字,罗贤坤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道:“二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罗贤坤面前,并不用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屌,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我就问你一句,落千尘是不是在这儿?”

    罗贤坤低下头去,不看我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也是刚跟师父来到普陀山,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这句话,说的是真话,不过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恐怕他应该也是知道,依这帮尼姑的性子,我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变态神医落千尘,估计就在这慈航别院里面。

    只是他并没有表达出这样的态度来,反而是选择了沉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为难他,而是问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什么是无遮大会?就是大家不穿衣服,赤诚相见?”

    罗贤坤知道我在调侃他,摇头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所谓‘无遮’,就是兼容并蓄而无阻止,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梵语般阇于瑟,华言解免,它是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慈航别院为了弘扬佛法,所以请了几个关系较好的门派过来观礼。”

    我冷然笑道:“慈航别院低调了半个世纪,这无遮大会恐怕是第一次举办吧,你别跟我说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罗贤坤在落千尘的这个问题上,对我有愧,所以其他的倒也不敢相瞒。

    他直接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慈航别院准备捕捉一条软玉麒麟蛟,只可惜消息走漏了,好多江湖人士过来浑水摸鱼,就不得不召开这样的一个活动,让我们这些门派,过来撑些场子……”

    罗贤坤的话语,让我有些发愣,黄晨曲君等人的露面大张旗鼓,慈航别院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倘若那静念师太有一字剑说的那般厉害,未必会怕他们这些人。

    要知道,相比这一帮乌合之众,像龙虎山这般的大鳄,方才是更危险的敌人。

    慈航别院素来以手段精明而著称,为何会下这么一布臭棋呢?

    是因为遇到了难以抵御的威胁,还是另有打算?

    我心中疑云重重,一时之间又没有办法证明落千尘和朱贵就在此处,硬闯山门自然是不行的,于是就想着留下来,多多少少也给对方一点儿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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